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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四章 智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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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神佑哲哉突然发现,自己和浅井薰之间的距离近得有些超过预想。中邪似地,闲下来时不自觉地四处张望,最后总能落到浅井身上,似乎真的是走到哪都能遇见他,不过说来,他们同班又是室友,想见不到都难。如果仅仅是这样一点超出预计的小误差,神佑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糟糕的是前田一而再的提点,她似乎认定了神佑对浅井不是单纯的朋友间的喜欢,没事就开一些有的没的玩笑,让神佑自己都有些难以自禁地迟疑起来。
临近期末,各门学科相继结课,自习和抽考的课程增多。各班的自习从第一堂课排到最后一堂不等,因此阅览室从早到晚都是有人的。相比抬头空旷低头拥挤的自习室,神佑更偏爱在充满视觉障碍的阅览室打发时间,而到阅览室,就很难不碰到前田,而前田会同他说的话,近几日来似乎没有变过。
“我从来看不错人的,你喜欢他。喜欢就去追嘛,别婆婆妈妈的。追男生没经验的话,我可以教你,他的那些小习惯我都知道喔。稍微注意一点,追他到手绝对不是难事。害羞表白的话,我替你去也可以啊!”
这天课间时被同学打翻的墨水弄脏了裙子,她下面穿的是浅井借她的男款校服的藏蓝色长裤,宽松的裤腿皱起时格外突显她双腿的苗条修长,此外照例是赤金色的眼瞳,戴的平光眼镜,乌黑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露出圆圆的右边耳朵。前田总不大喜欢出门。
“喂,你够了……”神佑弯下身,额头抵上搭在书架上的右手手背,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真是,现在的女孩都怎么了。再叽叽喳喳麻雀一样吵,我就让你变成粘土娃娃!
她皱起有雀斑的鼻子回瞪了神佑一眼,不以为意,侧过脸去面对着书架,拨开几本厚厚的杂文,把左手攥着的怪谈小说插/进间隙。挑书的时候,习惯性抬起右手,食指在一排书整齐拱起来的书脊上来回磨蹭。她说喜欢这种触感。
她自然不是前田。前田不需要有男人疼她,把她当小女人、想疼她的男人她也看不上,因此向来没有这么富有少女情怀的怪癖,且为人正经得过分了,开起玩笑都显得严肃。大概是前田的人形咒,神佑见过她几次,偶尔会代替前田来学校上课,多半前田生病或是不方便外出的时候,前田平日与人交往不深,在学校除了浅井没什么会经常说话的人,因此也没其他人注意到。有时前田在学校,她也会来,蹲在阅览室、教室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看书或偷偷捉弄别人。不主动与人接触的话,斩灵者也少有人能注意到她,何况她所寄生的人形没有实体,跑得比魂灵还要快呢,常人没可能抓住她。可惜幻术终究骗不过强制逻辑。
“你不想追他吗,朝歧让?不承认喜欢也没关系,只是,他这么好的人,错过了很难有下一个。”敲了敲精装书粗糙有质感的硬纸封面,她取下这一本,侧过身,肩膀靠上书架,半背对着神佑问到。
“成了,我在乎的根本不是那个。”和睦地相处一段时间,然后升学考试后像寻常朋友一样礼貌地分别,从彼此的人生中无声地消失掉,再好不过了。他本就没有打算要和浅井薰发生些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连亲密要好的朋友关系都不奢望。
“那在乎什么?就没有想做的事吗?”
“你不会懂的。”
“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没有,没有在乎的事。”只想离开,从京都离开,生活一段,再离开东京,到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东京只是旅行途中的一站罢了,根本不在乎路上会遇见什么人或事,连沿途的风景都没有心情欣赏。到达之前,因为留恋景色而停止脚步,那不是他的人生!咒怎么可能明白这些,从出生就跟着主人做附属的影子,根本都还不明确人生为何吧。
“真是吝啬,守着那些想讲给谁听呢。”这么说,自己却也十分吝啬谈起自己的。她微耸耸肩,视线依旧定在书本上,“不过,我总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公平点,交换怎么样?”
神佑迟疑一下,看向她的侧脸。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相比怎么能把浅井薰追到手,神佑现在,更想知道眼前这人的名字。他没问过,怕唐突问了,人形就会消失不见。对方也没有主动介绍过自己,神佑只能顺理成章地想到她该是也姓前田——事实上,“他”或是“她”,也是不确定的,他本想去询问浅井,却一直忘记。
“……我不想知道那些。”可惜他对于交换故事游戏的厌恶,远远大于好奇。
她似乎有点失望,停了停手边的动作;又似乎没有在意,很快继续上一次因为相似原因中断的地方接着讲起。尽管不是前田,她想聊的也还是浅井薰,这是前田和神佑之间始终不变的话题。神佑避讳谈关于他的那部分,因而一直是前田在讲,浅井平常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过去四年的生活细节,和其他诡妖的关系如何,尤其是安倍家。偶尔还会说些半妖圈子近来发生的事情。不过,她所述也是有所回避的,避免涉及的几个地方,旷敬萱是其中之一,大概是浅井同她讲述自己的故事尽力回避的关系。
因为浅井薰而有缘分认识的人,而后因为丢失了共同的话题失去联系,也不算是值得遗憾的事吧。
七月第一个星期四,吃过午饭,浅井问神佑下午能不能陪他翘课。神佑问他去哪里,他说不知道,只是想翘课,在学校干等着考试还没借口烟抽的日子,真是要疯掉了。神佑说那你就翘啊,浅井说一个人才不敢呢,万一三月问起,哥把我卖了怎么办。神佑本身也对下午的自习和抽考没什么兴趣,于是他们便从活动大楼后面翻墙出了学校,沿着下坡的巷子走回六丁目。这天是三月例行去市郊采买的日子,晚上才能回来,因而他们到家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快斗也不在家,该是出去玩了。家里没人,它才不会老实呆着呢,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譬如跟隔壁巷的金毛打一架、调戏下邻居家的发情的母波斯猫什么的。
没什么事做,回房间换下校服,浅井便拿过书桌上的便携式CD player到墙边坐下,戴上耳机,边听CD边等快斗回来,阳光从头顶的窗洒下来,暖洋洋的。神佑就打开电脑看时事新闻,他只看国际版面,国内报道总没有好消息。过了一阵,神佑依稀听见有猫叫,想是快斗回来了,正要叫浅井去楼下看看,却见他闭着眼,头微微歪向一边,似乎已经睡着了。难怪和室这么安静。
唱机里的CD还在转动,神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按下暂停键,摘掉浅井的耳机,端起唱机放到一边。或许这个下午真的是无聊得令人有些不知归宿,他竟端详起浅井的睡脸来。金黄的阳光打在他的睫毛上,倒真是好看呢,眉眼生得妩媚却硬气,不是那种看不入眼的女气的长相。优纪若是长大了,也这么好看吗?
寂寞的时候该做些什么才是。浅井恐怕也是一样的心情。如果这时候自己主动做点什么过分的,比如说,主动吻他的话,结果会如何?安安静静把玩笑开完,或是挨顿揍?或许浅井根本不会知道。或许试试也不错。
那真是个温柔又安稳的吻。嘴唇轻轻地贴着彼此,没一点危险因子。浅井合着眼,迷迷糊糊地回应他,大概以为是在做梦吧。似乎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享受过长时间的单纯的亲吻了,之前和有希大概有过,仅仅是因为空虚、寻找慰藉的亲吻,那是在什么多久之前呢?有好久好久了吧,有希在记忆里留下的亲吻,相对爱情的成分,更多的是姐姐和母亲的味道,较之而言,那点单薄的没来由的好感,实在微不足道。
正打算再深入些的时候,神佑眨了眨眼,扣着浅井肩膀的手突然停了动作。
浅井在看他。有些惊讶,又不知所措,就这么看着他。
嘴唇还贴在一起,被对方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看,实在尴尬。一瞬间神佑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偷吃最惨烈的下场:下一秒就被推开,然后胸口被狠狠地凿上一手肘。
然而浅井没有推开他,他什么都没做。如果要说他真的有做什么的话,大概就是顺水推舟地,像还沉浸在梦里一样,主动又不清晰地回应着吧。
这天下午,神佑同浅井薰睡了。看见浅井从脖子到脸上一下子浮上来的红晕,像是脑袋里的某根线“啪嗒”一声断掉了,接着一短路就是两个小时,等回过神过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事后也记不得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只是顺着本能去做,逐步地试探浅井的底线。然而浅井薰直到最后一步都没有要求他停下来。至于神佑自己为什么不停下,大概是因为浅井薰漂亮,比他在京都时抱过的女孩子都要漂亮得多,以至于神佑差点忘记,他跟自己一样是个下面有东西的男人,不过对于sex上出奇默契的两人来说,这诚然算不上是问题。
在此之前,神佑只和有希睡过。若是在从前,即使有希允许,他也绝对不敢这么放肆,浅井的顺从和配合多少纵容了他。神佑脱去两人衣服的时候,浅井甚至都没有迟疑,似乎他们本该就是这样亲密的关系。
进去的时候,浅井疼得厉害,用手肘撑着身体趴在地上,只能小口小口地抽气,极小声地问神佑能不能抱着他做。神佑说好,然后帮他翻过身来,俯下身抱紧他,吻着他红红的耳朵尖。浅井扣紧神佑的肩膀,唇角磨蹭着他左边锁骨下的伤疤,哭了。半合的眼睛迷离却明亮,浅井哭泣的样子一如既往的好看,不,似乎比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好看得多。他若是女孩子,神佑只怕早就陷进去了。
虽然是计划之外的变故。换做是川俊,也不会后悔吧。
神佑醒来的时候是傍晚,浅井趟在他旁边,还睡着。快斗已经回来了,仍然是老样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跃上窗台,再跳下,钻到书桌下面,耳朵一动一动的影子投在被晚霞映红的隔窗上。
他望向天花板静静躺了一会儿,回想了一遍白天的事,然后起身凑到隔窗边听走廊里的声音,仍旧静悄悄的,三月不在。暗自庆幸地呼了口气,他折回去,弯下身拉过薄被盖住浅井赤/裸的肩膀,然后拾起地上的衣服套上,穿到一半又脱下来,连带浅井的衣服一并扔进洗衣机。从盥洗室出来,就见浅井握着手机正通电话,三月打来的,说琦川先生的车堵在路上,晚上回不来了,让他们自己弄点吃的,不想做饭就叫外卖。
挂掉电话后,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简单收拾了房间,再各自整理好自己,煮了锅速食面当宵夜,便回房间和快斗一起睡觉。整个过程中两人没有过多的交谈,仅有的几句,也都是正常的家居例行对话。
第二天,自然还是要去学校的。但浅井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一早起来就疲惫不堪,第一节课下便请假回了家。神佑想到可能是昨天那事的缘故,班上同学询问他浅井的情况时,他表示对此并不知情,昨天翘课后他独自回了家,浅井直到傍晚才回去。
跟所有的类似事件一样,这件事,谁都全当没发生过,谁都不能全当没发生过。
像是要证明自身存在似的,神佑偶尔会突然想做一些疯狂的事,一些放在平常他绝不会做的事。譬如,给自己亲手丢掉的猫咪给取戏谑的名字。譬如,带一个杀过人的陌生女孩回家。譬如,和浅井薰上床。
因此同每次在后悔之前就自然而然地失去记忆一样,他对此并不抱有歉疚。
唯一让神佑放不下的是浅井薰的心情。直到两年后的今天仍不明白。浅井薰对旷敬萱,到底是抱有怎样的感情?像神佑哲哉对伊藤优纪的深沉的依恋和思念吗?没办法停止猜测,可终究得不出个结论。浅井薰诚然是个说谎的高手,连一向善于读心的前田都被他的眼睛骗了,竟对此事全然不知。
如此忐忑的一天下来,神佑自己都不由得怀疑,昨晚入睡后念着四枫柯南的名字的浅井,究竟是不是一场梦了。
5
午休时开始的降雨,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后,反倒有愈下愈大的趋势。三月如果昨晚有回家的话,一定会叮嘱他带伞的。可惜没有。在自习室等了半小时后,神佑决定在整栋教学楼被雨水淹没之前快跑去车站,坐公车回去。一出自习室就见连廊上孤零零地站了个女孩子,单肩斜挎着背包,望着瓢泼的大雨发呆,神色凝重。神佑认出那是前田早纪,便走过去打招呼。
“不走吗?”
前田早纪像是受到极大的伤痛似的疲惫不堪,赤金色的眼里透出的倦意看得神佑有些愣神。很少能见到前田这样毫不遮掩地显露出消沉的样子。
“没带伞?”神佑问。
“带了。在看雨。”早纪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没带伞吗?”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没一点起伏。
“嗯,没带。”周遭的空气似乎都沉重起来,神佑轻轻地呼了口气,试探着问,“喜欢雨?”
“不,讨厌雨天。”她否认得坚决,“总是提不起精神。”
“玺裳,不喜欢雨?”因为没了尾巴吗?不过这么说来倒是很四枫很像。
“早就不亲水了,长大后,反而越靠近越觉得恶心。”再次看向被雨雾模糊了的远处,早纪有些发颤地深呼吸,说,“但他想看。”
——是“他”?
停顿几秒,早纪垂下眼帘,低头从背包里翻出一把亮红色的伞,递给神佑。这突来的关心实在让他有些受宠若惊,神佑摆摆手想拒绝,早纪却把伞硬塞给他,“我不在雨里走路。”说罢她提了提书包,转身进了自习室。
看着她的背影,神佑突然有种恨不得让天赶快放晴的想法。
然而那一天,雨直到夜半才停。
多亏了大雨。
神佑到家时,已经是三月准备开店的时间,楼上只有浅井,抱着快斗趴在流理台上在看电视,晚间新闻,旁边放着一盒刚打开的退烧药和一个空玻璃杯。把伞放到阳台上挂起来,神佑拿过浅井跟前的玻璃杯,接了杯自来水喝。
“你还好吧?”
“没事,就还有点生理痛。”浅井推过来一部手机,是神佑的iphone,他一直没有带手机的习惯。“赶快给烬学长回电话吧,不然生理痛的就是哥了。”
神佑拿过手机,翻开通讯记录。
十四通未接,来电都是鳯夜烬,最后一通是在九分钟前——这下惨了,不该调震动的。
收件箱里还有一条未读简讯。
简讯说,有个姓拓真的男人去鳯夜烬那找过朝歧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