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后：袖手天下（出版名《袖手扶摇》）》锦言妙鱼

141、番外·后来·篇二

　　八月间的一日，坤仪宫。
　　外头盛夏，漪澜殿里湃着冰，并不算热，太医院使隔着绢帕诊脉，额头冒着汗。
　　我看着，并不动声色。
　　许久，院使缩回了手，望着我似要笑，又犹豫，刚要斟酌开口，忽然听见有报景熠来了。我低头笑笑，虽然知道坤仪宫的动静瞒不过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当着人，正经见驾。
　　他扬扬手，朝我和太医院使各看了一眼，我扶着水陌起身，依着景熠的示意坐下来，他则依旧立在原地，目光落在了院使身上。
　　这院使是专为帝后问诊的，但我平时从不召他，所以他实际是景熠的专属。
　　此时见状似乎琢磨出点什么，也没起身，一脸热情洋溢的笑绽开来：“回皇上，微臣方才诊出，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已一月有余。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抿着唇不吭声，景熠肃着脸，不见惊喜也不见意外。直让太医院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少顷缓缓收了回去，垂了眼战战兢兢起来。
　　“下去吧。”景熠说。
　　老院使如蒙大赦，忙着告退离去。

　　我把水陌打发出去，自己站起来，叹口气，冲景熠装模作样的哀怨：“皇后有孕，皇上不高兴，估计马上就要传遍前朝后宫了。”
　　他没理我说的，问：“叫太医干什么？”
　　“差不多能诊出来了，请太医院来确认啊。”我一脸理所应当的望他。

　　我有孕的事他已经知道好几日了。
　　这些日子，经常我夜半醒来发现他捏着我的手腕，这方面虽然我和景熠都学得浅，但诊个身孕够用了。
　　“急什么？”他皱眉。
　　“景熠——”我懂他的担忧，也笑他的当局者迷，“这件事，要放在明面上。这胎留，太医院需要留案记档的，又不是急症受伤，照看身孕这种事，总不能让沈霖来做。”
　　“这胎不留，更需要太医院知道，有据可查，”见他一顿，我语出惊人，“才好让内阁明白你的清醒，以后少为了我的事找你的麻烦。”
　　不光太医院，司礼医膳等内宫各监也要知会，皇嗣血脉和坤仪宫的组合，非同小可。
　　景熠当然明白。
　　我知道他想等确认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再公开，但我觉得那就浪费了极好的筹码。不留，可以是我的身体原因，也可以是皇上不容许身份复杂的皇后有孕，狠心弃了。

　　景熠明白我的意思，面上担忧却不减。
　　“皇上，你这不高兴的也太明显了，让我这皇后的脸面往哪里放？”我苦着脸看他。
　　他不说话，揽过我进了后面寝殿，安置我坐下来，问我：“你有什么感觉？不然还是叫沈霖来看看吧。”
　　“咱们自己确认了，太医也确认了，还叫他做什么，他又不是专攻女科，我现在没有任何感觉，”我拉他坐在我旁边，告诉他，“太早了，还诊不出来呢。”
　　景熠思虑再三，还是郑重对我说：“言言，你要答应我——”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打断他，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就答应你。”

　　唐桀给我们择一之选的时候告诫过，择一边，是十拿九稳，择另一边，是五成几率。
　　破月之于我的武学经脉是无上佳品，能送我到更高的成就，而在我家族的顽疾血脉之上，只能博一个皇子，四月为限。
　　他愣，“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一直不肯给我那个遗诏？”我问他，专注虔诚。

　　他望着我，有着很长的一段沉默。
　　“帝王遗诏，无论是传江山还是定生死，是一个皇帝终此一生唯一的一份万无一失，朝堂宗亲储君后辈，没有人敢不遵从。历朝历代，伪造遗诏有，违背遗诏无。”
　　“哪怕是北蒙那种国度，那牧所谓违背遗训被人追到大夏朝来诟病，也仅仅是不够善待，他到底不敢杀那森。”
　　“那东西一旦写下，”许久，他终于把话说出来，“将来，新帝也救不了你。”

　　我盯住他，尽管知道他几年来的回避和抗拒一定有着背后的原因，但真听到了，又在逐字意思之中生了不解。
　　我要一份遗诏，一旦你合眼，必须钦点我随殉。这一辈子，我只做皇后。
　　这是我问他要的。
　　他的意思是，他若写下，将来我后悔了，会没有回头的余地——
　　“你不信我？”我松了握他的手，失声质疑。
　　他忙把我的手抓住：“不是。”
　　我想追问他，那是什么？但看着他的眼睛，又知道不会问出什么像样的答案。
　　恼恨一点点泛上来，我喘息克制着。

　　“别气，”他哄我，小心提醒，“有身孕呢。”
　　我哼一声，被气笑了：“别人都是求生不能，我倒是求死不得！”
　　“你自己都要有孩子了，将来让孩子被迫奉父亲的遗诏送走母亲，像我一样同一日失去父母，你不心疼他？”
　　他耐心的尝试给我讲道理，“若是他还未纳娶，你不帮他打理后宫，应对宗亲吗？”
　　“他未纳娶你就辞世，你是在咒自己短命吗？！”
　　被他说得更气了，不知道先骂他哪一样好，恍惚间抓到一条，“我现在都不打理后宫，我能帮他打理什么？”
　　“万一他需要有位太后呢，哪怕不打理什么，宫里有太后也还是有用处的——”
　　“他需不需要——”我打断他，倏然想起来顾绵绵那句，搬过来用，“你都死了，你还操什么心？”
　　“你就是怕后人诟病，拉着皇后随殉，不好听！”见他终于被我堵住了，我又随便找个理由构陷他。
　　他“嗯”着，也不反驳：“你说是就是。”

　　“你不给，我还不要了！”
　　以前总觉得时间还长，我慢慢讨要就是了，今日才知他早打定主意不给。
　　失望之下我开始口无遮拦：“你放心，没人诟病你。帝后合葬本就天经地义，你死了，我想躺你旁边还不简单？”
　　“不是说太子必出自坤仪宫吗？我看谁敢拦我！继位的若是我亲生的孩子，他拦我我揍他！若不是，他敢拦我——”
　　确实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思索半天，愤而想到一句，“我就另立新帝！”
　　景熠扑哧一下笑出来，又赶紧敛了，垂眼又“嗯”了一声，然后问我：“你打算怎么另立？”
　　我瞪他。

　　我哪知道怎么另立……
　　他却意犹未尽，一脸认真：“说说看，我听听能不能成事。”
　　见我说不上来，他还不罢休：“我冲龄践祚，当时身边环伺着容成家和薛家，都没能把我拉下去另立。你要想另立，朝堂上要有更强大的助力才行，内阁、宗亲、军政缺一不可，挺难的。”
　　“内阁虽然不喜欢你，但既然容忍了，自然有他们容忍的道理。另立就代表着会有另一个外戚姓氏，他们不一定肯。”景熠一本正经的给我分析。
　　“沈霖与你亲厚，但他还得顾沈家传承，也不一定会支持你，况且他也没有兵权。”
　　“帝后合葬本就天经地义不假，那若是临终废后呢？”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抛给我一个恐怖的假设。

　　我看着他，很快找回了冷静。
　　“景熠，我能用六年学武成为落影，我就能用十六年学政，十六年不够，就二十六年。等我学成个祸国殃民的样子，你可别后悔。”眯了眼，我反将他一军。
　　可能是有孕吧，气血上有些燥，差点被他糊弄了。
　　“另立新帝太难，祸国殃民也不容易的，”他云淡风轻，“你想学，我教你啊。”
　　“这是你说的！”我咬牙。
　　他点头：“嗯，我说的。”

　　恼恨渐消，却不愿意就这么被他搪塞过去了。
　　见我还要说什么，他淡淡的堵我：“怀着身孕，讨论什么死活遗诏的，身为皇后，怎么一点忌讳也没有，不顾着孩子么。”
　　“那你先教我，”被迫忌讳，我吞掉了临终那两个字，“……废后，怎么办？”
　　“废后啊……”
　　他揽我入怀，低头在我唇上轻啄一下，然后抱我贴近他，在我耳边说，“皇后废立需要内阁点头才能写诏书，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你可以赶在他下诏之前……弑君。”
　　被他预判了反应，我挣扎不得，恨声：“景熠！你的忌讳呢？！”

　　“你说好要答应我的事呢？”片刻之后，他声音低喃。
　　我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不与他置气了。
　　“若不如愿，我就把以后的皇子都抱过来养，让你慢慢选，”闭上眼，我抬手抱住他的背，给他安心，“我答应你，绝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