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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四章 一朝至君前(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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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一顶小轿把我接进了容成府,名义上我是自幼因着身子不好而送到庵堂去养的庶出三小姐,如今够了年纪,返家待嫁。
无论是整个家族内,还是消息灵通的京城大户,都明白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容成潇刚刚暴病而亡,就接了仅剩的一个庶出侄女回家,容成耀之心,人尽皆知。
族谱里有我,景棠多年无所出,容成家绝处逢生,甚至宗亲府和乾阳宫都仿佛松了一口气,一切平顺丝滑,我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的成为了公主的女儿,成为了为容成家力挽狂澜的皇后人选。
这个时候,我已经是容成锦,名字里面唯一熟悉的那个字被硬生生的去掉,变得尊贵又陌生。
同时变得陌生的,还有爹眼里的我。
在这件事上,他失去了景棠的支持,惊怒之下无力回天。他不能理解我,甚至景棠,希望追问一个缘由,我们却心照不宣的没有解释,逼得他只得满含担忧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立后的旨意很快顺理成章的昭告天下。
至此,我开始日日跟在景棠身边,用了半年的时间,悉心学习如何做一名即将入主后宫的豪门闺秀,容成耀也派了贴身嬷嬷来,教我如何做一名容成家的皇后。
我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任外面沸沸扬扬翻了天般的在找我,也半点讯息不曾流露。
景棠在皇宫里生活了十七年,在容成家也同样有这么久,是皇族权臣对立最激烈的几十年,她深知做皇后需要有什么样的能力,以及容成家需要的皇后该是什么样子。
学武的时候,我在天份和年纪上都优于常人,自然可以游刃有余,如今对于宫谋权斗,我再没有经年累月的时间,只剩一份势在必得的坚毅。
所以我用了全部的心思精力跟景棠学着宫廷内的生存之道,学着怎样笑着拆解死棋,怎样用刀剑以外的方式杀人于无形。
各个击破不难,难的是把控全局。
景棠告诉我,压制妃嫔,树立威信固然重要,最要紧的还是制衡薛家,既不要压过去,也不要弱下来。
我在宫里最大的对手是贵妃,最大的阻碍却是薛太后,要千万小心不要交了把柄给她们。好在景熠不会太过偏倚,如果有幸能获得他的支持,其他事情都会容易的多。
无论如何,哪怕得不到他的心,也要赢得彼此敬重,千万不要急着按照容成家的意思去要求立太子,一旦帝后异心,就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见我面露怅色,景棠安慰我道:“你刚刚进宫,只要不急着去挑战他的权威,他不会为难你的,毕竟他决定立一个容成家的皇后,就一定早把前后利弊想得清楚了。”
我听了只是淡淡的笑,知道景熠这一关对我来说,恐怕才是最最艰难的。
八月初二,距离立后大典还有十天的时候,我听说逆水堂出了事。
我跟沈霖说是我疏忽去晚了,但实际上,杜洪进逆水的时候我知道,他胜了陆兆元我也知道,我只是抽不出身管,尘埃未定,也不敢露面去管。
一直到我听说他得了细水。
我担心陆兆元因此丧命,细水旁落,逆水必然乱起来,也知道宫里有更大的疾风骤雨等着我,一旦进宫更加无暇插手外面的事,于是仗着大典将近,终是不得已出去露了一面。
半年来头一次彻夜不归,回来才看到爹等了我通宵。
见到我,他的声音没有责备,只是担忧和如释重负:“你总算回来了。”
“让爹担心了,”我愣一下,略带愧疚,“是公主她——”
“她休息了,”他提起景棠的时候总是没什么表情,“她说你会回来的。”
其实早几年我就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相敬如宾,我在的这些日子,两人愈发的客气。
“既然公主都不担心,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很快笑一笑,“左右不会被人发现。”
容成府内的公主宅邸,我每每能无声无息的穿越两道大墙,爹自然一早就知道我的能力。
爹沉默一下,说:“言言,打你生下来你娘就嘱咐过,不希望你将来因着是容成家的女儿而身陷联姻,把终身幸福毁在家族利益上。你长大了,爹希望你嫁得如意,也有能力让你嫁得如意,只要你喜欢,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不要紧,只是万没想到你会选了天底下最大的那个人。”
“你此次进宫,不是为妃为妾,你是皇后,不光是所谓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身处漩涡中央的那一个,有任何事,你都很难全身而退,平安都堪忧,又何来幸福?”
爹轻叹一口气,目光饱含忧心,“所以言言,你确定你在外面的身份不会给你带来祸事吗?”
我一惊,不知道爹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却只是平静的看我:“倾城。你娘不想我知道,所以我就一直装作不知,到你一样如此。爹不多问,只一句话希望你记住,无论你要做什么,千万不要拿一辈子做筹码,这代价太大,大到等你后悔的时候,已经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默然片刻,点头:“请爹放心,我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是真的想要这么做。”
“那就好,去休息吧,”爹别开眼,没再多说,只道,“宫里昨日晚间来了旨意,太后宣你明日巳时进宫。”
太后宣召入宫也是一件大事,上上下下一通预备,到了时辰,景棠发挥了她公主的特权,陪了盛装打扮的我一起进宫。
这个时候被宣进宫我是有些意外的,说起来却也合情合理,总是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太后提前瞧一瞧未来的皇后。
只是这样青天白日的行进在宫里,让惯于静悄夜行的我很有些不安稳。尽管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傅鸿雁和内禁卫只跟在景熠身边,太后这边不会有人认得出我,心里总还是忍不住忐忑。
太后是在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嫁过去做侧妃的,因着进门早,年纪又长,先帝登基后才一举封了贵妃,如今已四十过半的她,有着沉浮多年的志得意满和谨慎通透,在见到景棠的刹那迅速在脸上洋溢了端庄睦蔼的笑。
我守着早就熟记的礼数停在进门不远的地方跪了,景棠上前几步给太后施了半礼,太后忙着伸手来扶:“公主快免了,咱们一家人,哪里要讲究那么多。”
算起来,景棠是太后的平辈小姑,又是长公主,要不是太后当年意外得了太子入主寿延宫,现在恐怕受礼的还该是景棠。
景棠一改在容成府的温和素淡,也是言笑甚嚣:“太后亲善,是天下之福,但咱们可不敢放肆,便是儿女亲上加亲的一家人,才更不可缺了礼数叫旁人笑话。”
我半垂着头,维持着自己必须温婉得体的模样,心里暗自觉得讽刺。
太后与景熠、景棠与我均没有半点血缘关系,面前的这两个人却能挽着手,热情洋溢的说起亲上加亲,把一片虚与委蛇表达的如此情真意切。
两人寒暄几句总算各自落座,我这才规规矩矩的拜下去:“臣女容成锦拜见太后,太后万安。”
“快起来,快起来!”太后的声音仿佛是才看到我一般,“瞧瞧咱们,净顾着说话,把皇后都撂在一边了。”
我闻言愣了一下,没有动,反而把头继续埋下去。
景棠此时笑着替我接了话:“太后言重了,锦儿尚未册封,无品无级的,哪当得起皇后二字,快别吓孩子了。”
“哦?”太后停了一下才道,“公主的女儿还能被哀家吓到不成?”
“女儿不假,”景棠的口气淡且随意,“只是自幼没有放到身边养,总是跟咱们当年不同的。”
太后笑了一下没再接话,我不抬头去看她们,依然听得出两人之间客套的锋芒,和缓中依旧火花四溅,想着这一回合大概是景棠赢了。
少顷,太后冲着我道:“左右是板上钉钉的事,早晚也是无妨的,锦儿是吧,快起来,到前头来给哀家瞧瞧。”
我这才应着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定,略抬了头去看她。
太后端详了我一下,和善的笑绽开来,又去看景棠:“这孩子看着不错啊,公主你有福了。”
景棠欣然点着头:“哪是什么福不福的,造化罢了,这孩子早些年身子不好,怕养不大,送到佛门去住了些年,想着就是能平安便好,谁承想还有进宫这一遭,我还生怕她福薄担不起呢。”
“生在容成家,又有你这么个母亲,哪会福薄?”太后轻嗤一声,又来看我,“佛门长大,性子自然是好的,若能得了真谛,将来母仪天下,也能普耀万民。”
“说得就是,”景棠笑得云淡风轻,“这太平盛世的皇后,性子端庄惠慎是顶要紧的,才好和睦宫闱,绵延皇嗣,给太后分忧。”
一句话说得太后面色一凝,景棠此时提起这个,自然是意有所指。
贵妃薛婵的侍宠跋扈早已声名远播,容成敏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以前两人在后宫不光彼此斗得风生水起,许多可能威胁到她们的妃嫔都莫名获罪或枉死。
景熠一向不管,有时候闹得过了火连太后都压制不住,明争暗斗了好几年,到最后却没有赢家。一个生下皇子丢了性命,另一个有宠无子,又没有令人称道的德行,同样与后位无缘。
太后只顿了片刻,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凌厉随即消失不见,没有再接那话,而是转而问我:“幼时身子不成,现下可大好了?”
话是朝着我问的,我总不好再作壁上观,垂首一礼,刚要应声,忽听外头有内监的声音:“太后,皇上听闻长公主进宫,特来拜见。”
我当即吓了一跳,人骤然就有些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