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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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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玉致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左右,宽大的书桌上杂乱的堆满厚厚的硬壳书和资料,电脑屏幕上还在显示着血管中央斑块,烟灰缸里刚按熄的烟头还闪着火星,修长的指间已经夹着刚点燃的香烟,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眼睛在烟雾中半眯着,“。。。没关系,还没睡,我现在过来。”
十五楼七号病房,李护士正抱着小薛轻轻的拍打孩子的背,小薛半夜里不知是做恶梦又或者是想家,忽然哭闹起来,这一哭就开始嘴唇发紫,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动手术,生怕有什么闪失,李护士赶紧给傅玉致打电话。傅玉致到的时候,小薛缩在李护士怀里还有些抽泣。傅玉致站在门口几秒钟准备了会儿情绪,然后走过去笑嘻嘻的道,“小薛,你已经五岁了,是大男生了,动不动哭鼻子会被女孩子笑话的。”
小薛一见傅玉致来了,精神了许多,嗡着声音道:“傅医生,我。。。梦到妈妈了,我妈妈明天会来吗?”
傅玉致柔声道:“还记得上次我教你的么?十只手指头,每天数一根,你今天数到第几根了?”
小薛比起小手,认真的开始数,“一个,两个。。。傅医生是星期三教我的,今天。。。星期五。。。两根手指头。。。”
“那十个手指头数了两根还剩几根呢?”
“一,二,三。。。”小薛集中精神的数起来,“还剩八根。。。”
“所以,记得今天数到几,每天数一根,八根手指头数完的时候妈妈就来了。”
小薛乖乖的点头,“好的。”
李护士在一旁微笑看着,觉得这个傅医生今天总算有了些长进。
保温桶里的汤还没动,傅玉致让李护士喂小薛喝点,李护士顺手要把怀里的小薛递给傅玉致,傅玉致赶紧道,“我不会抱孩子,小薛到床上躺着吧。”李护士一边把小薛抱回床上,一边想这个傅医生老毛病又犯了,对孩子吧是好得无微不至,吃的玩的什么都想得到,但每次来都不会跟孩子特别亲近,最多是孩子睡着时摸摸额头,更从来没抱过孩子,据说以前没怎么亲近过小孩,不会跟孩子相处,孩子是世界上最单纯最好相处的,他居然跟孩子处不来,总而言之是个奇怪的人,真不知道他以后自己有了孩子怎么办。
傅玉致哪知道李护士心里的嘀咕,洗干净手回来拿了听诊器和体温计给小薛测量,小薛躺在床上乖乖的,大眼睛有些好奇的看着傅玉致,傅玉致假装没看到,一脸严肃的测完,让李护士又做了份病历记录,看着小薛把汤喝完了,坐了会儿就要回去了。小薛拉着他的外套道:“傅医生,你给我念格林童话好不好?”
傅玉致心想自己挺严肃的,怎么这孩子就那么粘他呢。他看李护士,李护士道:“小薛,你看傅医生今天很累了,待会儿我给你念好不好?来,跟傅医生说晚安。”
小薛看傅玉致,见傅玉致没有留下的意思,可怜巴巴道:“好的,傅医生,晚安。”
小薛那眼神像被遗弃的小狗似的,让傅玉致觉得自己简直是铁石心肠,但坐在床边给小朋友念童话,他光想就觉得汗毛倒竖,赶紧道,“小薛,记住,你是男人,男人看格林童话会被女孩子笑话的。乖乖喝汤,明早傅医生再来看你。”说完,他一抬头就看见李护士盯着他,那眼神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他道了声晚安,有点狼狈的出了病房。
傅玉致从十五楼下来,已经快十一点半了,明天礼拜六,不该他查房,正好补眠。外面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礼拜五对常人来说是放松休闲的时候,对医院,特别是急诊室,急诊外科,那是平常工作量的几倍,醉酒驾车的,酗酒闹事的,连抢劫行凶的都在周末晚上特别活跃。
经过急诊部,几个护理抬着担架进来,急诊部的医生迎上去,“女性,腰部被刺穿,大量失血。。。不让联络家人。。。”
傅玉致往那边瞟了一眼,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出了医院大楼,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刚才那不经意的一瞥在脑中回放,担架上的人面熟得很。然后他按灭刚点燃的烟,回头大步流星往医院里走,他没看错的话,是下午才见过的苏叶。
傅玉致回到急诊室时,苏叶已经在里面抢救了,护士小秦问道:“傅医生,你的朋友啊?”
傅玉致道:“啊,情况怎样?”
小秦说:“腰上被插了一刀,还好没有伤到内脏,但失血过多,要输血。”
傅玉致松口气道:“知道病人为什么受刀伤吗?”
“应该是在银行提款机取钱时被抢劫,过路的人听到尖叫后进去发现病人已经昏倒了,没看到嫌疑犯,已经报警了。”
正说间,急诊周医生出来了,又跟傅玉致说了些情况。傅玉致进去看,果然是苏叶,脸色惨白的昏睡中。他出来往苏家拨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听,后来想起可能苏父苏母跟他家的一样,上了年纪怕打扰,晚上一睡觉就把电话电源拔了,董安修的电话他也没有,想了想不是很放心,让人给苏叶转了单间病房,打算守会儿到她醒来。
病房不大,但洗手间沙发什么的一应俱全,半夜十二点整,苏叶药效过去还有一会儿,傅玉致已经疲倦不堪,他去洗了个冷水脸回来还是不解困,只好到阳台上去抽烟。苏叶一直都在昏昏沉沉的,梦里面她一会儿躺在血泊中,一会儿又是董安修要走,一会儿是苏妈叫她醒来,一会儿是一个人拿刀子往她身上狠命的戳,一会儿又是傅玉致穿着浅蓝色的衬衫站在医院门口对着她笑,更奇怪的是她在梦里面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让自己别睡了赶紧起来,然后苏叶拼命的睁开眼睛,似乎看到昏黄的灯光,窗户外面宽阔的背影,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她又努力挣扎了几下,总算完全睁开眼睛。
四周雪白的墙壁,晕黄的灯光,身上干净却带着浓重消毒水味道的被子,对面茶几上的鲜花,旁边占了一面墙的落地窗,以及窗外的男人的背影。
傅玉致。
苏叶跟傅玉致远谈不上熟悉,但那个背影她一看就知道是他。本来还在迷茫中的大脑被那个傅玉致的想法一刺激,忽然就清晰起来。腰上的剧痛,全身的虚软,银行里面她不仅被打劫了,还被狠狠地捅了一刀,目前看来小命还在,就不知道还剩几层。。。
然后傅玉致进来了。
苏叶的目光跟他对上时,他似乎愣了愣。
“醒了?”
苏叶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嗓子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傅玉致。。。”
傅玉致走到床边,“是我,你刚做完手术,不要用力。”
他的声音听起来其实跟平时差不多,低沉中带着磁性,语调不快不慢,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苏叶一听到他的声音,忽然觉得胸口发酸,想哭。然后她就很没用的流眼泪了。
傅玉致蹲下身来,揉揉她的头发,“没事没事,你完整无缺,就是受了点外伤,伤口都处理过了,养几天就好了。”
她眼泪哗哗的流,看着他声音沙哑道,“我根本没有反抗,他要钱我都给他了。。。然后他就对我动手动脚,我实在忍不住了叫了起来。。。”
傅玉致柔声道,“这世上总有些丧心病狂的人,你只是不幸的遇上了一个,不好的场景别回想了,当下是不幸中的万幸,内脏没伤着,生命无忧。”
苏叶一边哭一边挣扎着要抬手,傅玉致按住她,“别乱动,听话。”
苏叶抽泣着道,“眼泪。。。眼泪进耳朵了。”
傅玉致赶紧从茶几上扯了面巾纸,小心仔细的给她擦干。
然后苏叶还没想清楚,就几乎条件反射的握住了傅玉致近在咫尺的手,肌肉牵扯到伤口,她疼得龇牙咧嘴。
傅玉致脸一沉,“让你别动,怎么不听说,伤口才缝合完,想再挨针是不?”
苏叶从没见过傅玉致发火,一愣,然后拉着傅玉致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傅玉致心想这姑娘每次见着自己都规矩得像学生见了老师似的,这时候胆敢造次可能是真给吓着了,他叹口气,一手让苏叶握着,一手拉了身后椅子坐下,放轻声音道:“我是为你好。。。”
结果傅玉致越说苏叶哭得越厉害,如果说她刚开始还是想着被抢劫的事后怕的哭,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了,好像压抑了长久的某种委屈,找到了闸口一股脑宣泄出来,忽然有种不管不顾豁出去的冲动,然后苏叶做了一件让两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哭着哭着,拽住傅玉致的手背,往嘴里一口咬去。傅玉致虽疼,却只是惊诧的看着她,一动没动。
苏叶慢慢松口傅玉致的手,头偏向一边,口中还带着傅玉致皮肤上的淡淡的烟草气息,她脸胀得通红,胸口一阵狂跳。
病房里一径沉默。
半晌,傅玉致道:“几小时前我给你家里拨过电话,不通。”
苏叶不吭声。
傅玉致又道:“我也没有董安修的联系方式。”
董安修三个字让苏叶有种云里雾里忽然堕回现实的感觉,傅玉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平静沉稳,苏叶想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瞄到他手背上的咬痕,没有出血,但是很清晰的牙印,她觉得很愧疚,对董安修的愧疚,但她居然一点也没有后悔,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再咬深一点,从遇到眼前这个人开始到现在,他加注在她身上的纠结这一口咬根本不够。
苏叶继续偏过头道:“安修明天出差,我这时候不想打扰他,我爸妈的电话晚上关电源,但我现在不想让他们知道。”声音沙哑却少有的干净利落。
病房里一阵静默,过了会儿,苏叶转过头来,只见傅玉致眼睛望着窗外,表情清冷,神思似乎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其实苏叶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傅玉致,跟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每次见了她都是垂眼低头的,连视线都跟不敢跟他对上,知道他好看是一种印象,这时候距离近了,才发觉这个人那张脸并不是好看两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的,五官细致公整却不显阴柔,脸上线条有棱有角却并不突显,表情多数时候是和善的却又带着隐隐的,拒人千里的距离,苏叶想起以前学校里的一个英国老师,说话直率,音调平稳,高兴的时候笑起来眼睛里有光彩,不高兴的时候笑起来神态里也不见半分鄙视,好像什么人都可以接近,实际上又什么人都接近不了,好像性格不错,仔细想想他的性格除了不错还是不错,再没有别的。苏叶突然发现,傅玉致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一个厉害到把自己隐藏到让你察觉不到他在隐藏的男人。
傅玉致在口袋里摸烟,摸了半天没摸到,才想起已经抽完了,他对苏叶道:“刚动完手术放松了早点睡,不要胡思乱想,再想小姑娘都变成老姑娘了。”
苏叶冷冷道:“我过完年就三十,本来就是老姑娘了。”
傅玉致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苏叶,说着说着她的态度就开始有了火药气息。女人发无名火的时候再去撩拨,无疑是引火自焚,说多错多。他决定下去便利店买包烟,避避风头,“我下去买包烟,马上回来。”
“你回来做什么,这里有护士,你回去吧,我没事。”
“行了,我知道。”
“傅玉致,我的事你先别跟我爸妈说。”
“。。。”
“你要说了,我。。。”
傅玉致看了苏叶一眼,回了句“早点睡”就出去了。
苏叶瞪着病房门半天,越瞪越觉得傅玉致可恶,想了会儿又觉得伤口疼,腰疼,全身疼,没撑多久就睡着了。
傅玉致在国外的时候买烟按条算,回国后按包算,抽完一包买一包,总好过买一条被扔一条,无论他的烟藏在哪里,总能被傅母和余妈搜到往垃圾桶扔。翻垃圾桶的事他也干过几回,有次不小心在里面捞到还沾着残渣的鱼骨头后,他就再也不干了。
在外面抽了支烟他才上来,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苏叶已经睡着了,因为腰伤只好趴着,脑袋歪在旁边,蓬松的卷发盖住大半张脸,小截手臂露在外面,腕骨纤细,傅玉致想起上次看到苏叶穿的三寸高跟鞋,那对小巧的脚踝,他移开眼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好像某岛国片午夜病房的变态医生。沙发旁的灯光柔和昏黄,傅玉致就着灯光又仔细看过苏叶的病历,“右腰部伤口长约15厘米,较深,活动性出血,创伤外科林耿丰进修医师已进行伤口探查排除肾脏损伤,并进行伤口清创缝合。。。”好在年轻,伤口好生调养几天倒也恢复得快。傅玉致又叫来值班护士低声交代了几句,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