《刻骨的温柔》小珍妮

8、Vol.8

　　阿笑又不在家。

　　看见贴在床头的那一张蓝色的便条纸，顾儿不用去想，也知道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无非是宝贝，吻你，爱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

　　她知道他对她好。

　　可是她至今仍没有办法将自己对有一个丈夫这个事实的承认应用到实际行动中去。

　　她还是怕他，虽然他从不对她勉强，甚至连一个吻都不曾强求过她，虽然，他对她的细心周到，完整到令她无法不感激，可是她，还是害怕。

　　她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不知道，就越想知道，为什么。

　　起身，梳洗，更衣，然后锁上门，一路兔子般欢快地奔向沈爵家，顾儿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阿笑的生活，这样忙碌，即使将他所有空闲的时间都留下给她，她还是有大片大片空白的寂寞，可以挥霍。

　　她选择把这些时间都花给沈爵。因为阿笑封闭式的保护，让她的人际关系，始终空缺。

　　他不告诉她，她认识过谁，不告诉她，发生过什么，只是在她的口中塞满蜜糖，让她无暇开口去问。

　　“阿爵，我又来了！你很讨厌我对不对？你觉得我很烦对不对？没关系，你越是讨厌我，我就越要缠着你不放！就是要惹你，就是要气你，怎么样？”不顾忌沈爵还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顾儿孩子般地绕着他的大床转圈圈。

　　她已经开始相信，她和沈爵，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因为她那样轻易地就发现，他的冰冷，他的淡漠，全都只是层纸做的保护膜，只要她再主动一点，再固执一点，他就会毫无悬念地败给她，向她透露他最真实的温柔。

　　她眼里的他，傻得像个孩子。

　　于是她想要更疼他，更照顾他。

　　“不讨厌不讨厌，你一点都不讨厌行了吧？可不可以拜托你先回避一下？至少先让我起床吧？让我一直躺着和你说话，你不觉得奇怪吗？”沈爵无奈地望着仿佛回到童年般天真顽皮的顾儿，祈祷她的倔强，不要在此刻被作用到他身上。

　　“那就你起床啊，我又没有不许。”顾儿说得理所当然。

　　“我没穿衣服……”沈爵只有这样直白地告诉她。

　　“怎么？怕我占你便宜吗？我们都这么熟了，让我看一下有什么嘛……”顾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表情，让沈爵的身体，为之紧张地一颤。

　　她想看什么？她会看到什么？被子遮盖下他的身体，那么畸形，那么丑陋，怎么能让好不容易才忘记的她，再度被它所惊吓？

　　于是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对着顾儿，认真地说，“不。别闹了。”

　　顾儿却一如既往地，将他的话当成一种言不由衷的表达。

　　“你和阿笑很熟对不对？”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顾儿暂时放弃了先前的想法，及时地转移话题，“在我和他结婚之前，你就认识他了对不对？”

　　“对，我和他很熟。可是你们并没有结婚。和你结婚的人，是我。”沈爵在心里，这样回答。

　　说出口的却只是：“对，怎么了？”

　　“那你，很了解他吗？他是不是有过暴力倾向？或者，他有虐待妻子的行为吗？”尽管清楚这样的问法太易引起误会，顾儿还是说了。

　　“没有，绝对没有。”沈爵肯定地否认着，找不到理由来解释，为什么对于阿笑这样温柔细心到可以相比女人的绝好男人，顾儿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却是比什么都认真。“他对你不好吗？他打你了？还是他用别的什么方式欺负你了？”想起这层可能，沈爵的心里，竟是一阵莫名的紧张。

　　“不，他对我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他。”未得到解答的顾儿，显出淡淡的失望。

　　害怕？即使是从前，从前的从前，沈爵依旧没有办法，将这种情感与阿笑联系到一起。

　　是记忆在作祟吗？是她将自己和阿笑错了位，所以错将那份对自己的畏惧，移交给了阿笑吗？

　　原来她曾经，很怕他。沈爵苦笑。

　　阿笑对她很好，好得像照顾自己真正的妻子一样面面俱到，他却不知道，该为此快乐，还是苦恼。

　　他不曾怀疑过，阿笑是他唯一的好兄弟，可是这样下去，究竟有谁，能从中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他对她的恨，已在她重新开始的单纯下渐渐融化，他已经能够说服自己，她有没有背叛过他，都不再追究。只是他该如何向她解释，过去的一切，全都是谎言，她的丈夫，是被她一直当成朋友的那个人，而她所谓的丈夫，不过是她的朋友而已。

　　他原谅了她，那她呢？她会原谅他的欺骗吗？她还有可能，接受他吗？

　　他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去试探一个一旦出现就无法改悔的答案，他怀疑她，却更怀疑自己。

　　他还有资格，说爱吗？

　　一阵风，随着被角的掀起扑打上沈爵赤裸的胸膛，一只柔软的手，迅速地握住他的右臂，却不知为什么，再也没有下一个动作，只是静止着，变冷，变僵。

　　顾儿握住沈爵的手，仍旧不知所措地僵硬着。

　　她原本只是想给他一个恶作剧，只是想将握住他的手臂，将他从被窝中拉起。

　　可是……

　　她看到他左臂的残肢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疤，深得令她心惊。

　　她看到他裸露的双腿，无力地向两边躺倒着，那么苍白，那么柔弱，那么充满病态。

　　她看到他腰下垫着的那块白色的软垫，看到从他身后延伸出去的那条长长的管子。

　　她知道她错了，却说不出，那三个字的对不起。

　　他就这样痛苦地以为，她害怕了。

　　于是他同她，一起沉默。

　　“顾儿！你们在做什么！”回到家中四处不见顾儿的阿笑找到沈爵的家中，见到的，却是顾儿握住全身赤裸的沈爵无语对视的样子。

　　慌乱地放开手，转过身，顾儿看到阿笑愤怒的表情，那么可怕。

　　阿笑却不知道，那一刻，他的脸上，写满被背叛的痛楚。

　　不知道他早已将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完全模糊，太投入，便真的以为，顾儿就是他真正的妻子，与别的男人作出这样的举动，就是她的不对。

　　所以他快步跨到顾儿身边，粗暴地拖起她的手，说，“跟我回家！”

　　忘了多看沈爵一眼。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从那一个见面礼般深情的拥抱，到每个清晨一张纸条的问候，他总是将她的感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总是比谁都周到，一切的一切，都会为她想好做好。可是他，突然变得让她不认识了。

　　阿笑背对着顾儿，冷冷的背影，让她忍不住，想逃离。

　　却迈不开步去。

　　“你经常去找他吗？”阿笑冷冷地发话，像在审问一个对他不忠的情人，“你经常背着我去找他吗？”

　　“什么叫背着你……我去找他有什么不对吗？我和他，不是好朋友吗？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

　　“不可以！谁都不可以！已经结了婚的女人，成天和别的男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听不得顾儿的反驳，阿笑的怒火，愈燃愈烈，“你说你和他是朋友。朋友之间，需要做这样的事吗？朋友之间的交流，需要用脱光衣服的方式来增进吗？”

　　“是我的错，不关他的事。是我和他开玩笑……”听出阿笑的话中对沈爵明显的误会，顾儿好心地为他辩解。

　　“是么？原来还是你主动的？你竟然还好意思说是你的错？你就不觉得羞耻吗？”阿笑的声音里，除了嘲讽，再没有第二种感情。

　　“你……”顾儿泛红的眼眶，渐渐潮湿。

　　阿笑没有看见。

　　他还想说些什么，她却已经先他一步，冲出家门。

　　“顾儿！你去哪里！”阿笑在她的身后，大声地呼喊。

　　“我的事，再也不要你来管！”她只留给他这样的一句话。

　　孤单地坐在轮椅上，痴痴地望着门外那一片空空荡荡的寂寞，沈爵还记得，顾儿那一瞬间的僵硬，一直从她的手掌，传到他的心底。

　　僵硬过后，是麻木，然后是振散开来的痛楚，牢牢地，将他箍住。

　　他没有忘记阿笑愤怒的表情，没有忽略他再清楚不过的那一句，跟我回家。

　　他恨自己，是他当初愚蠢的想法，才会让今天的场面，变得如此复杂，是他的知错不改，让一切变得无法收拾。

　　都怪他。

　　轻轻地扳动手边的操纵杆，想离开这宽敞的厅堂，躲回到他龟壳般的房间，顾儿熟悉的身影，却撞入他的视线，让他不得不停下。

　　他以为她再也不会来找他。

　　可是她的害怕，是那么透彻的事，容不得他不承认。

　　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对她说，你走吧。

　　却听到她的泪滑落的声音，那么清脆，却那么悲伤。

　　她的泪，跌碎在地上。

　　他的心，却被砸伤，一滴一滴，渗出鲜血。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也不敢问她，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办法站起来拥抱她，他也不能去找欺负她的人拼命，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却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然后在他面前跪下，紧紧地抱住他的双腿。

　　他感觉不到她，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每一个动作。他想象着她将脸颊贴在他双腿上的温暖，想象她的泪落下的滚烫。

　　“我该怎么办……他凶我，他诬陷我，我再也不要回去了……可是我能去哪里……阿爵，怎么办……”他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于是他的感觉，重新出现了断层。

　　麻木。变冷。

　　原来她的哭泣，只为了阿笑。原来她只是无处可逃，才会来找他。

　　他还是伸出手，抚摸着她慢慢变长的头发。

　　小心翼翼，像抚摸着偷来的幸福。

　　“不用怕，还有我。至少，我不会让你无家可归。”他这样安慰她，却比谁都清楚，是他自己，亲手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