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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拾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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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鸢尾花开的季节。
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奔跑在漫山的白色鸢尾花丛中,飞扬的裙角,紧紧地跟随着那一串快乐的嬉闹。
我远远地看着她,嘴角扬起,宠溺的微笑。
然后她仿佛有所感知地回过头,对我喊了一声,妈妈。
于是我向她张开双臂,等她欢呼着撞进我的怀抱。
她的名字,叫小鸢。
小鸢总是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叫她。
我就总是捏捏她的小脸,说,因为你漂亮得像一朵鸢尾花。
我是骗她的。
就像五年前离开渊的时候,我告诉他,我会忘了他。
骗他的。
因为小鸢,长得和他一样好看。
因为小鸢,会让妈妈想起他。
他的名字,叫渊。
他在结婚十天后,对我说,如果你不和我离婚,我就自杀。
他是小鸢的爸爸。
我总是一遍一遍地,对小鸢说这些话。
在心里。
曾经拼命地努力,想要忘了他。
就像我曾经拼命地伤害,又拼命地挽留。
但,全都失败了。
无一例外。
我对小鸢说,你没有爸爸。
当她哭着问我,她的爸爸在哪里。
我说,小鸢,是妈妈肚子里开出的一朵花。
她相信了我。然后扑进我的怀里,问我什么时候,再开花。
“妈妈一辈子,只开一次花。”我这样回答她。
纯,一辈子,只开一次花。
纯,一辈子,只为渊开花。
然后我的手机,温柔地响起。电话的那头,姚阿姨说,她要回家。
是么?回家。
是不是那个家?在很远的北方。是不是那个家?那里有她深爱的丈夫和女儿,他们,也很爱她。
那渊呢?谁来照顾他?
于是我听懂了。姚阿姨,要我回家。
回渊的家。
“小鸢,妈妈,带你去找爸爸。”我紧紧地搂住小鸢,告诉她。
“可是,妈妈说,小鸢没有爸爸,小鸢,是妈妈肚子里开出的一朵花。”小鸢不解地问着。
小鸢,就是妈妈肚子里开出的一朵花。埋下种子的人,是爸爸。
我就这样抱着小鸢,任凭她在我怀里不安分地挣扎。
因为只要她离开妈妈的怀抱,就会看见,妈妈的眼里,有泪轻轻地落下。
“小鸢见到爸爸的时候,不可以哭,不可以害怕,要微笑,知道吗?如果小鸢不乖的话,妈妈就再也不带你来看白色的鸢尾花了。”我放开小鸢,刮着她的鼻子威胁她。
“小鸢真的有爸爸吗?爸爸是不是很可怕?爸爸为什么不要小鸢和妈妈了?”小鸢拖了拖我的衣角。
“真的。爸爸不可怕,爸爸长得很好看。小鸢,长得很像爸爸,所以也很好看。爸爸不是不想要小鸢和妈妈,只是爸爸和别人不一样,他是怕不能照顾小鸢和妈妈,怕拖累我们。”我想,我在为渊辩解。
“可是……”小鸢走在我的身边,喃喃地问着些什么。
我没有听见。
五年后的渊,会是什么样?
渊,也和我一样,老了吗?
“纯,我把自由,还给你。”十九岁的春天,渊,对我说。
“纯,我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在意。”十九岁的夏天,渊,对我说。
“纯,如果你不和我离婚,我就自杀。”二十岁的春天,渊,对我说。
于是我离开他,带着他在我身体里种下的两朵花。一朵,在肚子里。
另一朵,在心里。
肚子里的那朵花,已经落地成人,已经会唱着跳着,喊妈妈。
而心里的那朵,还冰封在五年前绽放的那一刻,没有凋谢,却已散不出,甜蜜的花香。
渊,知道吗?……
我没有见到姚阿姨。
只有一串钥匙,静静地挂在门上。
突然很想恶作剧,像七年前那样,敲响这明知不会有人来开的门。
放弃了。
因为,我已经不只是纯。我还是,小鸢的妈妈。
五年前的离开,五年后的回来。仿佛,只是一扬手的告别,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手里牵着的,找爸爸的小女孩。
我推开渊的门,没有问他,可不可以。
然后我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忧伤的,内敛的,温和的,很好看的脸。
他亦抬起眼来看我。
不急着去分辨,他的眼里,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只在他依旧年轻如初的脸上找回忆。
那些亲吻,那些拥抱,那些安慰,那些争吵,那些守在他身边的白天,那些抱着他入睡的黑夜。
我看到了。
于是我对他笑。平静地,对他笑。
然后我看到他被魅惑般的表情。扩大的瞳孔里,有我的影子,渐渐清晰。
“纯……”他喊我的名字,喊得那么小心翼翼。“我不是在做梦吗?”
如果不是小鸢那一声响亮的妈妈,我会昏迷在渊温柔而盼望的目光中,放任自己走到他的身边,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
我看见渊忽然暗淡的目光,轻轻地,从我的脸上移开。
“你结婚了?”渊这样问我。
于是我向他点头。
是,我结婚了。五年前,我嫁给了一个叫迟渊的男人。虽然,他并不愿和我一起生活。
“那是你的孩子吗?”渊,继续问我。
于是我再向他点头。
是,那是我的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
“你……幸福吗?”渊还是问我。
于是我又向他点头。
是,我很幸福。因为我失去了渊,却带走了,渊种下的花。那朵花,会让我一直都记得,我在渊的世界里,存在过。那些回忆,那么足够,足够我每天都幸福,每天都寂寞。
然后渊开始沉默。痛苦,遗憾,悲伤,从他的眼角,顺次滑过。
“渊呢?这几年,你快乐吗?”我问他。装作看不见,他的难过。
这是惩罚。惩罚他用可笑的威胁,要我离开他。
——如果你不和我离婚的话,我就自杀。
渊看着我,勉强地点了点头。
渊,你骗人。因为我在你的眼底,看见了那么多新鲜的寂寞。
“妈妈。”小鸢奔到我的身边,“外面不好玩,我要找爸爸。”
“是吗?外面不好玩吗?刚才是谁在外面一个人转了半天,忘了要找爸爸?那个人,不是小鸢吗?”我拉起小鸢的手,指给她看,渊——她的爸爸。“小鸢,你看,爸爸不是在这里吗?小鸢,叫爸爸。”
然后我看见渊震惊而又慌乱的目光。
“纯……这……”他求救的目光,我却没有立即回应。
渊在害怕吗?害怕小鸢,不要这样的爸爸?
可是我比谁都相信,小鸢,不会让我失望。
因为她不只有一个软弱的爸爸,还有一个,倔强的妈妈。
“怎么?看不出,这是你的孩子吗?她长得,还不够像你吗?或者,这里还有第二个男人,可以让她称作爸爸?”我挑衅般地看向渊。
于是渊的眼睛,终于散开疑惑,现出欣喜的神色。
但那欣喜,还来不及等他开口表达些什么,就已经消失了。
因为小鸢走到渊的面前,却突然停下。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小鸢,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是说好不许害怕不许哭的吗?妈妈生气了,小鸢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小鸢伤害爸爸了。
“纯,带她走吧。我吓到她了。”渊背过脸去,不敢看我,也不敢看小鸢。
小鸢却拼命地摇着头,“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爸爸!爸爸是坏蛋,爸爸不要小鸢和妈妈了!爸爸还要赶小鸢走!”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渊慢慢地回过头,心疼地望着哭泣地小鸢,无力地解释着。
我知道,渊很想抱住小鸢,告诉她,他不是故意的。
所以我走上前,替渊这么做了。
小鸢却挣开我的双手,努力地爬上渊的床,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那爸爸以后再也不要离开小鸢和妈妈了!如果爸爸怕妈妈一个人没有办法照顾好爸爸,小鸢会帮着妈妈的!让小鸢和妈妈一起照顾爸爸好不好?让小鸢永远和爸爸在一起好不好?”
“好,好……!”渊重重地点头又点头,两行泪,顺流而下。
于是我听见冰碎裂的声音。那朵被冰封的花,重新舒展开僵硬的花瓣,凝冻千年的露水,无声地滑下。
我应该去上大学,我应该有很适合我的工作,我应该有很幸福的家,有可爱的儿子或女儿,坐在我和丈夫的中间,甜甜地喊我们爸爸妈妈。
——七年前,有一个怨妇般的恶魔纯,用这样的理由,恨一个叫渊的男人。
我没有去上大学,却有很适合我的工作。我有一个很幸福的家,有可爱的女儿,坐在我和丈夫的中间,甜甜地喊我们爸爸妈妈。
——七年后,我终于可以骄傲地这样告诉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