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marsa

1、第 1 章

　　少微站在山峰的最高处，狂乱的风从他身边涌过。黑发飞舞，衣袂飘扬，在黄昏落日的红光里，映着他雪一般的面颊。
　　一望无际的戈壁，天上没有一只飞鸟，地上没有一滴水。硕大的夕阳缓缓从地平线上落下，最后的光芒照得世界一片血红。滚滚奔腾的黄沙里，蹄声如雷，长刀如雪。
　　对阵的两军仅有千余人，一边是身着黑甲的步卒，一边是头缠白布的骑兵。缠头骑兵依仗贤淑的马上工夫在战阵中来回穿插，黑甲步卒则利用稳固的阵型和雨一般的箭矢与其对抗。
　　战局僵持不下。蝼蚁般的凡人们奋力发出毕生的呐喊，成片的生命在枪林刀山中如白草般纷纷折倒。
　　如果没有变数，这场战斗也许会持续到天黑，直到双方鸣金收兵。少微这么想着，但很快，他敏锐的将目光投向了沙漠的更深处。
　　缠头骑兵的后方尘沙飞扬，一队黑甲骑兵神奇的出现在他们后方。当这一队奇兵冲入敌人后方的时候，黑甲步卒阵中欢呼声此起彼落。均衡被打破，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缠头骑兵遭到前后夹击，溃败势不可阻，最后只得狼狈的留下尸首逃离战场。
　　太阳完全的落了下去，少微看着黑暗将鲜血的沙场渐渐吞噬，慢慢将目光收了回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左侧战骑上的皎然注视良久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少微眼中幽光一闪，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僚，淡淡道：“好诗，皎然大才。”
　　白发少年却身躯一震，仿佛从梦中惊醒般，惶然摇手道：“没有没有，这诗不是我写的。”
　　“这句我从未听过，可又是唐人中某位俊才所写？又或是金城哪位仙官妙语？”
　　“不是的。”皎然似乎有些急了，高声起来。“这……这不是……”他说了两句，似乎又不肯再说。声音陡然急转直下，最后不知在嘴里呜咽什么之后便再无下文。
　　少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话。
　　皎然不喜欢撕杀，他喜欢的是花鸟风月诗书琴茶。在进入昆仑第一殿入职武将之前，他大半的时间都呆在紫翠丹房里捣草炼丹，偶尔会去瑶池翠水与相熟的朋友吟诗烹茶。他喜欢诗经楚辞，最爱谢陶。虽然现在成了巡边战将，但偶尔他从金城叙职回来时，也可从他口中听到一些凡间新作。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摩诘言之不虚。”出昆仑后，第一次看到大漠落日，少微记得他如此赞叹。那双盈满金光的红眸中，满是欢喜之情。如同一只刚出巢的小鸟，初见广阔的蓝天大地便心喜不已。只是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辽阔之外，还有别的事物存在。
　　“今天是唐军胜了。”少微微微一笑，但幽黑的眸子里却没沾染上丝毫笑意，依旧是冷冷的。每次目睹血腥之后，他总是这样微笑。待到时间长了，便成了习惯。“这些时日大食不断北上东征，虽然战事不断，但四镇尚未受到太大波及，但安西地域气息却还没紊乱。皎然，你可先回去将情况禀告殿主。”
　　“好。”少年战将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少微，你要小心。我在金城听到值日星官说风从西方来，你……”
　　少微听他话说一半，回头见他清红的双眸闪烁着忧虑，心中一叹，柔声道：“不用担心我，回去路上小心。”
　　皎然点点头，拍了拍□□的坐骑。云生兽腾云而起，很快那小小的白色身影便隐没在茫茫黑夜之中。
　　月亮隐去，黄尘漫天。
　　少微凝视着脚下这凄冷苍茫的不毛之地。回想到那满是琼花玉树金阙玉楼的昆仑山，忍不住又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他转身跨上自己的战兽，早知他心意的云生兽低吼了一声，矫捷的跃入虚空中。

　　少微第一次去金城的时候，还是他200多岁刚成年。对于当时所见到的情景，少微记忆犹新。陛下所在的城阙，层层叠叠，金光璀璨，漫漫的浮在云中。数以千记的云生兽开明兽全都集齐在九层玄台，昆仑山的战将们在台下衣甲鲜明井然有序的排列。玄台之上，受到邀请的仙人们御风腾云架兽而来，次起彼落。繁花飘落，光华万丈，女官们婀娜的出迎，丝竹仙音不绝于耳。这便是少微初上昆仑山时所见到的西王母召开蟠桃盛会的盛大情景。
　　“真是壮观。”
　　叔父赞叹不已，他身旁的少微则睁大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瞪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千城之城。他们家虽然也算名门，但比起陛下宴请的那些仙人们来说，却是不值一提。
　　“青暖和太华也在那些迎客的仙官里吗？”
　　“是的。你看，那路去金城的队伍，最前面引路是谁？”
　　少微掂着脚，伸长了小脑袋，黑眸直直的盯着眼前的梦幻。从金城延伸到九层玄台的白玉道上，那个引领带队风姿卓绝的身影正是他的二哥太华。他眨了眨眼睛，待认清后便拼命的向太华招手。但太华却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他，只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朝着少微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叔父没有顾及少微的心情，他将少微的小手扣住，一边拉着他走向专供朝臣出入的侧门，一边说：“真壮观呀！看到了吧？就算是三皇五帝那时也不及昆仑山这般哪！”
　　少微的祖上是王母身边最亲信的三青鸟，世世代代居住在神光笼罩的三危山上。三青鸟本是一卵三生的神鸟，受到王母的召引后，成为了金城最早一批臣子。青鵹为贴身侍卫长，大鵹为昆仑接引使者，少鵹则是王母的信使。待到后来，昆仑山势力大增之后，深得天宠的三危家主管了金城内殿御林军以及昆仑对外的大部分事务。
　　“三危家的少微吗？”一个温和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帘后传了出来：“抬起头让朕瞧瞧。”
　　陛下的语调里有些隐晦不明的东西，少微模糊的感觉到了。想不分明，只能毕恭毕敬的把头抬起。薄纱后的身影模模糊糊，少微低垂的眼角余光隐约看到陛下坐在正中，而她身旁还站了几位女官。云幔外，青暖笔直站立着，那清俊的脸上却没有往日宠溺的笑容。
　　这里是位于金城最西处的阆风阁。远离瑶池，清幽静僻。加上周围满是珠玉树，清风拂过时，枝条花叶互相扣击自成五音，那清哀动心之声更是将之前的热闹气氛隔绝得丝毫不剩。
　　少微心中惶恐，毕竟他还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不明白这偏静之处陛下为什么要见他。柔和却又能穿透任何事物的目光从帘后透出，他只觉得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少微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僵如岩石。
　　“还只是个孩子。”一个清脆的声音轻轻的笑着说道。少微昏昏沉沉的想，这是大概是某个受宠的女官吧。果然，幔帘后又传来几句低低的说笑声。
　　“恩。”陛下淡淡的发了个单音，虽然轻如微风，但却将所有声音全都无形的压了下去。沉默压抑的气氛在空中暗暗漂浮，让人无法喘息。
　　隔了好久，殿中再无声响。正暗自诧异，少微却听到兄长恭敬的说：“恭送陛下。”
　　少微忙低头拜辞。但在他被女官领出带出阆风阁时，眼角余光却看到薄纱后那个巍然稳坐的身影并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