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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月中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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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厢赵萱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那边宁家主脸色黑了黑:“丫头此言何意?”
赵萱挟起一根青菜放到目连碗中,一脸皮笑肉不笑:“在下耳背心拙,这听了半天哪——什么九流门也好,淬镜也罢,实在是八竿子打不到在下身上。在下想了又想,实没弄懂还有什么可问的?”
宁家主一瞪眼,转瞬又哈哈大笑:“丫头怕是还没有弄清楚这其中的好处吧?”
“好处?”赵萱哼哼,“便是有些好处什么的,也须得合人胃口才是,对饱腹者说饭,对饥饿者说衣,非过也,实不当也。区区不才,大小也见过些世面,若是平常些儿的东西,咱们…还是喝酒罢。”
“小丫头牙尖嘴利,爱逞一时口舌之快,”宁家主手捋胡须,笑得胸有成竹,“岂知我门中钧天圣女之尊,其中意味哪里是寻常人可猜度想象的?”
哦,赵萱一脸不以为然,老爷子又要故弄玄虚了。
“丫头可听好了!”
是,是,您老就差一拍惊堂木了。赵萱腹诽归腹诽,还是做出侧耳倾听状。
“钧天,为九天之首,位居中央,言其尊贵也。先祖创立九流门,不欲使其成为一己之私,传数代而绝。故设立九天九部,使人各司其职,上又设太上长老总揽要务。自己退居幕后,执掌钧天,监察各部行事,如有逆行倒施者,则以雷霆手段处之。故钧天之主虽不理门中事务,却位极权尊,行监察处罚之责。”宁家主拱手向天,“先祖之智慧,之谋略,之魄力,至今思来,仍令我等诸人望尘莫及,佩服万分啊。”
赵萱嘀咕:“不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么,没事儿倒好,要有事儿,不定被事主当做眼中钉追杀呢。”
这话宁家主可容她不得,厉声斥道:“小丫头休得胡说八道!”
赵萱缩头。
宁老狐狸语气一转,循循善诱:“丫头可知,本门创立至今,除首任钧天之主外,其余历代圣女以钧天之名行事算来不过一百一十二件整。就算是做上几十年圣女,说不定还遇不上一桩事。”
哦,赵萱眨眼,这么闲?
“丫头又安知,一旦入主钧天,脱族去姓,不受家族制约,不受门中管辖,自成一系,无论处江湖之远,还是庙堂之高,不拘来去,何其逍遥自在!历代钧天之主,长年浪迹江湖者有之,安于家室者有之,隐于河山者有之,更有甚者,开宗立派,教化女子,便是男子,也难望其项背!”
呃,赵萱呆滞,眼中神色不可思议。
宁老爷子看着得意,正待再接再厉,赵萱眼珠一转,怀疑道:“天下哪有此等事?老爷子讲得天花乱坠,定是特意编了来请区区入瓮,不可信,不可信……”
宁家主虎须微颤,忍了斥责此不孝孙的肝火,耐了性子说道:“先祖乃天下第一奇女子,女中大丈夫,自来行事不拘一格。她既定下这些规矩,便是惊世骇俗了些,又有什么不可?丫头见识短浅,怎能妄加猜度?”
赵萱想了一想,又说:“若然如此,那此等天下第一的肥差美缺,不是人人都要抢破了头么?”
宁老爷子捻捻胡须,露出一副可不是么的模样,长声吟道:“上可翱翔九天,下可潜于九渊,问世间谁可比肩?”他瞟了一眼赵萱,“丫头可感兴趣么?”
谁知此人并不轻易妥协,“不对哦,”她摇摇头,“那这什么淬镜,岂不是凶险得很?依我看,怕没什么人能过得了!”
宁老爷子梗了一下,见那人眯着眼睛向他看来,不由咧嘴称赞:“丫头着实聪明得紧。”
赵萱牙痒,几欲拍案而起,这老狐狸话说半截,故意让她猜来猜去,实在可恶!
“丫头莫恼,”宁家主正了神色,“钧天之主既然自成一系,淬镜自然有现任圣女主持,我等四大长老只在甄选族女参加,”他叹了口气,“这过程关卡如何,便是老夫等人也难知晓。便如你此次丐帮之行,亦是由钧天发下卷轴,其过程如何,亦由其监视核查,门中等人俱不得干涉。”
“这个,”赵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请问现任圣女芳龄几何?”
宁家主瞪了她一眼:“现任圣女执掌钧天,已然四十余年了。”
额,赵萱咋舌,这不是成了圣姑,圣婆了么?
“那么,”赵萱又问,“这淬镜不成,又当如何?”
宁家主看了她:“淬镜不成,自然是各归其家。”
赵萱哦了一声,目露思索。
“丫头可好好想一想,”宁家主放缓了神色,“老夫虽然拐得你来此,但丫头若心有顾忌,执意不肯,老夫也不勉强。明日便叫目连送你回京,便当出来游玩一回,不必心存芥蒂。”
哦?赵萱目光微闪。
宁家主大手一挥,拿出家主气派:“丫头放心,老头子总还是一族之主,说话算话!”
赵萱眨眨眼睛:“若是我自己愿意又如何?”
宁家主昂然道:“丫头若肯了,便把玩耍之心悉数去了,拿出全副本事,竭力为之。不可乘兴而轻诺,不可乘快而多事,不可因倦而鲜终!”
赵萱目光一凝,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钧天之主不受家族束缚,为何四大家族还趋之若鹜,不惜以嫡女涉险?”
宁家主双手一击,朗声长笑:“先祖奇女子也,后辈之人纵使不才,又如何能坠了先祖名头?若族中有人月宫折桂,便是一族与有荣焉,此志也,勇也,才也,传奇也,可传家也!”
“丫头啊,”宁家主鹰目烁烁,看了赵萱,“老夫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创立九流门的那位先祖本姓宁,名惊鸿,正是我族先人……”
是夜月出东南,辉光浩荡,万象乃照。天空清蒙空旷,与脚下千顷碧水遥相呼应。银蟾亦投于波上,如白银泄地,盈盈一片琼光。
时乐人奏起《翠微清波》一曲,泠泠清悠,恍然若闻天音,使人唯觉置身广寒清虚之府,不复知有人间世矣。
如此良辰美景,合该争玩诗哲,抱琴相对知音。而那席上三人,居然热热闹闹玩起投壶藏勾之戏,以杯酒为赌,也无分长幼,明争暗斗起来。
这三人之中,宁家主自不必说,此类游艺何在话下?赵萱玩乐小儿,自然长于此道;宁小团子有身手不在年高……几轮下来,倒也各有胜负,不分输赢。
有人可不乐意了,跳将出来,说什么花好月圆夜,光喝酒有什么意思,理应在输赢里头再添些彩头,方有趣味。你待要问她添些什么彩头?那人黠黠一笑,轻描淡写,这也简单,无非是讲个笑话歌一曲之类,无甚难度。
好吧,这重新兴了规矩再来,赵萱同目连挤挤眼睛,丢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宁小团子眉头略微皱了皱,心下却不欲违逆于她。果然,那接下来的藏勾却是宁家主猜错了一次,待要讲个笑话应景,赵萱又蹦出来,笑嘻嘻道一声且慢,这说笑话也是有讲究的,若是说出来无人发笑,或是只得一人发笑,便做不得数,须得换一个讲下去,直到在座之人皆笑,方算得是真的笑话。
宁家主睇一眼小狐狸,再瞪了瞪被人带坏的目连小朋友,无奈之下开始讲一个势必无人发笑的笑话。这一口气接连讲了三五个不得停歇,家主大人老脸无光,几成青黑之色,赵萱终于很给面子的笑了一回。
哪知风水轮流转,接下来嘛,宁小团子不肯再为虎作伥,赵萱难得输了一把,这下轮到老狐狸捻须微笑:“丫头方才不是嘀咕什么十全九美,唯缺一样舞么?”
呃,赵萱直觉不妙。
“丫头便跳支舞来瞅瞅,就算作彩衣娱亲,让老头子也乐呵乐呵。”
从容满月,照耀青莲之台。笙竽俱唱,宛若声发云外。
珍珠裙,飘然跃动,银丝履,轻盈宛转。素手如莲,濯开清风成并蒂;身姿似蝶,任尔轻衣舞蹁跹。
眼微醺,笑嫣然,随风过处,飞雾流烟,恰如桂宫广寒客,又似月下素娥仙……舞一曲翻云覆雨手,恰似那无情多情人,若就此乘风飞去,也未尝不可……
皓魄当空,银辉素裹,乐声呜咽,那人身姿仿佛停顿在时空的句点,恍然而止,忽然而休,叫人尚疑在梦中……
澹台燕站在青石阶上,嘴角微翘,目光如电般明亮。
那月下霓裳,翩然若飞,恍然如仙……凝眸顾盼间,夭夭桃李灼灼光,其清艳悦怿,纵是银蟾光耀,也难分其辉。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似稍稍纾解了些心中翻腾的情愫。
人,他自不会认错,只是那画中所绘,比起真人来,相差何止一点半点?尤其是其人眉目间一点细微神采,似微醺,似朦胧,似在人心头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足以乱人情怀……
这般乍然撞见,饶是他自诩定力过人,也惟觉心荡神驰,难以自已。
宁无忧…宁无忧……
他脑中思绪纷繁,目光却越来越亮。
……一曲终了,他微微一笑,转身从容离去。
月上中天,宴罢,酒残,人散。
赵萱早被人打包送回去酣睡不提。望仙台上,宁小团子敛容抬手:“目连有一事不明,还请家主解惑。”
“但说无妨。”
宁目连遽然抬首,凤目肃然:“家主为何故意要教那人撞见?阿姊若知,定会气恼。”
宁家主唔了一声,似浑不在意:“此事老夫自有分寸,目连不必多问。”
宁目连沉默半晌,低低答了个是字。
“夜深了,你且去吧”宁家主挥了挥手。
宁目连躬身退下,在他背后,宁老狐狸于无人处喃喃自语:
“我便看不惯……之洛当年若非被赵家那黄毛小儿迷了心魂,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般模样?丫头虽然狡诈,难免步她母亲后尘,”老狐狸哼了一声,“此时更应叫她知道,不是只有京城才有好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