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倒计时》国士无双

3、浪漫的和不浪漫的

　　看哪部电影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实上也没有太多的选择。所谓的美国大片，狠砸了费用来宣传，其娱乐性质大于影片本身的价值——不必费脑筋，日本人之首选。知道她讨厌蹩脚的日语配音，买票时纪彦很体贴的选了英文原声字幕版。不能免俗的，他也在开场前买了这部电影的小册子（パンフレット），坐下来静静翻着。她撇了撇嘴，对日本人这习惯不置一辞，好像缺了这种说明书之类的东西就看不懂电影似的。她倚着靠背，把草莓味的爆米花丢进嘴里，这时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场了。
　　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没有15分钟，成岷琳便开始走神了。好莱坞的垃圾剧情确实功不可没。她静静地整理着思绪：这件事，迟早要告诉纪彦，所以手足无措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找个适当的时机，向他摊牌——当然不用那么急，再缓个几天吧。只不过结果是一样的，该来的总会来，她讨厌做事情拖泥带水。
　　她不无嘲讽地审视着自己的冷酷和现实。就这样打发朝夕相对的枕边人，大概会招人唾弃吧。不过人在日本讨生活，此种程度的没心没肺是很必要的，不然早就尸骨无存了。
　　把烦恼甩到身后，她的视线又调回到银幕上，渐渐的也看进去了。属于良知未泯的那份小小挣扎，也被压到了内心的最底层。
　　这部动作喜剧片在剧情进行到约2／3的时候，很老套的，浪漫温馨镜头登场，她会心地笑了笑。这时，纪彦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
　　她微微一惊，却也习惯性的反握回去。他的手有些凉，掌心和指腹的茧子显得有点硬，不过触感还是很不错。恶作剧一样的，她一根根地分开手指，慢慢慢慢地与他纠缠交握，带有某种程度的暗示和挑逗。他的手突然紧了紧，她没有转头，很坏心地笑着猜想，他是否正有些脸红。
　　纪彦真是保守到了罕见的地步，相对于其他“博爱”的日本男孩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即使在一片昏暗的电影院里，他也没有做过比现在更出格的事情。在其他场合也少有勾肩搭背的举动，这恰恰正合了她的意。她最无法忍受的男人的缺点，就是轻浮。
　　握着他的手轻轻摇晃，她想起当初，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握她的手。那时他们还不是非常熟。她很吃惊，心怦怦乱跳起来，而他的手心都是汗。侧过头才发现，他虽然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银幕，一张脸却已经涨得通红。然后她低头无声的笑了，心里很甜。
　　而现在，他或她，都不会再为一个握手而心跳了。此刻她的心里是淡淡的苦、涩涩的痛。

　　接下来的约会也是老样子，手牵着手，一边聊些有的没的，一边沿着步行街向前。偶尔遇到中意的店，会在里面停留片刻，收获的也不过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累了就在街心公园的喷泉前面坐下来，逗弄一会鸽子。然后在游戏中心消磨掉三五个硬币，换来个丑丑的绿色毛绒娃娃。其实他们的约会和很多日本人一样无趣，难得的是自己乐在其中。
　　她尽量应对，不想让纪彦觉得她心不在焉。
　　“哪一家店比较好？”他指着前边几家餐厅问道。老规矩，都是些大众化的家庭餐厅，不会给人以压力。无论是氛围上的，还是经济上的。
　　她拉住他。“算了，今天回去，自己开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子冲动。

　　于是一起到超市买晚餐的材料。她将银灰色的购物篮拎在手里，纪彦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偶尔她会征求下他的意见。这情形常常让她觉得自己已经和周围那些日本主妇同化了。不过难得的是他陪在身边，纪彦不是那种把女朋友一个人丢在市场里，自己跑到外边抽烟去的男人，至少现在不是。
　　鸡蛋的价格还是居高不下，一盒10只小号的竟也逼近了200元。她皱皱眉，不是很痛快地抽一盒放进篮中。家计大多是她在管，每个月的支出都是有数的，在这边生活非精打细算则无以维生。同居生活其实分工也很明确，房租水电之类由他负责，两个人的生活费由她出，其他的私人消费便各顾各的。这种日本式的AA制她觉得很公平，谁也不占谁的便宜。纪彦家是中等水平，下边还有弟弟和妹妹，基本上没有富余。父母肯支付大学学费就已经仁至义尽了，从大一开始他的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
　　她评较了半天，最后选了一条中等大小的带鱼包起来。家计是门学问，以前一个人独住的时候，随随便便就糊弄过一餐。两个人就不一样了，又要考虑口味，又要顾及营养，还不能超出预算。
　　两人一起这样悠闲地出来购物，一周也就一两次。她在收银台前排好，纪彦基本上没选什么，只在篮子里塞进一瓶运动饮料和两条口香糖。她正付账时，他接过购物篮，放在前边的台子上，有条不紊地把食材一样一样装袋。等她收好零钱，他已经拎着袋子在门口等着了。
　　为着这份默契，她有点黯然。

　　毕竟出国以来独自生活了四五年，炒菜做饭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味道也算是有保障。很快的，三菜一汤便端上了桌，纪彦打开电视，两人面对面坐下来。
　　纪彦吃得很香，对她的手艺颇为捧场。她带着小小的得意，又给他添了碗汤。
　　她扫一眼电视，国际新闻播完了，紧跟着的是时事论坛。某日本政客和某知名评论员一齐登场，比较诙谐的是两人都谢顶，脑门同样的光可鉴人。他们一坐稳，就开始批评起中国的外交态度、环境问题及官僚腐败，滔滔不绝，口沫横飞。
　　成岷琳笑容僵在脸上，突然觉得不那么饿了，便搁下筷子。纪彦也扭过头，把注意力都放在那盘麻辣豆腐上。气氛渐渐尴尬起来，两人都不动。马上换频道会显得过于刻意，他们都不愿弄巧成拙。难熬的几分钟滑过，电视机里政客仍然在高谈阔论，终于在完全冷场之前，纪彦抓过遥控器：“我等的那场棒球直播快开始了。”
　　她松了口气。和日本人交往，这种事情是免不了的。听别人肆意批判自己的国家当然恼火，但纪彦是无辜的，没道理向他泄愤，只能憋回去。更何况，最糟糕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
　　那是去年，她刚搬到他这里不久，中国国内的“反日”浪潮就轰轰烈烈地掀起来了。不晓得国内的真实情况如何，日本这边可是惊起了千层浪，报纸上连篇累牍，又是特写，又是追踪报道；电视台甚至派人潜入中国内地实拍，专题讨论，循环播放。那段时间在日中国人的处境都很艰难。学校还好，没有什么明刀明枪的刁难，打工的时候就没那么幸运了，店长和一些客人阴阳怪气的，一个个好像都突然忧国忧民起来，好在没什么过激的行为。运气更差些的也有，听说有的留学生被老板辞退，有的地方中国人租不到房子,一些地区甚至有了“排华”的倾向。那阵子就连打辆出租车，司机见你是中国人，也会“充满了关切”地和你讨论起两个国家的未来。
　　当时她的压力很大，甚至考虑到是不是应该搬出去。在那么敏感的时刻，公然和日本人同居，她不喜欢这种风口浪尖上的感觉。
　　纪彦不同意。“那些，关我们什么事？”他说。
　　她没话可说，只好作罢。纪彦这人看似很容易被说服，其实倔起来谁的话都不听，只认自己的死理。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他们都学会了在某些时候睁只眼闭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