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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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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珍重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
(一)
二月十六,晴,宜坐衙、接印、上梁。
天气晴朗,山势高峻,苍白的晨光如排崖接峦而来的潮水,远远看去浮于其上的峰峦好似几点淡青岛屿。
果然是个好日子。
这是令狐冲走出房间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他很想喝酒。
酒能消愁,也能钓诗。令狐冲轻浮好酒,江湖上人人皆知。不过在这么个好日子,「想喝酒」的念头同以上理由毫不相干。如果他肯对自己承认,内里骚动着的渴望,更象是寄期待于酒能壮胆——尽管令狐冲出名的胆大妄为,而他当下所面对的,绝非什麽凶险的杀阵,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仪式而已。
他眯起眼,一边想这阳光太耀眼,一边眺望等一下他要走进去的地方。青瓦白墙的小小屋宇朴实无华,只有门首悬着的一对灯,实在太红,太触目了些。
他很想叹气。不过对着欢声招呼,向他聚拢过来的一群年轻女子,他只能压下了这阵冲动,放平眉端。
「掌门师兄!」「公子」「令狐大哥」称呼各异,那股信赖仰慕之意却一般无二。「吉时将至,请掌门人移驾正殿。」
「好。」令狐冲微微躬身为礼。众人对他如此看重,他心下自然感激。但接任恒山派掌门一事,殊为尴尬。令狐冲身为男子,近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却不见得是什麽令誉。做一群尼姑女娘们的掌门,随性如他也自觉不伦不类。加上他天性旷荡,在这门户谨饬、清心寡欲的见性峰上实在待得别扭。若非要对为己身死的前掌门定闲师太守一诺之信,说不定早就脚底抹油,留书出走了。
对于恒山派女弟子来说,这是个门户重光的好日子;对今天的主角来说,却是难过却不得不过的一关。
见性峰白衣庵是恒山主庵,历代掌门有道清修之地。令狐冲再妄为也不能在这佛门重地动酒。他率众向主庵走去,一边觉得喉痒难耐手足乏力,短短几步路,却像道阻且长。但众人也不知是为表尊重,还是怕他逃走,在他身后团团围了个半圆,不容他不挪动步子。
恰在此时,他听得身边较为年长持重的大弟子仪清「咦」了半声。
「掌门师兄,半山传讯,有客到。」
令狐冲呆了呆,「怎的有客到?」为免尴尬,他早已吩咐知会各地的弟子劝阻客人上峰祝贺。「却不知是谁。」
他精神一振,提气疾走几步,「我去看看。」
身后众人待要阻止,无奈谁也赶不上他的脚头,眼睁睁看着那身影一晃,转过上山路的山角去了。
众皆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跟去看看?」
「我们擅自跟随,只怕掌门师兄不高兴。」
「可是如不跟随,万一掌门师兄就此一去不回……」
「罪过、罪过,秦师妹,小孩儿家口没遮拦。掌门师兄重诺守信……」
「……可掌门师兄走得好快。」
「……」
这边厢,令狐冲正是大出意外。
老相识不戒大师,同山下通元谷跟来的桃谷六仙正你一句我一句的缠夹不清,忽然想起了什麽,转头对身后道:「不可不戒,还不快快见礼。」
他身后的人一袭僧袍,身形削瘦,藏在不戒和尚魁梧的身形之后有如一道影子,一直背转了头不与众人照面。此时转过身来,脸色尴尬,对令狐冲微微一笑。
令狐冲怔在当地,眨了眨眼,皱了皱眉,又想了一想,这才试探着问:「……是田兄?」
不戒满面得意之色,道:「正是,不过他已剃度出家,现下的法名叫做『不可不戒』。」
令狐冲更是大奇,「田兄,你拜了不戒大师为师?」
不戒和尚摇头:「不对,他师父是我女儿,我是他太师父。他将来要传我的衣钵,所以法名里也要有『不戒』两字才成。」
令狐冲越听越奇,在旁的桃谷六仙却大为兴奋,不断聒噪,将这师徒相继一直推衍到了「理所当然不可不戒」,他见田伯光处境尴尬,携了他的手道:「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田伯光应了声「是」。两人默默不语,走出几丈之外,转过山壁,身后人声再听不到了。眼前陡然光亮,原来此处已是山势绝高之处,群峦皆在眼底。
到此境地,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令狐冲今日接掌恒山门户,北岳尚黑,穿了一身黑袍;田伯光则是剃光了头,裹着一袭灰色僧袍。两人立在山壁下,唯见空茫无边,虚空里静荡荡的杳无飞鸟,浮空的一片云雾白于秋练,反着初升日光,映得人眉睫历历分明。
令狐冲望一眼田伯光,只觉似熟悉又甚为陌生。他面目本来颇为清秀,是带点削薄的面相,肤色苍白。此刻没了头发,轮廓更显深刻,鸦青的眉、深黑的眼,望去夺人眼目到使人不安。原本总是挂着一丝懒散笑意的唇抿得犀薄,神色无喜无怒。他没来由的转开了视线,好似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却不知所为何来。
他咳了一声,忽然间无比怀念昔日不离左右的酒葫芦。有些时刻没有酒,简直比菜里没有盐还要难过,至少他就不知道,要怎么在如此尴尬的场面下把话匣子打开。
田伯光终于抬眼看他,令狐冲心头微微一跳:那眼色里有一丝与僧袍绝不搭调,却是他熟悉的狡狯。
而他微笑时,却也是如前一般,有种叫人可气的落落大方:「令狐兄可是在想,你又在山顶坐牢,此番小弟来看你,却不知有没有带了好酒?」
令狐冲哈哈一笑,忆起当初与他在华山之巅、思过崖上一番赌斗,当时的惊险万端,如今思之心下却有温煦之意:「田兄果然是解人。不过就算无酒,田兄亲来探视,小弟足感盛情。」
田伯光又是一笑,这回却笑得很有点可恶:「令狐兄出掌恒山门户,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小弟自然要躬逢其盛,以为见证。」
令狐冲只觉喉底的痒渐渐上升,变成牙齿痒痒:「田兄敢则是来看小弟笑话的。」
田伯光出声一叹,忽然神色落寞得叫人不忍看:「那怎么敢?现下小弟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只望令狐兄不要见笑才是。」
令狐冲想起他曾折在不戒手下,这次更做了和尚,想必也是给不戒胁迫的。不戒大师武功之高强与做事之乱七八糟,他曾身受其害,不由得更添了几分同情,温言道:「田兄说哪里话来?你我交情匪浅,我怎会笑你。只不知田兄如何和不戒大师做了一道?」
田伯光又是一声叹息:「说来话长。这是田某生平的大倒霉事,不过对令狐兄说来想也不妨。」他顿得一顿,脸上神情变得十分古怪,「我倒想起一件事,令狐兄称得上料事如神。不过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这话说来未免有所得罪。」
令狐冲一笑,伸手拍他肩膀道:「田兄向来爽朗,今天怎的诸多顾虑?令狐冲说话做事乱七八糟,有什麽得罪不得罪了?但请讲来。」
田伯光嘴角微挑,牵出个苦笑:「当日衡山城外与令狐兄初会,你说道有一句话叫做『一见尼姑、逢赌必输』,不合我对仪琳小师父……呃……师父起了那个大大的不敬之意,把你的好言相劝置之不理……」
令狐冲听他中途硬生生改口,忍不住好笑,勉强绷住了脸,但见他横了自己一眼,续道:「然后你说道,如若交上了倒霉的华盖运,就算跑到天边也躲避不开。今时今日想来,你竟然句句说中,不是料事如神又是什麽?」
令狐冲终于忍不住长笑出声,随即心头一凛,笑声戛然而止。倒也并非全然是顾忌对方掷来的眼刀,而是想起,当日与他几次角力斗志,由此与恒山派结下因缘,孰知今日在这恒山之巅,自己竟要接掌恒山门户。又想皆因不戒和尚逼他来华山邀自己去与仪琳小师妹见面,才有思过崖上一番赌斗,而自己也因此得遇太师叔风清扬,得授独孤九剑。而与这江湖恶名昭彰的淫贼订交结友,乃至日后种种误解和祸事,无不从此而生。造化弄人,无此为甚。
两人相视无语,片刻,不约而同一声长叹。随即对视一眼,又同时失声而笑。令狐冲心知对方多半也想到当日华山脚下,两人自分必死时订交的情形,既觉得荒谬,又觉得有趣,笑道:「田兄说得倒也有理。没想到令狐冲大有先见之明,当时就知道在下纵然跑到天边,也得给拘转来做尼姑们的头子,而今日又有个……嘿嘿,另投明师的田兄,千里迢迢来贺我的大日子。」
田伯光干笑两声,似乎很是辛苦地忍住了涌上口边的骂人话,只是摇了摇头。
令狐冲好奇心起,忍不住问:「田兄是否着了不戒大师的道儿?」他见田伯光神色惨淡,心中又有点担心,「难道他又给你下毒,迫你做和尚不成?」
田伯光叹了口气,道:「我倒宁可再给他下毒,咳,这话要从头说起。」
当下原原本本将当初被不戒制住,不得不到华山来邀令狐冲下山的缘由,以及最近不戒大师听说令狐冲要做恒山派掌门,不单自己要入恒山派以壮声势,还找到他迫他拜师的事,从头细细说来。
令狐冲越听越奇,直到听到不戒为了要他戒掉贪花好色的毛病,竟将他「一刀斩断是非根」,忍不赘啊」的一声,心中骇异,觉得此事甚惨。转念一想,田伯光毕生作孽太多,也算是应得之报,但见他神情憔悴,又颇觉同情,忍不住摇了摇头。
田伯光也摇了摇头,道:「虽然如此,太师父对我倒真不错,又说我师父只担了个虚名,不能叫我吃亏,因此倒真传了我不少功夫。」
令狐冲伸手搭住他肩膀,不知如何出言安慰。田伯光反手按住他的手背,略一点头,侧头瞥视他,微微一笑:「我的事算是说完了,目下却有另一桩事,跟令狐兄有关。」
令狐冲略感宽慰,听他如此说便问:「与小弟有关?」
田伯光点了点头,正色道:「令狐兄,小弟如此倒霉丢脸的事都与你说了,想我如有事相询,令狐兄也当坦诚相见,言无不尽。」
令狐冲道:「那是自然。」心想田伯光与自己本来就是生死之交,此人豪迈磊落,极重然诺,那是素来深知的。适才这样私密丢脸的事,他也毫不避讳对自己和盘托出,大丈夫投桃报李,事在当然。何况自己做人俯仰无愧于心,不能出诸于口的不过是风太师叔的消息,而这也属他所知,自思实无必得瞒他之事,于是又再点了点头。
田伯光盯视他脸上,眼光闪动,却不开口。不知如何,令狐冲心跳得好似快了些,只觉得有个十分为难的问题即将浮现。
良久,田伯光才笑了笑,悠悠地道:「令狐兄,你老实同我说。你和那位任大小姐,究竟是如何?」
令狐冲张开了口,怔了怔,才道:「我……和盈盈?」
田伯光眼光中狡狯之意更浓,令狐冲瞧着他嘴角边渐渐明显的笑意,不单觉得牙齿痒痒,连拳头也似痒了起来。而他的语气居然十分一本正经,甚至带着慎重之意:
「你心里爱是不爱那位任大小姐?」
这个问题并不出奇,纵使问的时机出人意料,只要是听过盈盈为自己舍身、自己为盈盈大闹少林的人,想当然耳会有此一问,并且对会听到的答案成竹在胸。
只是自己心里究竟如何?
令狐冲站在当地,只觉得如此清楚、无比简单的问题,那答案衔在口中却像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吐之不出。
眼前忽然白茫茫一片,原来云随风转,向峰上飘来。此地地势极高,云雾缭绕有如轻纱。他额上一片清凉,心中却无比迷惘,看着雾那头的那人,黑瞳犹自深深地看定了自己,在等一个回答。
[待续]
二○一一年五月一日
1时47分
哦耶我终于写了……在冷西皮的康庄大道上再迈一小步=v=
部份(很基的)台词来自金大侠的原著(第一版和第二版),无辜望
(另外我要说,金大侠您的第一版那个设定太颜色太暴力了指)
PS被工作压榨到干的人,偶有一天假竟然不是补眠而是挖坑,五一果然是属于我的节日吖
补两张人设图(来自笑傲江湖OL)
令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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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是以吕版为基础设计的吧!吕哥乃就是我心目中的令狐冲><)
小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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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头发版……其实我脑补得最甚的是僧袍光头神马的,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