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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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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一路上我都在掩饰着自己忐忑的心情,默默地给自己进行了超长的心理建设之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再次来到程枫的家门口。
看着那扇熟悉的绿色防盗门,心脏又是猛地一收缩。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这扇门了,看着门上些许斑驳的锈迹,往事又一幕幕浮现眼前。
这是程枫在上海的家,我第一次跨进这扇门的时候还是在读大学二年级。依稀记得在路上偶遇程枫时激动的心情,和被他邀请去家中吃饭时候的些许腼腆。后来这扇门成了我的一个隐形避风港,每次学校里遇到不开心的事,或者校园里偶遇冰山杨逸的时候,我就会跑来蹭饭,可惜那时的我只是单纯的把程枫当成一个尊敬的长辈,只是单纯的想要在他温暖的眼神里寻求一丝安慰,仅此而已。
这样说来,那时候的程枫面对我的厚脸皮做客,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已经隐隐的觉出眼眶的酸涩。
笑笑打开门时,门里门外的三个人都呆住了。
笑笑惊呆了很可以理解,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站在苏漓身边。而我和苏漓惊呆了的理由却实在有些尴尬,因为笑笑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吊带睡衣。
“未央姐姐,你怎么也来了?”程笑笑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听说你病了有些担心,就跟苏漓过来看看。”我做出淡定的微笑。
“谢谢未央姐姐,我在家躺了一天已经好多了。”程笑笑淡淡的回答。
“呵呵,你们俩先进屋吧,我下去买点零食给你。”苏漓一直不敢直视程笑笑,落下一句话之后慌忙走下楼梯。
“进来吧。”笑笑说。
我脱下鞋子,踏进了这个久违的屋子。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一切都如我记忆中的一样,浅色的木质地板,朴素的沙发,占了一面墙的书柜里堆得满满的书籍。只是灯光有点暗淡,紧闭的窗帘挡住了窗外的阳光,让这间原本朴实温馨的屋子变得有些压抑。
我看到客厅一角的柜子上,摆放着程枫的遗像,黑色框框里的他,笑容依旧温暖如阳光。
我走过去,盯着照片里的程枫,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他的笑颜,手却悬在半空迟迟不敢向前。
程枫,我来了,你看到了吗?
心里的情绪越积越多,我的呼吸开始有些苦难了,想要转过身不再看他,却身体死死的凝固在那,动弹不得。
毫无预警的,我掉下了一滴泪。
“姐姐喝茶吧!”身后笑笑端来了茶具对我说。
我赶忙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转过脸来笑着说:“谢谢。”
笑笑发现了我脸上未拭干的泪痕,却也没有露出吃惊,她平静的看着我,然后忽然说了一句:“想要哭就哭吧,能哭出来起码表明你对我爸爸还是有点感情的。”
我身子一软,震惊的差点没栽倒下去,惊慌中用力抓住了沙发的靠背,努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所以她知道,她竟然知道我和程枫的感情?怪不得葬礼上她交给我那封信的时候脸上是那么的冷漠,怪不得小雪婚礼上的她再次见到我会表现的那么生疏。
她觉得是我负了她的父亲。
笑笑看到我吃惊的表情,冷笑了一声说:“未央姐姐不用这么紧张,你和我父亲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从他得知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就全都告诉我了,所以他才会要我代替他把那封信交给你,你都没想过吗?”
她果然觉得是我负了她的父亲。
我语塞,一时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此时我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女孩,比我想象中的要成熟的太多,太多了。
“那封信你看了吗?”笑笑问。
心头又是猛烈一击。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看,就在路上发生了意外…”我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呵呵,哈哈哈…”程笑笑忽然大笑起来,然后走到程枫的遗照面前。
“爸,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天意,她到底也没读到你写的信,你不用再自责了!”程笑笑对着照片里的程枫说。
我的眼泪已经不知何时挂满了整脸,是啊,我到底也没读到那封信,程枫。
程笑笑的大笑渐渐转变成抽泣,她转过脸来瞪着我说:“我爸一直都在自责,因为他当初答应过你要健健康康的,十年之后亲手把信交给你,可是他没能做到。”
所以他一直都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应该欣慰,还是该悲恸?
“笑笑,我跟你爸爸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这就是天意。”我说。
“但我爸不这么觉得,他一直不懂为什么你会突然离他那么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自顾自的恢复你们的师生关系。他不相信你是真的失忆,他说那整个暑假他每个周末都在那个小球场等你,可是你再也没出现过。但是他觉得等你上了大学,就会回到他身边,所以那一年我们搬来上海,可是他不敢去找你,因为他见到你和杨逸哥哥手牵手在校园里。后来你来我们家了,可还是只把他当成了长辈,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跟你再次表明心意。可是你又决定要出国,他说他不能再一次的耽误你的未来,所以把一切都推迟到十年之约,等你回国把那封信给你再把你留在身边,可惜还没等到你回国,他就已经生病了,为了不拖累你所以他才决定那封信在他去世后由我转交给你,可你还是没有看到!”笑笑一口气,讲完了程枫十年的人生。
所以他一直记得我们约定的每一件事,可我却没能对他的人生负责。
原本被我刻意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记忆,瞬间爆裂开来,一片一片像雪花一样闪着晶莹的光晕在我眼前飞舞,我看见他深情的眼睛,我听到他温柔的笑声,我感受到他嘴唇的触感,他对我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我脑子里跳跃…
我听到了心脏破裂血流成河的声音。程枫,我自作主张让你多活的十年,你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吗?
“对不起,程枫…对不起!”我看着那个黑色框框里温润的笑容,喃喃的说。
“其实你不用道歉的,本来你和我爸在一起就不对,我可不想让你当我后妈!”程笑笑冷冷的说。
我却已经没有精力理会她的话,只是默默地盯着程枫的脸,怔怔的流泪。
“未央姐姐,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爸?”程笑笑认真的问。
你问的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爱这个字太重太重了,我承受不起。”我沉默了许久之后说。
“连一个爱字都说不出口,太让我失望了!你不说我说,我告诉你,我爱苏漓哥哥,就算他不想理我我也不会放弃的,我知道他只是把我当成个小孩子看,但是爱情这件事情根本就跟年龄身份无关,一年之后我就上大学了,那时候我就是大人了,他将来一定会娶我的!”程笑笑的语气带着一丝成年人的鄙夷,又显露着十七岁的倔强。
所以她知道我来是为了帮苏漓开导她。
程枫,你看到了吗?你的女儿和你一样倔强,但是她还太小,没有学会你的那份从容,我该怎么办?
“笑笑,可以听我说几句吗?”我抹了抹脸上的泪,变回二十七岁的夏未央。
“你要说什么?”笑笑问。
“你说的很对,爱情这件事情和年龄身份确实无关。我也没有权利干涉你对苏漓的爱慕,因为就在我十七岁那年,和现在的你一样年纪,也爱上了自己的老师,就是你爸爸。这是每个人成长必然会经历的一段路,我是这样,我的朋友们也是这样。年轻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恨不得一伸手就抓起天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感情,有的人勇敢地去争取,即使失败了也不怕疼,有的人甘愿埋在心里,然后任由光阴尽逝却始终如一。那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恋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因为爱情里的一点小事而忽悲忽喜摇摆不定。这时的爱情是青春的专属礼物,因为它没有经过现实的残酷洗礼,那么真诚,那么纯粹,所以在多年以后依旧是每个人心中的珍宝,即使当年心中那个人那份情早已经时过境迁。年少时的爱情其实就像蓝色天空中白白的云朵,其实只要在多年之后偶然想起时,嘴角还能浮现一丝微笑,就已经够了。所以我不反对你现在的恋爱,不管恋上的是不是苏漓。我想如果你父亲还在,他也会和我有相同的意见。”我说。
笑笑冷漠的表情渐渐融化了,她望着我,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少女的青涩,“谢谢你,未央姐姐。”
“但是这种青涩的爱,和相守一生的爱情是不同的。虽然也有些人真的可以把年少的感情一直持续到老,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幸运的。因为这两种爱的重量不一样,前一种是少年轻盈的梦,后一种却要延续一整个沉甸甸的人生。”我语重心长的说。
“难道我和苏漓哥哥就不能变成相守一生的爱情吗?”程笑笑倔强的问。
“我不能断定的说不能,但我要说能找到这种相守一生的爱情太难了。需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寻找,去争取,最后还可能会徒劳无获。你苏漓哥哥年少的时候也是这样,想要和他当年爱的女孩相守一生,可是直到前些日子他去了一趟法国之后才确定,那份年少爱情根本不是他最终的归属,它只是一个年少未完成的梦而已,但是他这么多年来为了这个梦早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回答。
“原来苏漓哥哥有喜欢的人。那要怎么才能找到你说的那种爱情啊?”笑笑黯然神伤的问。
“我也不知道,但至少要先确定好你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果连你自己的未来都不清楚,又怎么能知道你未来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说。
“未央姐姐,我爸爸对你的爱情是第二种吧?所以对你来讲太重了吗?”笑笑忽然问。
我沉默,模糊的视线里又出现了程枫温暖的笑容。
“笑笑,其实还有一种更沉重的爱情,叫错过。”我终于平静的说。
程笑笑看着我,眼中已是满满的泪,她转过身从书柜里取出了一本书,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串泪水瞬间打湿了封面,是那本《物理学基础》。
翻开这本让我纠结了无数次的书页,停在附录那里,我看到了一张照片,和程枫刚毅隽秀的笔书《锦瑟》。
那是我们三个人在那次笑笑参加画画比赛的时候照的照片,每个人都笑的好开心。
“我爸住院的时候一直都带着这本书,未央姐姐,你把它带走吧,既然那封信已经不在了,就留下这本书和照片当做是你的那个梦的回忆吧!”笑笑说。
这一刻我发觉笑笑又变成了原来的笑笑,那个和我无话不谈的小妹妹。
苏漓回来的时候见到我们两个泪人似的有些不知所措。
“苏漓,我先回去了,剩下的还是留给你们两个自己谈。”我微微笑着说。
“未央姐姐,谢谢你。”程笑笑送我到门口,终于露出了亲切的笑。
我走出那道门,手里拿着那本书,茫然的站在街角,神情恍惚。
程枫,作为长辈,我已经尽了我全力去教育你的女儿了,现在我可以敞开心扉痛快的大哭一场了吗?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放声痛哭。对周围的一切完全的不管不顾,我一个人蹲坐在程枫家门口的马路转角,靠着昏黄的路灯,不再压抑自己心中的纠缠情绪,将全部的悲恸都大声哭了出来。
眼睛酸痛,喉咙沙哑,整颗心脏都被哭干了。
最后,我哭不出来了,只是觉得胸腔膈膜不停的上下颤动,我抱着双肩,全身都颤动起来。
好冷。
天已经全黑了,我一个人像个流浪的小孩,孤独的蜷缩在路灯下,头抵在膝盖上,手脚冰冷。
一个很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我没有抬头,只感觉到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了。
“未央,哭够了吗?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