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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朱邸听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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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朱邸听箫
滚滚长江东逝水。与缓和的湘江、浩瀚的洞庭不同,长江气势磅礴、气象万千,时而激流澎湃,涛如雷鸣;时而碧波雪浪,水天柔和;一会儿万瀑悬空,砰然万里;一会儿旋转不前,漩涡翻转。奇峰、急流、险滩、暗礁、丽日、风雾,傅清雅的心中也被激起了豪迈的情感,一扫在衡州时的哀伤情怀。浪花淘尽英雄。
两天后,客船停在重庆府的朝天门码头。长江再如何澎湃,人类依然习惯居住于地面上。清雅家靠江,不代表她水性好。她在船上呆了五、六天,没有晕船已是不错。下船后,脚步虚得很,仿若还踩在摇晃的甲板上。
重庆有句歌谣:“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开。”朝天门码头地处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汇处,商客、游人南来北往,担夫、轿夫穿梭如流。清雅好不容易适应了踩在地面上的感觉,穿过长长的码头来到城门前。似乎各城的城墙都差不多,一样的巍峨雄壮。不过清雅总觉得重庆城比衡州多了些什么,看了看城墙上来回巡逻的侍卫及城门前认真盘查的官差,她想到原来是多了一股戒备森严的肃杀之气。
她大咧咧的提着剑走进城门,幸运的是她并未受到盘查。不过,进了重庆城她马上就傻眼了。重庆街道众多、蜿蜒曲折,一眼望去仿似四通八达,但又像是条条死路,因为每条路都看不到尽头,好像都通到山间,重庆整个是一座山城,房屋街道都似立体层叠。从小在水城生活的清雅自然没见过这奇怪的城市布局,也不敢乱走。
向前走了两步,她走到一个卖糖面人的老人家面前问:“大爷,请问揽金阁怎么走?”
那老汉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清雅道:“你竟不知道揽金阁怎么走?”
清雅被看得二丈摸不着头脑,“是啊。所以我想问,揽金阁在哪。”
“你知道揽金阁是做什么的吗?”
“……揽金阁的情报网天下第一。”清雅稍稍夸张了一下,她还是看得出老汉那不屑的表情的,像是自己有多孤陋寡闻。揽金阁那么有名吗?
“还有呢?”
“……还有?”
老汉受不了了,口沫横飞的说着,“小姑娘,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学人家出来走江湖啊?告诉你,揽金阁可是我们重庆的金招牌,不对,是全国的金招牌。揽金阁经营酒楼、旅店、绣坊、钱庄、盐粮米油等等等等,揽金阁酒楼的酒菜是当今皇上亲口赞扬过的,钱庄是全国最大最有信誉的……”
“是是。”清雅唯喏的听着,心不在焉的想着揽金阁原来那么有财势,不知道千雪与揽金阁有什么关系。原来四川人是那么豪爽的。
终于,老汉介绍完揽金阁,又热心的说:“你一定是外地人。重庆的道很难找的,我带你去吧!”
清雅道谢后,跟着老汉走上最宽敞的那条官道。
直走一刻钟左右,他们来到一栋金碧辉煌的楼阁前,一楼大厅人声攘攘,觥筹交错,看得出来是一家生意很红火的酒楼。而在这楼阁的对面就是重庆衙门。
老汉指着这栋三层楼阁道:“看,揽金阁!”清雅随着他的手指仰头看到从琉璃瓦垂下的龙飞凤舞的写着揽金阁三个大字的帆布。“原来只要从朝天门直走就到了啊……这么容易找的地方干嘛个个说得这么神秘?”清雅有些冷汗的想道。
谢过那名热心的老汉,清雅走进揽金阁,直接找到掌柜的,道:“掌柜的,我想找你们总管朱荻。”
原本笑得很谦恭的掌柜听了这话,变了变脸色,上下打量着清雅,道:“你是什么人?我们荻爷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吗?”
清雅养在深闺,却不代表她不通人情世故,看着掌柜的神态,她明白要想见到朱荻,她得拿出资格来。这资格风千雪已经给了她。她拿出那块如千雪堆积的汉白玉,晃了晃,道:“风千雪请我来找朱荻。”她故意把请字说得很重。
果不其然,掌柜像咬到了自己舌头试的,看着那块玉佩,话语在嘴里转了半天,终陪着笑脸道,从柜台后出来,打揖赔礼道:“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姑娘是右阁主的贵客。失礼失礼。只是……荻爷他现在不在阁内啊……”他的神色有些为难,低着头,眼角余光猛然触到清雅左手提着的银剑,剑柄流转着晶莹的泪痕。他顿时退了两步,失声叫道:“惜泪剑?!”
清雅本在吃惊于千雪揽金阁阁主的身份,被掌柜的叫声吓了一跳。时间仿佛瞬间凝结了,大厅内的人声鼎沸,把酒言欢瞬间消失了,大伙全安静下来。射向掌柜与清雅的,有好奇的目光,有惊讶的目光,也有迸出欲望的火热目光,隐约中还有仇恨的目光。
“呦呦,怎么都静下来了?曹掌柜就会大惊小怪的,绕了大家的酒兴,真是对不住!今天的酒窝请了,大家尽兴!”和风般的嗓音,带着豪迈的语调从二楼飘下来。
大厅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多谢荻爷了!”杯盏交错,欢歌笑语重又弥漫酒楼,只余下不可察觉的几点目光,跟随着清雅。
荻爷?朱荻?清雅转身抬头望向通往二楼的那长长的楼梯上,只见一个抱着黑猫的锦衣男子正缓步走下,清雅最先注意的却不是那被人尊称为爷的男子,而是他怀里的那只猫。那只猫其实跟普通的黑猫没什么两样,但它散发出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那金色的眸子流转着不知名的神色,亦正亦邪。就如同他的主人,娃娃脸,粉面玉冠,眼睛笑得弯弯的,但眼眸深处却敛着精光。
他走下来,目光落在清雅身上,又看看她左手的玉佩,右手的剑,轻道:“我就是朱荻,师姐叫你来的啊?你跟我到楼上来吧。”他笑,示意清雅跟他上楼谈,转身的瞬间,瞪了曹掌柜一眼。曹掌柜心惊不已,明白自己做错事了。
清雅随着朱荻来到三楼。三楼很是清静,但是客厅、卧房、书房一应俱全,看得出来是有人住在这儿。朱荻在客厅里随便的找了个椅子坐下,招呼道:“姑娘,来,随便坐。我刚从外面回来呢。师姐有什么事呢?跟这把惜泪剑有关吧?真佩服你,就这样提着剑到处跑啊,我都不敢呢!”
还没等清雅回话,朱荻便自己噼啪的说了大串,清雅心里觉着这人直爽得可爱,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看他的年纪,也不比清雅大上多少吧。“这剑究竟有什么不妥?”清雅先提出心中的疑问。
“不是这剑有什么不妥,而是这剑的主人,在武林中的地位,以及你提着这把剑,加起来就有大大的不妥了。师姐一定是去找他了,让你来这儿,意思是惜泪剑出,武林纷争又将起,希望我们揽金阁给你些帮助吧。不过,武林纷争是从来没停过的。”
“你猜的只对一半。我不管什么武林纷争,我只想找到我爹娘,这把剑是师傅好心给我防身用的。”
“师傅?柳大哥是你师傅啊?”朱荻微微惊讶,“难怪了,难怪……”他来回打量着清雅,像是想将她看穿。
清雅被他看得有些紧张起来了,暗暗握紧剑柄。朱荻发现了,一笑,道:“不要紧张。我只是好奇柳大哥的徒弟而已。呵呵,说来我们也是颇有缘分的。柳大哥同我们就像是一家人似的。你刚刚说想找到你爹娘是怎么回事?”
清雅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朱荻听了若有所思。谢家么……又是谢家,真有缘啊!朱荻想着,弯起嘴角。清雅看着他的笑脸,有些发冷,“怎么了?”
“没事。”朱荻给了清雅一个灿烂的笑容,“寻人的小事情,包在我们身上了!如果是柳大哥救了你爹娘,那他们一定是平安的,放心。现在危险的是你啊!大大咧咧的带着惜泪剑到处跑,真不知江湖险恶。”
“啊?”清雅有些慌了,“这把剑真那么严重?我再把剑柄缠起来好了。”
“不用了,不出三天,所有人都会知道惜泪剑在揽金阁了……而且还不是跟着它的原主人。”
“那怎么办?”清雅很担心她给揽金阁带来灾难,她已经害了父母,绝不能再害别人。
“凉拌~”朱荻恶作剧的回答道。刚说完,他便看到已红了眼睛的清雅怒目瞪着他,忙不迭地道:“我开个玩笑啊,不要那么紧张。反正事已成定局,躲躲藏藏更惹人把柄,不如大大方方的呢。这把剑又不是你偷的,是柳大哥送的啊。我还不信他们敢明目张胆的在揽金阁撒野!不过……”朱荻突然正经起来,“你不要乱跑,先在这呆着,孤身一人的话,我怕你真的会遇到什么事。”
清雅点点头,却在心里疑惑,她带着这剑那么久了也没见人来抢啊,怎么一到这里就变得那么严重了呢?但是小心点总是好的,她全身上下也不值几个钱,像揽金阁这样的大型商家没必要大费周章的骗她吧。
“你赶了那么久的路,也累了吧,先在这休息,想吃什么随便叫,我已经说了今天我请客的。”朱荻笑着起身,“好好休息,我过会来看你。”
清雅本想问他去哪,但想想他们今天才认识,他好心安排自己住下已经很不错了,难道他还要全程陪伴么?清雅想着,自嘲的笑笑,她已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
朱荻出门是为了去找兰廷和萧潇商量,谢家、惜泪剑、千雪、清雅的事,每一件她们都该知道。虽然朱荻和兰廷不怎么对盘,但是对于兰廷这个阁主的能力和权威他是绝对信服的。
狡兔三窟,同理,建立揽金阁的狡猾的兰廷自然也不会把大本营直接摆在大街上,真正的揽金阁另有其所,或者不只一处。朱荻当然知道哪里才能找到他。
朱荻踏进一座隐在山边的楼阁,打算直奔兰廷的房间,却远远的听到一阵女孩子的笑闹声。朱荻的眉头一扬,方向一变,转去大厅右边的偏厅。偏厅内摆着一架架绣架,四周的墙上挂着精细的绣品,每一幅都栩栩如生。看样子这是一个绣坊,绣架上的多是没有完成的绣品,而本该安静刺绣的绣女们正围着一幅画架,时不时地发出一阵笑声。
虽然看不到在众女环绕中作画的人,但朱荻却知道是谁。他的话仿佛是从牙缝里透出来般,“兰廷姐姐好兴致啊!闲闲到这儿来作画!”
听到说话声,众女纷纷转身,见是朱荻,都笑着迎了上来,道:“荻爷回来了啊!”朱荻很满意众女的热情相迎,骄傲的应了声,瞟着瞬间被姑娘们遗弃的作画人。
那名作画人不慌不忙地在画布上抹上最后一道霞光,这才转过身来。乍看之下,她不算特别美丽,至少跟千雪、萧潇比起来太不让人惊艳了。她身着一袭艳红的长衫,远看似火,然而她的神情却过于闲散,左手懒懒的斜搭在画架旁,散发着慵懒的风情,但她眉宇间的英气却破坏了本可形容成柔媚的整体。她全身充满了矛盾的特质,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她斜睇着朱荻,道:“朱朱弟弟啊,怎么着?来画画绣样还要通报给你么?”
“谁是你弟弟?我担心我们姐妹们落入魔爪而不自知啊。”朱荻上前一步。
兰廷刚想反驳,忽然一直乖乖的呆在朱荻怀里的猫蹭地蹿了下去,直直的攀到兰廷的头上。瞬间她艳红的裙子上多了几点黑色梅花,她柔顺的长发被钩得绞织在一起。“啊!”兰廷猛地跳起,拨掉在她头上肆虐的黑猫,怕打着衣衫,向朱荻怒道,“管好你家猫,小心哪天变成一锅炖猫肉!”她皱着眉理着头发。
黑猫轻巧的跳落在地上,金色的眸子似乎也闪着笑意,朱荻弯着笑眼,向爱猫招手,“乖乖,过来。”他弯下腰把爱猫抱在怀里,对兰廷说:“呵呵,同类相斥嘛~”
“谁跟你家猫是同类?”兰廷瞪了他一眼。
“你不是猫就是老鼠,二选一。”朱荻似乎享受着与她斗嘴的乐趣。
兰廷白了他一眼,道:“我干嘛要选?”
“跟我家猫猫斗气,还不就是跟它同一层次的?”朱荻笑眯了眼。
“你专程来跟我斗嘴的么?”兰廷冷冷的说。
“那倒不是。”朱荻一手抱着猫猫,一手拿出千雪的玉佩晃了晃。
“千雪的玉佩怎么会在你那?”
“自然是有事。”朱荻得意的道,他知道他师姐的事兰廷是不会不管的。
兰廷耸耸肩,起身,率先走出绣房,来到右厅的一间书房。兰廷也没看朱荻跟上了没有,径自坐在书桌后。朱荻早习惯了她的傲慢,跟着她来到书房,也毫不客气地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人对视了一阵,兰廷看朱荻没有开口的意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说吧。”
“呵呵。”朱荻咧开嘴笑了,这一回合算他赢吧。然后心情舒畅的将清雅的事说了一遍。
兰廷有些不高兴,“千雪碰到柳拂焰的事就乱了分寸,难道要揽金阁作保姆?”
“哎,不管是不是,反正惜泪剑已经到了揽金阁,我们已经不得不管了。再说,柳大哥跟你不也是朋友么?”
兰廷哼了一声,并没回答。忽然她抬头望向书房门口。朱荻也随她的眼光望去。
房门“啪”的一声被打开,一个粉衣女子快步走进来,直冲兰廷嚷道:“怎么躲这来了?工作一下又不会死人。”
兰廷缩了下脖子,指指朱荻,道:“正事,正事。”
粉衣女子转向朱荻,顿时高兴地笑起来,如同怒放的芙蓉,“师兄~好想你噢,才回来啊?怎么那么久?”
“嗯嗯,本来昨天可以回来的,就是要绕到玉蟾山上。”朱荻说着瞪了兰廷一眼,接着灿烂的笑着对萧潇说,“不过,你也就多了一天时间谱曲了。我是看在你的箫的份上才乖乖去玉蟾山的哦~”
“是是,呆会就吹给你听。”萧潇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笑着,“不过,得先逮兰廷去工作。对了,你们俩躲到这里来有什么秘密?”
“哪有什么秘密啊,麻烦来了。”朱荻又把清雅的事跟潇潇说了一遍。
“这么说,柳大哥还是没找到啊……”萧潇有些失望。兰廷又哼了一声。
潇潇看了兰廷一眼,继续道,“那你们信不信她?”
“看她的样子是可信的。”朱荻中肯地说,“对了,她说跟潇你有一面之缘。”
“啊?什么时候?”
“两年前,在洞庭湖。”
“哦?”萧潇努力搜索着记忆,终于想起来,“那个勇敢的姑娘啊。”她笑,对清雅很有好感,不光因为她勇敢,还因为她听懂了她的箫。“不过,那个时候她压根就不会武功啊。师兄觉得她怎样?”
“感觉根基不错,实际怎么样,要试。她能跟师姐的八个剑婢打成平手,应该算不错的了。”朱荻答。
“真的假的?才两年……”兰廷插话道。
“柳大哥教出来的啊……没什么不可能的。”萧潇已经信了八分。
兰廷不屑地道:“想不通你们君山派的怎么那么崇拜他?”
萧潇睇了她一眼,大人有大量的不跟她计较。忽然,她想到个好主意,笑道:“兰廷不是不想当保姆么?那咱们就把惜泪剑收归己用吧!兰廷的大业,现在正是汲取力量的时候。当然,得先确定能不能用。”
“嗯……同意。”朱荻首先回答。兰廷没有作声,表示默许了。
“好啦,接下来是试探人选。先声明,清雅认识我,我排除。”萧潇兴致勃勃地做任务分配。“她不也认识我了?我也排除,生出误会就不好了。”朱荻笑眯眯的接道。随后,两个人都望向兰廷。
“干什么都看着我?随便找个人去不就得了?揽金阁都没人了么?”
“她是柳大哥的徒弟。”萧潇道。
“……”兰廷在心里叹了口气,五年前江湖的乃至国家的那场浩劫压垮了那个天之骄子,他真如飞蛾扑火般失去所有,而惜泪剑重出江湖又会引来什么呢?她不是嫉妒他,而是看不起他。虽然他是圣人,为国为民作了许多,但是他也给许多人带来了麻烦。他太单纯,根本不知道世间险恶,连君大哥也被连累了……而她还得替他收拾烂摊子。兰廷又叹了口气,“好吧,我去也行,你们不许去看热闹。”
“好!”萧潇高兴地跟朱荻击了一掌。兰廷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有必要那么高兴么?你们还有什么阴谋?”
“拜托,你真多心,这能有什么阴谋?顶多省点力呗~”朱荻拉着萧潇,“潇啊~~我要听箫~~~”
萧潇笑着点头答应:“也该我休息了。兰廷,账薄交给你了哦。”
兰廷撇了撇嘴,没答应,径自回了自己房间。反正她不看,萧潇总会去看的。
兰廷仰头看了看窗外,已是傍晚了。庭院里的树上栖息的鸟儿们,叫着回巢。一阵箫声响起,低沉悠扬,像苦恋中的少女在诉着衷肠。萧潇近来有些不一样了呢,以前总喜欢外出,而现在已有5个月呆在阁里了。从唐门回来发生什么事了么?有点强颜欢笑的感觉。算了,萧潇不是个会吃闷亏的人,想想今晚的试探工作吧。兰廷打开衣柜,看着衣柜底层压着的那套蓝色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