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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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三十）
夏从容听他分析完毕，脸上却透出喜色来：“原来金伯伯有弃暗投明之心，双白，这可是大大的好事。若他真能戴罪立功，不当汉奸，莫说对我们是助益，也对你们全家都好。”
韩双白苦笑道：“虽然道理如此，但舅父目前，也只是有这心思，出发点也非民族大义，而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家小。”
夏从容却不以为忤：“家国，国家，不爱你们这些亲人，更无法爱他人，只需慢慢开导，总能明白大义的。双白，金伯伯不是坏心肠的人，情势之下走了错路，能拉回来总是好的。”
韩双白点头道：“我何尝不希望他能摆脱汉奸这一骂名，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将他导向正途。我想着，若我多杀几个鬼子汉奸，也是为他做的孽赎罪。”
夏从容道：“这次正是好机会，若能让金伯伯帮助，拿回名单，可是大功一件。双白可有了计划？”
韩双白沉吟片刻：“依照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些线索推断，马长生手里的名单，一定是托付给了他最信任的廖老板廖静安，他死了以后并没有名单泄露的消息，所以可以断定廖静安并没有交出名单，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手里捏着的是一份要命的东西。而我舅父这边，肯定也是知道马长生的这条暗线，廖静安来过我家，说不定与他也有些特别的交情。我想以舅父的名义，杜撰马长生的暗示，令廖静安交出名单来。”
夏从容面色一沉：“这可是一步险招，万一金伯伯真与廖静安联系，岂不暴露了你？另外名单若是到你手上，更不得停留，须臾间就要转给老曾才安全，你可想过其中的难度。”
韩双白点头：“你说的我如何不担心？但现在日本人已经在全城搜索那半截龙套衣的来历，云老板他们受我连累，也急于洗脱嫌疑，若这两方任意一边探出了点消息，我都很危险。在这情形之下，我越早难道名单转出去，反而越有保险。”
夏从容怒道：“保险什么？保险的是这名单能保住，却保不住你！匆忙之下，如何不出纰漏。”
韩双白无奈地看着他，轻声道：“从容，你我二人为何会加入老曾的队伍，你忘了吗？”
夏从容一愣，脸色顿时平静下来。
“抗日锄奸，救亡图存。”韩双白轻轻地说道，“咱们都是发过誓的，孰轻孰重，你应当有个判断。”
夏从容长长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终于点点头：“你说得不错，然而我依然希望你不要冒进，凡是须得跟我商量后再决定。”
“若是来不及呢？”
夏从容道：“那么也得给我留下消息，让后面的同志可以有应对。”
韩双白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夏从容看他青春俊秀的脸庞，内心却微微地发颤，有些热血涌动却又眼眶发酸，不由得紧紧握住他的手，沉声道：“说定了！”
两人统一了想法，再无隔阂，便仔细商定接下来的步骤。韩双白定下计策，先再去兴隆洋行跟廖静安接触，言语间先试探他是否知道马长生留下的东西事关抗日特工们的性命，然后再用金佑麒的名义与他拉近乎，最后伪作马长生的遗愿，再假托是金佑麒的安排，将东西套出来。
两人又细细地安排了，韩双白才对夏从容说：“这一步步的要又快又稳才行，只要探得了名单的下落，就迅速地把消息给老曾，然后再以我舅父的名义拿到手。现在老曾透出了恢复联络的信号，但有几个点似乎废了，我们行事要更小心一些。”
夏从容点头：“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如今就我二人行动，你做任何决定须得让我知晓。这一点可记住了，是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的。”
韩双白苦笑道：“行了，我都记住了，你这是说了多少遍。”
夏从容瞪他：“我有多么啰嗦，你是今天才知道的么？”
既然商定了对策，韩双白再不耽搁。第二天就下午又骑着自行车，去了兴隆洋行。然而还不到东门，就听见马路边有人招呼，韩双白用脚踏地，支棱住了身子。
只见云香袖正站在对面，向他挥手。他今日少见地穿了一件月白的长衫，戴了一顶草编的便帽，透出几分儒雅来。
韩双白心跳一乱，脸上就有些泛红。他暗骂自己没出息，深深吸了口气，便看着云香袖向着自己这边过来了。
“劲松，好巧呀，”韩双白与他打招呼，“今天为什么这个打扮？我记得你极少穿长衫呢。”
云香袖低头看了看，哈哈一笑：“哎，今日陈记酒庄家的三奶奶相邀，去为她的婆母唱几段。虽然说不必扮上，但还是穿得老派素雅一点的好。这不，刚唱完了出来，送了琴师上车，我还说自己慢慢走几步，舒缓舒缓。”
韩双白不由得心酸，这种跟大户人家姨太太牵扯的堂会，云香袖往日都是推了的，但如今莲喜班不能登台，他连这些活儿都接了。一想到如今这情形，也都是他设局所得，又生出了许多愧疚。
云香袖见他脸色不太好，便问道：“双白这是去哪里？今天没有太阳，但也闷热得很，别是中暑了。”
韩双白忙道：“没有，没有，只是……只是要去帮舅母办事，骑得大概急了点儿。”
云香袖笑道：“刚好我也无事，不如我骑着载你？就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韩双白顿时就想到前两天自己坐在他身后，两人一起飞驰在日光之下的快活，心中一阵悸动，但立刻又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那心头的一点点光又即刻灭了。
“我倒是想请劲松你作陪，然而——”
韩双白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听见一阵喧哗传来，中间有汽车的刹车声，又有人群发出的惊叫，还有密集的跑步声。他转过头来，就看到一辆兵车开来，车上跳下十来个日本鬼子，一下地就凶神恶煞地拿出枪驱赶周围的老百姓，后头又下来了十多个伪军，帮着在一家银行前辟开了一条通道。
韩双白和云香袖来不及避开，都被日本人和伪军赶在了老百姓中间。此刻一个伪军站出来高声道：“皇军搜捕□□分子，与良民无关，把证件都拿出来备查，都拿出来啊。”
韩双白连忙问云香袖：“劲松可带了？”云香袖掏出来晃了晃：“现在没带这玩意儿谁敢出门？”
韩双白松了口气：“说得对……”
然而他自己手一伸到自己的衣服兜里，却突然冒出一身的冷汗——出门前嫌热，没有穿上西装马甲，自然也忘记带上证件了。
他脸色一边，云香袖在旁边立刻就看出了不妙，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你没带？”
韩双白青着脸点头，云香袖安慰道：“也无妨，你说明身份，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虽然韩双白相信金佑麒的名头是能保他平安，但依然还是有些担心，眼看着两个伪军过来，呵斥着老百姓都拿出证件查阅，另外几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则径直冲进了那家银行里。韩双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银行门口了，暂时也顾不上关注查证的伪军。不多时，就看到两个日本兵拖着一个青年出来，双手都绑着，额头嘴角都是鲜血，显然已经被打过了。然而那青年面色无惧色，眼神深沉。鬼子二话不说把他扔进车里，后面还有几个伪军捧着几大箱子的东西跟着，也搬上了车。
韩双白内心又惊又怒，看这个情形，他多半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见查证的伪军走到跟前了，他问道：“这是捉什么犯人吗？为何要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拦住啊？”
那伪军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可不是普通人犯，是抗日分子，是□□，今日来找他的人里也有□□，要细细地查。”
韩双白不说话了，心中刺痛——虽然隶属不同的上级，但这青年所做的工作却与自己并无分别，可算是同一战线的同志。
那伪军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露出狐疑的表情：“你这小子心思倒活泛嘛，别人不问就你多话，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韩双白顿时一窒，没有回话。那伪军立刻竖起两道眉毛，走到他面前来，呵斥道：“叫你把证件拿出来，耳朵聋了？”
韩双白勉强一笑：“今日出门匆忙，落在家里了，我在警察局里上班，这位老总可以查问的。”
不料那个伪军极为蛮横，伸手一把抓住了韩双白的领口，就要把他拽出来，口里还嚷嚷着：“我看你多嘴多舌，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难保你不是□□分子，走，给我回去，皇军自然会审你。”
韩双白着急地说：“老总，你只需去问一下就知道，我是金处长——”
然后那伪军大约是因为仗着自己跟随的是日本人，毫不在意，依然拉住韩双白不放。正在此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一把扣住那伪军的手腕。
韩双白感觉到云香袖靠在他背后，另外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把他往自己这边拉，同时说道：“这位老总且慢发火，我可以为他作保。”
紧接着，也不等那伪军回答，便提高声音，向着最近的一个日本兵大声喊起来，口里叽哩哇啦的，竟然说的都是日本话。
那伪军一惊，竟然放开了韩双白，云香袖也就顺势松开了他。
那日本兵听见有人说日语，立刻转身跑过来，面色严肃地跟云香袖说起来。两人用日语说了好半天。韩双白看那日本兵绷紧的脸渐渐露出松弛的表情，最后还向云香袖略微一点头。转过来就用生硬的汉语对那伪军说：“没事，他们是良民，你走。”
那伪军点头哈腰地应了，又看了看韩双白和云香袖，眼神都不一样了。
韩双白大大的松了口气，心中也不由得后怕——他倒不担心被抓到宪兵队去，毕竟他是金府上实打实的表少爷，折腾一番总会放出来，然而这么一波折又会产生什么连锁反应，就不太好说了。但他也并未后悔刚才那一问，如今事态，多一份消息也是有用的。
他转向云香袖，向他道谢，问他跟那日本兵说了什么，竟然让对方就这样放过了。
云香袖微微皱眉道：“也没说什么，就是给他解释我们跟这里的事情无关，只是路过。你是金处长家的人，我则可以请佐藤昭作保。”
韩双白听他这么说，还是用了跟佐藤昭的关系，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云香袖看他脸色有异，怎么会猜不到他的顾虑，只低声说：“这里不好说话，走吧。”
韩双白这才发现，刚才这么一闹，周围人看他们两个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特别是对于能说日本话的云香袖，那眼神里就像带着针。
韩双白叹了口气：“好，先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