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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十一章 譃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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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车刚开出学校没多久,花奈就睡着了,醒来是在鳯夜烬家,凌晨两点。拉开房门看见客厅的壁灯亮着,烬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没睡。

      “饿了吧?想吃什么?”
      “乌冬面。”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回答。
      “拉面可以吗?”
      “加一个荷包蛋,谢谢。”

      岛型流理台顶替了餐桌,吃饭时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不大习惯。
      速食面还是哲哉煮的好吃些。

      “抱歉啊,下午我在医院睡着了。”爸爸的声音很轻,在空荡的家里仍然有回音。
      “没在等你。”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理所当然了?好像他从来没有过义务要接自己放学吧?

      “就这么讨厌我?”
      “没有。”
      “看不起我?”
      “没有。”
      “承认吧,我都看不起我自己。”烬叹了口气,话说得惨淡,“从小就是,谁都不待见。爸妈不喜欢我,叔叔怪我做错事不再见我,爷爷对我失望透顶,你也不肯给我好脸看。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
      她可什么都没说啊。

      “你知道就好了。其实你不算最惨的。真的,不是最失败的。”抬眼和他对视了一阵,花奈低下头咬住筷子。
      烬看她这样更加泄气,附和地点头。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谢谢你安慰我。”
      “我的妈妈是个男人。”

      与出人意料的言辞不同,她面无表情,仿佛正在讲述的故事与她毫无干系,只是偶然想起所以说出来罢了。
      烬感到自己交叠放在流理台上的双手冰冷得发颤。

      “……很爱我爸爸,所以看到我就会很伤心。爸爸工作一点也不忙,但只在耶诞节的时候才会回家。入学快两个月我才第一次见到爸爸。眼睛很像我,经常歪着嘴笑的英俊的男人。”
      说到这花奈瞟了他一眼,然后尴尬地移开视线笑了,随后又正色道:“他很倒霉的,杀人未遂反弄得自己住院,一昏迷就是两天,我差点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他送走了我唯一的哥哥,我没有办法不恨他,他刚巧也讨厌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我们还真配啊。
      “不太想承认,但我们真的很像,连善于逃跑的基因都遗传。我拼了命要翘家,逃得远远的,又被他逮到了,就像他从前出逃被逮到一样。他虽然没送我回去,不过也没什么差,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感激他。
      “他说,把我关起来是为了我好,不想我受伤害。因为他爱我,所以要把我绑在身边,他才能安心。”
      “呵,他爱我。”花奈苦笑一声,抬眼正视烬,“一个曾经叫我‘小怪物’差点掐死我的人,会爱我吗?你说会吗?”

      ——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烬突然想起他十五岁时,最后一次看父亲的眼神,好像就是这样子。

      “晚安,爸爸。”
      “晚安。”

      7
      不会忘记,永远不会,那时你闯进门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要把它掐断一样用力,妈妈都拦不住你。
      被哽住呼吸,脸都变了颜色,眼底一片浑浊什么都看不见。
      我差点就死了,后来,你差点就死了。好像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要离开这个世界才能成全对方。
      为了活命,我差点就成了谴学长的前身。你知道的,我是怪物嘛,很危险的,被掐住脖子是会反抗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送走哥哥?为什么要我叫你爸爸?我们从开始就做陌生人,假装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保持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不好吗?
      让我感到这么愧疚的人,我要如何才能憎恨呢?

      8
      十九岁时,没能成为父亲。二十九岁时,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当晚烬在流理台前坐了很久。
      冗长的记忆在脑海里快格倒带。
      六年前,他真的曾经有尝试过去接受这个孩子,因为韩敬轩介绍她时,说的是“我们的彩”,让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也许可以扮演好这个父亲的角色。他们曾经有段时间,同其他的父亲和女儿一样,有过温馨的回忆。现在还记得,第一次抱她,说我不叫喂,你应该叫我爸爸,那个才不是爸爸是妈妈才对,她那不服气的表情,真是可爱。
      但那场梦终究破灭了,都怪韩敬轩。

      回忆起过去和她短暂相处的那些日子,就难免忆及韩敬轩,毕竟她在韩敬轩身边待了近四年。
      和韩敬轩共同走过的漫长却短促的二十多年,从同窗发展到partner,包括其间亲手磨去他的棱角,是一段略微苦涩总的来说还算美好的经历。
      身为世代诡妖以高相似度的模仿人类能力著称的鳯家的长子,烬的父亲却意外地没有显露出任何诡妖的特质,对灵体的感知力甚至趋近于零,故而年长烬十六岁、极有天赋的叔叔陨矢才是继承人。烬无意间显露出家族遗传的异能后,普通人类出身的母亲感到异常恐慌,父亲只好把烬送去位于香港的研究所托安倍繁先生和陨矢抚养。次年宿舍空置的隔壁床便迎来了新室友,韩敬轩。
      韩敬轩出生在澳门,六岁时偶然发现异能,进入研究所后改名作藤冈靛,这个名字他一直用到现在。
      同年进研究所的还有堂本伊绪和源玖夜两位学妹,烬最年长,伊绪和玖夜都叫他哥,韩敬轩则一直一本正经地叫他学长,磨了他好久才把称呼改作烬。
      韩敬轩是爷爷安排给烬的partner,或者说,烬是爷爷早就挑选好安插在韩敬轩身边监视他的。

      韩敬轩是个特别的人,从初次见面交换学生证开始,烬就对他格外关注,因为藤冈靛这个名字,陨矢叔叔曾提起过,是叔叔非常崇拜的学长。好奇心的驱使下,烬甚至去偷过叔叔的磁卡,进入档案库偷看韩敬轩的档案。他可以打赌,没有任何一个诡妖的档案会比韩敬轩还要详细——从韩太太被确诊怀孕后开始,长达十年的追踪记录。当时记录上的监护人是千野胜和安倍亚介——他们和陨矢叔叔同为爷爷的学生,是烬的前辈。
      亚介先生怎么可能在韩敬轩出生前就知道他一定会是诡妖呢?
      更蹊跷的是,和韩敬轩的成长记录放在一起作对照的,还有鳯陨矢的身体情况记录报告。
      ——在研究所长大的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事被发现后,烬理所应当被爷爷罚跪。

      是韩敬轩害烬失去了叔叔对他的关爱。若不是因为偷看韩敬轩的档案,鬼才会在他被勒住脖子的时候去拼了命救他!为此失手伤了藤冈先生,叔叔永远都不会原谅烬了!都是韩敬轩害的!他只会带来不幸!
      韩敬轩从来是个卑贱的存在,纵使烬把一切不幸都算在他身上,疯了似地狠狠打他,骂他便宜货、不知道哪里搞出来的野种,甚至到后来,叛逆期的烬脾气秉性愈发恶劣,过分到把他拽到床上去,他都通通接受。
      随着年纪的增长,镜中的人与曾经企图杀死自己的凶手愈发相像,韩敬轩也懂得自己根本没有自由和尊严可言,随烬肆意践踏,他一声不哼。

      大概唯一出乎烬意料的就是,韩敬轩是个彻底的同性恋。——是太久收不到叔叔的音讯,怎么会把这个忘记了呢?最初知道的时候真的惊讶了好久。
      仗着看出韩敬轩暗恋他的烂借口,不清不楚的关系胡闹地持续了三四年,以至直到伊绪和玖夜送戒指的时候,烬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什么时候已经在一起了,大概是彼此在对方的生活中一直占了太大分量的缘故。总之,烬是败在他那点卑贱的存在感上了。
      后来问过韩敬轩,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他说,因为我们烬总也长不大,很想照顾你,我喜欢每次做完以后你赖在我怀里的样子,像小狗狗——干嘛这样。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烬突然发现这好像是第一次敬轩违背自己的意愿做事。
      他是真的想要孩子想疯了。

      韩敬轩对照顾小孩子有执着的热情,从照顾学弟妹开始,到中学后经常去孤儿院做志愿工作,这点多少有些承袭自藤冈先生。在一起后,他就一直问“烬喜欢什么样的小孩,毕业我想去领养一个”,尽管烬非常讨厌小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十九岁时,敬轩突然意识到,他永远不可能拥有孩子吧。——所以他疯了似地转向想要一个烬的孩子。
      但彩出生后不久,烬却决定宣布他已经脱离研究所的事。——不是没有考虑过敬轩的感受,一拖再拖,但早晚纸包不住火不是吗,彩就是他亲生女儿的事,不也没能瞒住吗?
      知道彩是自己的孩子后,烬不顾一切只想杀了这个小怪物,没想到会反被下手,看到自己的几次静止的心电图,她躲在病房门口,哭着说我不叫你爸爸了,不要死好不好,他却自己拔掉输液管,要求立刻回东京上班,不想再看见她。——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过分,彩当时才6岁,她什么都不懂。
      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爸爸。
      后来得知小幽的死讯和她出逃的消息,在东京再度遇见她时,原本想好的斥责全道不出来了,只是张开双手,说,过来让爸爸抱抱,她却躲开,敬畏地称呼他,鳯先生。——真可笑啊,鳯夜烬,你还可以再过分一点吗?
      从来不是一个好爸爸,却拥有了所有韩敬轩得不到的东西,且未曾懂得珍惜。

      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很多事,很多很多,足够让彼此成为对方生命中的唯一。但这种纽带关系在烬决定来到东京过普通人的生活时,就注定了有化为灰烬的一天。
      确认过心意,交换过戒指,许下过誓言,终究是累了,想念令人疲惫不堪。
      为什么你不在他身边?为什么你要离开他?
      鳯夜烬,从你决定将他一个人抛弃在香港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资格去指责他。
      你不是不知道,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摆脱研究所,你还是坚持要离开。
      你不是不知道彩对他来讲有多重要,几乎是他的全部,你还是坚持要带她走。
      你受够了爷爷饱含期待和信任的言辞,你害怕面对叔叔责备的眼光,你憎恨你骨子里诡妖的血液,你不想继续工作,你要做普通人,你决定逃走,逃开关于研究所的一切,逃开藤冈靛终身研究的课题。
      可敬轩要往哪里逃?他的人生从来不属于他。
      你真的自私透顶。

      翌日一早烬去医院上班,重新点开那封mail,是一张家庭合照:敬轩、伊绪和妆毓,他们上个月领养的女孩,刚满一岁。照片下一行字——“怎么样,我们妆毓很可爱吧?”
      六年前,敬轩也是这样发来一张他和女儿的合照,说,怎么样,我们的彩很可爱吧。

      ——已经过去六年了吗?
      烬对着屏幕轻叹口气,然后清空收件箱。

      “我们柟冽,最可爱了。”

      9
      敬轩,之前过分的依赖,对你造成的伤害,说再多对不起也无法弥补,希望你能真的幸福。戒指还给伊绪,她时间不多了,你要好好待她。柟冽我会照顾的。
      烬。

      10
      这一天下班前烬收到千代发来的简讯,报告说花奈又不肯跟她回家,出事了哥哥可别算在她头上。
      于是烬决定去学校找她。
      找到花奈时,她坐在教室外的回廊上,头靠着栏杆,左手攥着国文课本放在一边。烬从背后悄悄走近,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突然很想抱抱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手停在半空,烬自问道。

      失神的片刻,花奈突然转过身来,在他的手收回之前拽过去环在她纤细的肩膀上。
      “那次你回东京以后,好像就没再抱过我了。”
      花奈扣住他的手臂,夹在颈下。
      背对着自己,烬看不到她的表情,犹豫一下,走上前去轻轻搂住她。
      坏孩子,居然装睡。

      “柟冽,你真的长大了,爸爸不该再抱你了。”拍拍她的背,烬想把手臂抽出来,花奈却拽得更紧了。
      “我还小呢,太小了,没办法一个人生活,总是需要有人照顾。”这是说要你照顾呢,听不听得懂啊!
      “……对不起。”烬抿唇,语调沉下来,“我一直都没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习惯了,尽责了那还是你吗?”快说你后悔了,以后努力改过吧!快点!

      “去我那住吧。”
      ——终于听到了。
      “不止那个房间,整间屋子分你一半,搬去我那,我们一起生活吧。”
      花奈咬着唇,他温柔的话语吐在耳边,想清楚地听到每一个音节,不敢呼吸。
      “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为一句话傻瓜一样守候了太久,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喂你在干什么!”这温馨的一幕被刚巧经过的间木老师撞见,委实煞风景。
      “你一个成年人居然……!”
      “老师,他是我爸爸。”花奈急忙松开烬的手,起身向老师鞠躬解释。
      “你爸爸?”间木将信将疑,看看烬,又看看花奈,“第一次见到。”
      “嗯,他工作很忙。”
      “这样么,那失礼了。”间木仍然持怀疑的态度,不太友好地致歉,“初次见面,间木直人,花奈这班的数学老师。”
      “初次见面,这是敝人的名片。”烬恭敬地递上名片,反而因为相违的姓氏更加遭到间木的质疑。
      “——养父?”
      烬尴尬地低下头,说话的底气都有些发虚,“……是。如有什么不妥,您可以去询问西本老师。”
      “哪敢有什么不妥。”

      花奈在一旁看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拜托,间木老师,您真的不必用盯色狼的眼光看他啊,他是我亲爸爸。——当然她没说出口。
      不过后来细想也觉得间木老师那种态度丝毫不为过。
      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抱着一个十岁小女孩求同居,这……能看吗?

      11
      在中等部自习室待到天色暗下来,完成了工作又独自吃过晚饭,回家的路源千代走得很慢,并不急于回去,或者说,大概越晚回去越好。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快九点,玄关鞋架上摆着并排两双篮球鞋,客厅的电子表是家里唯一的光源。阿涉不在房间里,于是千代上楼,走去二楼尽头的客房。门虚掩着,千代打开走廊的壁灯,将门推开些,依稀看见床上躺了两个人,其中一人裸着上身——阿涉的背她认得。
      怕吵醒他们,千代关了壁灯,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轻声回房。

      涉睡醒的时候天蒙蒙亮,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把窗帘打成了蓝灰色。他想坐起来,无奈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似了,身体沉重得动弹不得。
      “醒啦?”千代靠坐在床头上,守了他一夜,双眼憔悴得没有一点光彩。
      “阿弦呢?”声音因为疲惫沙哑得厉害。
      “走了,天还没亮的时候。”
      转头的动作牵动了颈子下面靠近锁骨处的伤口,涉伸手去摸,发现伤口已经上过药用纱布包好了。
      “这个,你帮我包的?”
      “三月姐,我手折了,没法弄。”右手食指骨折,是千代上周在学校被人撞倒摔在石子路上弄的。
      “她没问怎么弄的?”
      “她会不知道吗?——值得吗?”看他虚弱得都惨白了,真让人心疼,“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涉长叹一口气,“那时候没能为浅井做的,现在为我最好的兄弟做。”

      如果那时候,陪在浅井身边的不是旷敬萱而是他绿川涉,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吧。
      没有告诉过他旷敬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做哥哥的过失啊。

      “手还疼吗?”
      “快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让高宫给你请假。”千代从写字桌上拿了干净的T恤递给涉,“都出汗了,穿上再睡。”
      “谢谢。”涉接过T恤,费力地坐起身,“——很开心?”
      千代微笑着点头说:“两点半的时候,湛来电话了。”
      “那就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十一章 譃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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