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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第三十章 瑜瑕闲庭淡(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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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的时候,天色亮着,因不是正经寝殿,天光照在脸上有些晃眼,让我一时分不清时辰。沈霖在身边,景熠不在,一个有点熟悉的场景。
伤口泛着疼,但毕竟不是疼醒的,足以证明伤药的上好。
“卯时刚过,他早朝还没回来,”沈霖交代着时辰,“脉象很好,你睡得沉,夜里就没有叫你起来服药。”
我点点头,问他:“你守了我一夜啊?”
他笑笑,装模作样:“咱们皇上不放心,做臣下的哪敢走?”
“辛苦王爷了。”我眯着眼,轻哑着嗓音与他闲话。
“皇后娘娘太客气了,”沈霖心情不错的陪着我戏谑,“下次别再搞这种惊吓就好,我这闲散异姓王当得太不容易了。”
玩笑两句,他复了神色:“那两个人在院子里跪了一夜,他晾着没理。”
我愣一愣,道:“你没跟他提吗?”
“他既打算问责,就不是我说话的时候,”沈霖摇头,摆了自己的观点,“而且他们做近卫的,主子遇险,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推卸责任。”
“可是——”我想要替红笙解释两句。
然而话没出口就被他打断:“以前,落影奉命护卫什么人的时候,出过这种纰漏吗?”
我想了想,不吱声了。
当然没有。落影要护的人,绝不会容任何人越过去碰及,真越过去了,必然是要踩着我的身体或者尸体才行。可是——
这一样吗?
见我凝眉不解,沈霖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言言,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我“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轻易原谅了宫怀鸣,却对傅鸿雁多年不肯释怀?”他问。
这个问题问住了我。
我还未及仔细思考,就听院子里有了动静。
外间殿门开启,看到推门的是蔡安,随即躬身后退。
景熠的身影出现,却在刚要迈步进来之前又停住,转身退了回去立在檐下,从我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少许衣襟。
不知道是不是院子里的什么人说了什么,我听不到,但沈霖似乎听到了,慢慢的将脸转过去,没说话。
静了片刻,景熠开口:“你们让她身边离了人。”
声音不大,威势很重。外面应该是傅鸿雁和红笙吧。
“我不管她以前是谁,有什么声名,忌讳什么事,她现在是我的嫡妻,朕的皇后,大夏朝的中宫正位!私下里出宫,在外遇袭,你们让她身边——”
他放慢,一字一顿,“没有人?”
我始终只能勉强听到景熠的声音,语气熟悉,是他恼火的前兆。
“她没有做主子的自觉,”果然很快听见景熠厉声,“你们也没有做近卫的自知吗!”
“你二人不担实职,原也不是正经侍卫,没什么失职问罪的依据,朕也不要你们的命。只是主子倒下,你们完好无损——”
少顷,景熠把话说得凉淡深重,“这样的人,我大夏朝皇家用不起。把金楼关了,你们两个人,另寻去处吧。”
沈霖此时回头,对我低声道:“这两个人知道的太多,如果不用,也不能留。”
我本就对景熠的罕见措辞有些惊骇,此时听沈霖这样说,更是整个人悚然起来,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玩笑还是说真的。
景熠话说完了没再耽搁,转身进门,几步之后,一眼看到我醒着,两个人目光相交。
他面色不善,我忐忑不安。
眼看他已走到我跟前,我局促着望他,瑟瑟冒出一句:“伤口疼着……别骂我了。”
沈霖无声弯弯嘴角,给景熠让地方,起身出去了。
景熠要说的话被我堵回去了,此时有些阴晴不定的睨我:“早些年是认打认罚,后来是能骂不能打,现在是连骂都不能骂了?”
“刚才不是骂了么,已经听到了。”我示弱着笑,伸手去够他。
他抬手给我拉了,见我拽他,也不敢与我较劲,顺势坐下来,看我片刻,无奈叹了口气:“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真的就只是……”
“戳了个洞。”他拿我的话堵我,眼神倏然扫过来。
我不敢笑了。
“若当时箭拔出来,情况不好,你是不是——”他顿一顿,直看我,“连要交代的话都想好了?”
看着他,我没有否认。
他没什么表情:“说来听听。”
我眨眨眼:“不说。”
景熠盯住我不肯罢休,我见状抬手去够他的脸,扯动伤处,强忍着疼去够。
他看到,拨了我的手按下来。
“不说,”我重复着,喉头突然有些哽,“没有拿到遗诏,我就不说。”
“是么?”他的俯身靠近,语气里威胁拉满,“那你这辈子都拿不到了。”
我左手被他按着,只好抬右手去勾住他的脖颈,然后借力把左手抽出来,一齐揽了上去抱他。伤口在右边,饶得景熠并未真用力,这个举动依然让我疼得窒住了。
他撑着身子一时没放松,我抱住他这一使劲把自己拉悬了起来,凑到他耳边时咬字都发颤了:“皇上……”
他一惊,立刻用手托住我后背,帮我撑起身子重量。
我缓过气,这才说完:“你又刑讯逼供……”
“什么叫又?你什么时候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说着又顿住,放弃了坚持,“好了,不问了。”
“不问了。”他也重复着。
“别胡闹,你刚伤的,别较劲,快松开。”
他手指轻敲了敲我的背,“一会儿沈霖骂你我可不拦着。”
我抱住他收紧手臂,倔强的使着力气,诚然这个动作很疼很疼,在那疼痛中我湿了眼睛,模糊着视线决定坦白:“景熠,我昨天……快要怕死了。”
仿佛是受刑不过的招认。
我怕死在外面,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也怕回来了,死在你面前太过残忍。我怕有些话没有说出来永成遗憾,也怕说出来了,在未来的日子困住了你。
不可思议的,我竟然在某一个刹那担心过,我会困住一个帝王。
我想到了他说过的那句,爱生忧怖,生惧怕。
“我知道。”他在我耳边说。
任由我抱着,景熠没有再劝我松手,许久才道:“这些年,你从来不提关外的事。”
泪无声的掉下来。
我抬眼,看到端着药的沈霖站在影壁边静静望着我们,想起方才沈霖问我的问题。
沈霖清晰的明白整件事的根源。
傅鸿雁在我多年的冷漠谴责中始终无颜面对,红笙对落影又是奉若宗师般的仰望和遗憾,傅鸿雁见了我将自己隐入阴影,红笙听到我让她去的时候惊喜万分。
他们都小心避讳着我的避讳,这才让无力自保的我有了身边无人的一刻。
景熠当然更明白。
“沈霖看着呢。”我小声。
景熠自然早知道,没有理,接着说:“有一阵子,我甚至听不得那四个字。”
那日我在他耳边说,今日,我不会让任何人越过我动你。
所以他坚决诘责傅鸿雁和红笙,他要关了金楼。
那日我最后跟他说,臣妾告退。
“景熠,放红笙离开是我不对,发现危险的时候,我向傅鸿雁求救了,”少顷,我语气诚恳,“不管我与他有什么恩怨,我向他求救了,他也尽力了,于是我才回得来。”
“所以呢?”他问。
“所以金楼——”
“你不是一直嫌弃那名字粗俗吗?”他知道我要提什么,“关了,不要了。”
“别啊……”我轻声哼哼,顾不上他怎么知道我嫌弃过金楼名字的,眼神示意沈霖来帮忙,“就当给我留个消遣的地方也好啊。”
沈霖走近,淡声:“喝药。”
医者最大。
景熠扶我靠稳,接过沈霖的药碗喂给我。
我一向不喜欢用勺喝药,伤口被我方才拉扯了一阵子愈发疼起来,我于是也不敢抬手接了,就着景熠的手把药喝了,冲沈霖讪然笑笑:“又是王府养不起我的好东西。”
沈霖歪我一眼,在骂我和放过我之间选择了不理我。问景熠:“我这马车直入宫门得有个说法,估计过会儿宗亲府就要进宫来喋喋不休了。”
景熠闻言点头,垂眼沉吟。
我此时大着胆子提起:“把他们俩叫进来,我问几句话。”
“有什么要问的,”景熠没抬眼,“问我。”
“我这做主子的,”我小心翼翼的冲他睚眦必报,“不能问他们啊?”
景熠倏然抬眸,斜看我,一脸的阴沉难看。
沈霖见状笑了,冲门口的蔡安示意,很快傅鸿雁和红笙被叫了进来,跪在不远处。
坦白讲,在这两人面前我确实没有把自己正经当过主子。
特别是傅鸿雁,即使我怨他恨他甚至想过杀他,但以前我们毕竟是景熠身边的搭档,我跪景熠,他也跪景熠,现在让他跪我,总归是——
别别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