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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思量,自难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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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思量,自难忘
相传几千年前,禹帝南巡,他的两个爱妃娥皇、女英随后赶来,船被风浪阻于洞庭山。忽闻禹帝已死于苍梧,二妃悲痛欲绝,扶竹南望,涕泪纵横,点点泪珠洒于竹上,呈现斑斑点点,因此便成了现在君山北边生长的“湘妃竹”。二妃也因悲恸过度身亡,葬于此地。人们感念二妃,将洞庭山改称“君山”或“湘山”。
而现在被洞庭人誉为“湘君二妃”的便是住在君山的“绯箫仙子”和“碧剑仙子”。她们倒不是因为痴情节烈而被如此称呼的,而是在洞庭人心中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来描绘这两位善良绝色而又武艺高强的女子。每每有渔民遇风浪被阻,总被二位所救;洞庭水域帮派势力杂乱,因为畏惧“湘君”的存在,而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在纯朴的人们心中,她们就如“仙子”般存在。
离开姨丈家,刚回到家的清雅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中。《清平调》也是清雅很喜欢的一首曲子,她自认为十几年的苦练,琴技已达到娴熟随心的地步了。然而听过萧潇的吹奏,她开始怀疑起来。
拨了几下琴弦,她的耳边又响起那悠扬的箫声。「不行?没有办法弹出那种味道。」清雅气愤地将双手重重压在琴弦上。傅清雅其实是个既自负又自卑的人。十六岁的她也隐隐有着争强好胜的心。
“扑楞”一声,一只麻雀飞到窗台上。清雅抬头,看到窗外天空中结群飞过的大雁。恍惚间,又好像看到湖面上飘然而过的紫红身影。她无意识的拿出一本书,翻着。
“雅雅,怎么回来了也不找我玩?”门外传来欢快的女声。清雅一惊,发现自己手上翻着的是逐月送的内息入门,忙把它塞到书桌上杂乱的画卷之下,起身开门。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冲进来,带来一阵轻风。来人是清雅的闺中密友猫娘。两人从小就相识了,一动一静,相处得却分外融洽。猫娘总给清雅无聊的深闺生活带来点点新奇。什么奇闻轶事、俾官野史,都是猫娘讲给清雅听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猫娘是怎么知道的。
“洞庭好玩吗?有没有见到龙宫啊?”
“洞庭,我想这辈子都不会忘了的。龙宫没见着,倒见到洛神了。”
“洛神?”猫娘灵动的眸子一转,“噢,是绯箫仙子吧?”
“你怎么知道?!”清雅大为惊讶。
“在洞庭地域,称得上仙子的有两人,绯箫和碧剑。她们俩人可是被江湖人并称为‘湘君’哦!你用洛神指代,说明你只见到其中一人,而且是惯穿红衣的绯箫仙子。”
“这,你怎么都知道?以前怎么从未听你提到过?我还是见过萧潇后,才听表哥说的。”清雅惊奇的看着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她了。
“原来‘绯箫仙子’名叫萧潇啊。”
“终于有你不知道的了啊……”
“我又不是神仙。这武林传奇啊,可是说书人最好的素材。”猫娘嘻嘻地笑着,“不过武林中最大的传奇可不是她们,虽然她们年纪轻轻已跻身在一流高手的行列了,但她们只能算一流中的下等。”
“下等?不会的。萧潇是最好的!”清雅不容置疑的反驳道。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惜泪公子’柳拂焰。”猫娘用更确定的语气说。
只要是对武林稍稍有些认识的人,都不会没听说过“惜泪公子”的大名。柳拂焰,十六岁初出江湖,便以他的聪明机智与精湛武艺解了少林之围,一举成名。他曾只身闯入蒙军大营,火烧粮草,延缓蒙军南下进程。他于瘟疫肆虐时救死扶伤,广散粮米。他仗剑独行快意江湖,八年未遇敌手。
他的剑杀过奸臣,刺过邪魔,砍过汉奸,除过暴佞,但从未碰过无辜的人。“惜泪公子”之名源于他的这把剑。剑身薄如蝉翼,却能削铁如泥,剑柄有一如晶莹泪珠般的印痕。柳拂焰将之取名为“惜泪”。
“惜泪公子”惜泪,他明白父母眼中的泪,明白朋友心中的泪;他怜惜爱人寂寞的泪,怜惜百姓苦涩的泪。
然而这样一个让全武林深深倾倒的人却在两年前突然消失无踪,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传说,他遭亲兄弟背叛,误杀了自己的爱人,从此心灰意冷,退出江湖。又传说,惜泪剑剑柄上的泪痕从此变得血红,那是被爱人的血泪染红的。传说的传说……
柳拂焰的消失,使他成为了武林人心中永远的传说。
惜泪,自己的泪谁来惜?
传说往往是言过其实的,但有的时候,传说也是最接近真实的。清雅相信这个传说,不仅仅是因为猫娘所讲述的从来都是考证后最接近事实的,也是因为她已经见过一个名副其实的传奇。
*** *** *** ***
蒙军势如破竹般攻占旧都大理,迫使大理王逃往善阐(今昆明)。南诏国名存实亡,成为蒙军进攻四川的根据地。不愿臣服于蒙古帝国的人们向北逃窜,当时的四川安抚制置使却并没有意识到危机即将来临。
而湘江河畔的那个水镇更是如往常般宁静,只除了镇上越来越多的流民,异族人也越来越多了。清雅的生活也跟这个水镇般一如往常,仿佛从未去过洞庭,除了午夜梦回时那悠扬的箫声,除了她已习惯每日早晨起来找着心法调息内力。
阴冷的冬天一晃而过,河畔的柳树重新抽枝发芽。三月三,黎苗族的歌节,与南方少数民族交好的南宋早被感染,亦把它当作自己的节日。不论是战乱还是富足,百姓们的生活总是自顾自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天,本该跟其他姑娘小伙们般出外踏青的清雅,正坐在客房的桌前,端着一杯醒酒茶烦恼。该怎么把茶灌进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嘴中呢?客房的床上躺着一个被打得皮开肉绽且酒醉不醒的人。早上她跟猫娘出门,便捡了这个人回来。现在流民甚多,付不起账,老板最多打一顿出气,清雅和猫娘平常也不多管闲事。而今天猫娘却反常的上前救人,清雅当然也只能跟上去。这人也奇怪,死抱着那长形包袱,不管怎么打就是不放手。
清雅的目光飘向靠在床沿的那长形包裹,好奇地想那是什么东西。忽然躺在床上的人胡乱地挥舞着双手起来,好像在抓着什么,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东西,我的东西,不能给你们!还给我!”
清雅猜想他一定在找那个之前他一直紧抱着的布包的长形物品,忙奔到床前,一边把靠在床沿的那件物品塞到他的手中,一边安抚道:“在这里,没有人拿它,放心。”
那书生摸到那个东西,似乎安心下来,也安静了。可没过一会,又喊道:“酒,我要喝酒!”清雅顺势把茶杯递给他,道:“喏,这是酒,喝吧。”
书生接过,一饮而尽,皱了皱眉头,然后安静下来。
这时,猫娘端了盆热水,提着药箱回来了。清雅问:“他伤得那么重,我们是不是请大夫来看看比较好?”
“请大夫来,两天不到,全镇都会知道傅家小姐捡回一个男人了。”清雅无语,猫娘继续道:“放心,以前救的小动物不都是我给治的?”
“可现在是人啊!”清雅小声地嘀咕着,但并没反对猫娘帮那书生治疗。
“我来上药包扎,你用热水帮他清洗伤口。”猫娘一边轻轻拆开先前为止血而随便包扎地布条,一边对清雅说。
清雅看着又开始流血的遍体伤痕,片刻不敢耽搁地帮忙擦拭伤口。就这样,清雅用热毛巾清洗伤口的血迹灰尘,猫娘洒上金创药,用纱布包扎好,两人合作无间。而在忙着的两人都没发现,本该睡着了的书生曾睁开过眼睛。
“小姐,小姐。”在两人手忙脚乱地治疗即将结束时,门外传来女子的呼喊声。清雅一惊,对猫娘说:“似乎是我娘的侍女宁儿的声音,我爹娘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嗯。”猫娘点点头,加快手上的动作。
然而清雅运气不好,刚出门便撞见她父母往这边走来,正好看到她从客房走出来。
“雅儿,你在客房做什么?”傅夫人奇怪地问。
“我……那个,猫娘想在我家住两天,我把她安顿在这间客房里。”清雅吞吞吐吐,终于想到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
“哦。”清雅的父母知道她和猫娘的交情甚好,猫娘有时也会在这呆上几天,已经不足为奇了。傅老爷突然心血来潮,“好久没看到猫娘那小妮子了,你们两个在房里有什么秘密么?”他说笑着推开客房的门。
清雅吓了一跳,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跟进去,等着谎言被拆穿。
“伯父、伯母晚辈有礼了,好久不见!”猫娘甜甜地喊着。清雅没有看到预期的凌乱,也没有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却看到原本该昏睡的人正稳稳的站在猫娘身后。
傅老爷也看到了这个面生的年轻人,于是问:“这位是?”
那书生上前一步,作揖道:“晚生宁不思,本为燕京人士,因为战乱且不愿受蒙人摆布而流亡至此,盘缠用尽。多亏两位小姐宅心仁厚,愿收留晚生,给晚生一份糊口的工作。这份恩情,晚生感激不尽,愿为老爷、夫人、小姐瞻前马后,万死不辞。”
傅老爷听了,明白清雅擅自作主收了个长工,转头瞪了清雅一眼。清雅吐了吐舌头,倒也知道父亲并没真的生气,令她惊讶的是那书生的配合及优雅的谈吐。傅老爷细细打量那个年轻人,只见他发丝微乱、胡渣横生,脸上有些青紫,一身憔悴,但仍掩饰不住清俊的面孔与坚毅的神情,浑然天成的正气。他在心里点点头,问:“看你的言谈举止,应该是读书人吧?”
“是,晚生读过几年书,也曾想报效朝廷,可惜世事多变。不过老爷放心,我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当年在家中也曾跟护院习过武。无论是砍柴打水,还是扫地擦窗,就是让我充当护院我也做得来的。”
“嗯,嗯。”傅老爷本就是爱才之人,也明白在乱世中有许多怀才不遇的人,也不吝于给他们一点帮助,“那你就留下吧!”就这样,宁不思作为一名普通的仆人留在了傅家。清雅不知道猫娘是怎么跟他说的,但想来他也是自愿留下来的,或者他的说辞有一半是真的。不过傅清雅并不太关心这个,她只要知道宁不思没有恶意就足够了。
一日,春和日丽。清雅心情极好,在花园里荡秋千。花园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清雅环视四周,忽然看到一只凌凤彩蝶翩翩飞来。她马上被吸引住了,秋千无意识的随着彩蝶飞舞而越荡越高。
就在彩蝶飞出墙头时,秋千荡到半空中,一根藤条突然断了,清雅整个人被抛了出去。清雅顿时被吓得半死,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惊叫脱口而出,不自觉地提气至胸间,减缓了下坠速度。
其实经过半年来不间断的修习,清雅的内功修为已小有所成,只是她并不会运用,她只觉得自己比以前有力气有精神多了,才持续练下去。在这危急关头,倘若她会运用内力,这点高度也只如平地跳跃。可惜她不会,所以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免不了皮肉之伤。
不过,这些清雅并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快没命了,没人救她,她就只能闭眼等死了。“啊~~”这时一个人影从她眼前掠过,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揽住她的腰,稳稳的将她带了下来。直到两脚踏在地面上,清雅才看清她的救命恩人是谁——原来是宁不思。
当时,宁不思正在打扫庭院,听到这一声惨叫,循声望去,发现清雅从秋千上摔下。当时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立即飞身上前救了她。谁知当他抓住清雅的手腕时,正好搭在她的脉上,发现她体内有一股真气游走。虽然不强,但是这寻常人家的女儿怎会有内力?一时间,他的脑海中晃过十几种假设,每一种都让他后悔出手相救。
清雅的心情微微从惊吓中平复下来,见宁不思仍抓着她的手不放,不由得脸红了。“宁……公子,多谢救命之恩。”
清雅的声音打破了宁不思的思绪,他这才察觉到自己与她过分的亲近了,忙松开手,拉开两人的距离。“哪里,保护小姐是小人应尽的责任。”他看着清雅娇羞的面庞,又迷惑了,她应该只是寻常女儿家吧?
这时,傅老爷也闻声赶到了。“雅儿,怎么了?”清雅见到父亲,更加安心了,倚在父亲怀中道:“刚才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多亏宁公子相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傅老爷拍着清雅的背安慰道。然后又对宁不思说:“你救小姐有功,老夫一定要重重酬谢!”
“不敢。”宁不思一鞠礼,说,“这是小人应尽的责任。小人还有活没干完,先去干活了。”
“……好吧,你先去吧,我会交代管家给你奖赏的。”傅老爷看着他不卑不亢的样子,他很是喜欢。
“谢谢老爷。”说完,宁不思继续扫庭园去了。清雅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并非池中之物,为什么要窝在她家甘愿当一名仆役呢?
晚上,清雅照例照着那本内息入门往后练了一小节,然后将书放在床头,熄灯睡觉。夜深人静,一个黑影窜入她的房间,像是早知道她的床头有一本书似的,径直走到床边,拿起那本书来到窗前。
在皎洁的月光照射下,人影显出一张俊逸的脸孔,那赫然是宁不思。他翻了翻那本书,松了口气。慕容世家到底是武林大家,逐月送给清雅的内息入门正是全真教正宗的内功心法,是修习上乘武功的基础,也是许多习武之人想要得到的。清雅已将这本书练了七八成,能有这样的成果不足为奇。宁不思虽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到这本书的,但他明白清雅不过是私下自己修习内功,与武林人士没有关系,顿觉如释重负。他轻轻地将书放回原处,准备离开。
忽然,他突发奇想,两指拂过清雅颈部枕骨之下的风池穴,清雅睡得更沉了。然后他拉起清雅的右手切脉,接着又轻捏她的肩部。“果然,骨骼奇俊……而且悟性又高……”宁不思在心里道,“……唉,我在想什么?早就发誓不再涉足武林了……”他轻叹一口气,轻轻帮清雅盖好被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