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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一梦小鸡(完) ...

  •   时间倒退小半天。
      和陆小凤没头苍蝇一样硬闯不同,安平进宫进的可算是光明正大——光明正大地易容成花满楼那个在户部做侍郎的四哥就这么被皇帝召进了宫。
      朝会之后皇帝召见个把臣子商议国事什么的,半点儿不稀奇,更没人发现出宫的花侍郎和入宫的那个有什么不同。
      御书房里,挥退了所有内侍女官的皇帝正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手中一张做的天衣无缝的“人-皮-面具”,半分不掩饰对这玩意儿的兴趣。
      “若是多几个有姑娘这般本事的人,朕只怕还真是要夙夜难眠了。”皇帝说这话时虽是笑吟吟的,可那话里的意思,换个谁来听只怕都要立扑跪倒冷汗涔涔了。
      偏偏安平完全没当一回事儿,安安稳稳地坐着不说,对那个被皇帝盛赞的“手工艺品”也没多在乎,“不过是糊弄一下愚蠢的凡人罢了,这天下连鸡蛋都没有一模一样的,更何况是人。易容术能奏效的前提就是,不熟。若陛下真的担心这个,那不妨养两条好狗,禽兽不如的人多了,还是忠犬更靠谱,至少不会认错人。”
      就算之前听陆小凤转述过这位姑娘的言语之彪悍,知道她是如何当着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面就半分不留情地把两个都是名声在外的人物损得灰头土脸,连消带打、嘲讽威慑得这两个人物半句都反驳不得,如今直面这姑娘的毒舌,皇帝陛下还是被噎得哭笑不得。
      这种画风的姑娘皇帝陛下势必没有见识过啊。
      不过这丝毫不能抵消皇帝陛下对这位安平姑娘的好感。
      无他,就像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仅凭神交就能视对方为唯一的对手和知己一样。
      安平那番话固然不好听,却触动了某种程度上一直孤军作战的皇帝陛下心中的某一点。
      这个国家很大,而他还太年轻。
      在他更年少的时候,一个国家的重量就已经压在了他的肩上。他是心甘情愿的,他是有雄心壮志的。没有哪个有抱负的皇帝不想看到国家在自己的治下河清海晏、盛世升平、四夷咸服乃至万国来朝!
      正如安平所说的,皇帝的羽翼还没有丰满,他想要施展抱负,不光要坐稳皇位,还要摆平那些因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而各成派系倚老卖老的官员。
      皇帝既然能在那么多老臣和藩王的重压之下都顶住了没有成为傀儡,自然是个狠人。
      没人规定狠人就必须冷心冷情。
      侠以武犯禁,皇帝当然并不喜欢那些不服管教无视王法的江湖人,他却没有想到,第一个理解他,并说出宁愿斩杀一万个陆小凤那样的好友也要保住他这个难得明君的话的,竟然也是个江湖人。哦,不,人家姑娘说了,她是个正经的生意人,是他的子民。
      最重要的是,安平立场坚定站在他这边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是个靠谱的皇帝,是个值得期待的明君,这比一万本花团锦簇拍龙屁的折子,甚至什么一看就假的不行的那些祥瑞吉兆都让皇帝开怀。
      想到这里,皇帝非但没有因为安平的毒舌而生恼,反而很是真心的笑了,笑中还带着些慨叹。
      “姑娘的意思朕明白了,可惜这宫廷里,别说是猫儿狗儿,就算是块石头也是能玩出花样儿的。”
      想想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当皇帝的那辈子,安平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那确实。当皇帝不容易,当个好皇帝更不容易,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都不见得能落好,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眼大心空没脑仁儿的总能认为皇位在手就天下我有了。”
      皇帝脑洞再大也想不到面前这位眼下货真价实的姑娘也是当过一国之君的,还是个被那个时空的后世史书大赞特赞冠以大帝之名的盛世名君。
      他这会儿是真觉得安平这几句话说的他简直都想给自己抹把辛酸泪。
      一个个都盯着那把椅子,谁知道坐在上面有多难。
      高处不胜寒,皇帝本来就是个空虚寂寞冷的职业,如今逮着个没有利益关系的,单纯为了国家安定而保他,还非常懂他甘苦的安平,又或许是大戏在即多少有些兴奋,皇帝难得的有了聊天的兴致。
      这一聊便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再有城府有手腕也不过是个实打实的年轻人,安平却不是。
      也没说什么惊世骇俗的,只是每每说到关节处直白毒辣的几句点评就让皇帝忍俊不禁又忍不住遗憾,这怎么就是个姑娘呢,这要是个能入朝为官的男人该多好。转念一想,若安平真的成了他的臣子,不过是又落窠臼而已。
      跟安平八卦了一下他那帮臣子,听安平不带脏字一个个把他看不顺眼的那群家伙都给损了一遍,皇帝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一开心,时间就过的特别快。
      安平看看天色,提醒意犹未尽的皇帝,“大戏就要开场,陛下也该就位了。”
      几乎忘了这码子事儿的皇帝干咳了一声,想想被安平横插一杠搅和走形的这场肯定好看的大戏,又期待起来。
      宫中寂寞,难得有个乐子,皇帝也是人啊。
      回过神时,安平已经无声消失。
      摇摇头,皇帝唤了人进来,与平日一样回宫就寝。
      搭着贴身内侍王公公的手上了撵车,帘幕放下的时候,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这位进宫几十年,一直谨小慎微伺候着他的老内侍,无声一叹。

      夜已深沉,皓月当空。
      碧纱帐里,皇帝忽然被“惊醒”。
      帐外,一个熟悉的有些女气的声音响起,“陛下,奴婢王安,伺候陛下用茶。”
      本来知道有人用如此愚蠢的法子要某朝篡位,自己信任的贴身内侍还早就背叛了他,皇帝应该震怒的。
      拖了安平的福,皇帝这会儿不但早已气消,还心情颇好,也就不介意秀一下演技,也算可怜这些人苦心谋划了这么长时间了。
      于是,皇帝兼影帝陛下就这么又惊又怒地在王安的“引荐”下见到了一身皇帝衮服的南王世子。
      那张脸乍看还真是跟他相差无几,连声音和动作都刻意模仿过,若是乍看,那的确是几可以假乱真的。
      可惜帅不过三秒就会露馅儿,跟他掐惯了的那些老臣会认不出来才怪,真换了这货上去,那群老家伙估计会乐死,简直分分钟就会被架空。
      想起不久前安平那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点评,皇帝差点儿没绷住脸。
      从前在他面前奴颜婢膝的王安这会儿狗仗人势地也敢对他阴阳怪气了。
      皇帝完美无瑕地做出一副惊怒的样子,听着这两个蠢货自己把自己的底牌主动一张张揭开。
      即便皇帝召出了一直隐藏的鱼家四兄弟,这两人也一副有恃无恐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垂死挣扎”。
      这两人当然有恃无恐,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外面已经变了天。
      图谋这种大事,为了以防万一,当然要早早就要把人埋伏进宫里等待时机。
      唯一能自由活动的王安是个内侍,皇帝想让他是个聋子的时候,他就听不见。
      因此,那四个没脑子被利用的大内高手已经被贬谪发配边关,以及皇帝秘密调动了护驾近卫军的事情,提前藏进宫里的这几个关键人物是妥妥的什么也不知道。
      至于外面黑市涌入大批缎带的事情,那本来就是南王计划的一部分,不过稍稍推波助澜一下,南王还巴不得到时候越乱越好呢,又怎么会发现端倪。
      不过不到一天的时间,安平这只翅膀一扇,本来被蒙在鼓里的皇帝当机立断,打了个漂亮的时间差,准备瓮中捉鳖。

      鱼家兄弟领命出击的那一刻,一直有恃无恐两人等到了他们的杀手锏。
      演了半天戏的皇帝也等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剑仙”。
      天外飞仙果然名不虚传。
      鱼家兄弟的剑阵竟不敌人家一击之威。
      这本来就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然而,超乎叶孤城意料之外的是,本来应该死在他一剑之下的这四兄弟居然非但没有死,反而在手中利刃被斩断之后被一股无形吸力给拉走抛开。
      险险地躲过了剑仙的剑气,虽然落地的姿势狼狈了点儿,四兄弟居然全都毫发无伤。
      这一次,一直信心十足的南王世子和王安的脸色变了,不仅他们,连叶孤城的脸上都多了一抹震惊。
      不需要再演戏的皇帝陛下已经惬意地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这位传说中的剑仙半晌,叹息地摇头,“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亲耳听到了这句经典的安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孤城几人方才便知这寝宫内有高人暗守,却没想到走出来的竟是这么一个身姿秀雅,容颜极美,笑靥如花的佳人。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受到看人光看脸的教训。
      “佳人?陛下,您口味还真重。”
      皇帝这会儿万分庆幸他是没在喝茶,即便如此也差点儿被口水也呛住。
      一句话,不光暴击了皇帝,连叶孤城的脸色都快冻裂了。/
      放在平常,他绝对一剑送敢说这话的人天外飞仙去。可惜,叶孤城是个有眼界有自知之明的高手,他不是这女子的对手,故此,他只能忍。
      沦为布景板的南王世子和王安更是差点儿掉了下巴。
      跟皇帝陛下一样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遍叶孤城,又往直觉地瑟缩在他后头的那个冒牌货瞅了瞅,安平姑娘顺着皇帝陛下的招呼,溜达到他身边也坐下了,还顺嘴点评了一下,“张多大脑袋带多大帽子,何必呢,白瞎了一身儿好衣服。”
      皇帝畅快地就笑了。
      南王世子脸都被气歪了,风度全无地跳脚叫嚣,“叶孤城,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两个大放厥词的逆贼给朕宰了!”
      这个时候什么礼贤下士,什么合作,全都不在南王世子脑袋里了,撕开那副虚伪的嘴脸,南王世子终于露出了本性。
      叶孤城周身的气势寒得已经快能滴水成冰了,安平眼瞅着那攥剑的手上青筋毕露,跟皇帝笑道:“您赞的这位佳人,只怕在人家心里就是一条狡兔死后就可以被烹掉的走狗,心疼不?”
      皇帝拿安平没辙,苦笑道,“不过是看着这般人物觉得可惜罢了,朕在深宫也是听过白云城主大名的,只是不知南王何德何能竟可驱策这般人物,看来朕这位王叔还真是不可小觑。”
      安平暗叹,要么人家是正牌皇帝呢,看看这话说的。
      没有半字挑拨,效果可是杠杠的。
      恰在此时,禁卫首领前来复命。
      从这位貌不惊人的精悍中年汉子平平淡淡地汇报中,叶孤城三人终于知道,自己这一出李代桃僵的大戏早已被人看破。
      大势已去。
      南王府这会儿应该正在被抄,不出意外肯定能抄出不少“好东西”来。
      南王世子腿一软,立刻被跟进来的禁卫军拎起压住,皇帝对他没兴趣,命人剥去他那身龙袍,压入宗人府跟南王团聚。
      至于王安,早就吓得尿了裤子厥了过去,被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皇帝其实是个重情的人,可惜王安贪心不足,自寻了死路。

      处理完那两个,寝宫中又安静下来。
      皇帝甚至给叶孤城赐了座。
      他是真的很好奇,白云城孤悬海外,一向富足,叶孤城捧南王世子上位,图的到底是什么?
      叶孤城本是一城之主,虽是戴罪之身,依旧毫无颓色,仿佛功亏一篑大祸临头的不是他一样。
      小内侍送了茶点进来,皇帝还特别吩咐了大厨多用心,他可是听花卿提过安平比他还高标准的生活水准,胜过安平的手艺就算了,也不能太丢脸。
      皇帝有命,御厨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做出的点心就是安平看着也颇过得去了,给皇帝面子,安平安安静静地喝茶吃点心。
      皇帝莫名觉得很长脸地,心满意足地去和叶孤城套话了。
      叶孤城输得起,也够有性格,皇帝怎么问,也不过一句“成王败寇”便不再言语。
      皇帝手下还是有一些忠心的人给他打探消息的,奈何人手不足,耳目没那么灵通,没奈何,只好看向安平。
      安平擦擦嘴,又喝了口茶顺顺气。
      “龟孙大爷,张英风,公孙大娘,胜通,面人张,欧阳情,哦,对了,欧阳情没死。不过其他人,不管是做过恶的,会武功的,还是平头百姓,都死了,都是被这个名声冰清玉洁高贵冷艳的‘剑仙’亲手杀掉的。陛下大概不知道,这位剑仙不光剑用得好,连勒死人都很专业,三尺白绫都不用,一根丝带就搞定。比您宫里那些刑房的内侍们干活利索多了。”
      安平转头看向依旧脊背挺直端坐如山的叶孤城,笑道:“我没落下谁吧,有需要补充的吗?顺便说,公孙大娘杀的好,替我省事儿了,多谢。”
      皇帝陛下都不忍心看叶孤城的脸色了,扶额干咳,示意安平赶紧说正经的。
      安平一笑,“很好猜。一个像是叶城主这样坐拥一城,又因地势之便,几乎是南海那片儿土皇帝似的人物,还被江湖人奉若神明的敬着,居然肯任人驱策去自降身份亲手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叶城主不满足只做个一城之主,想要将南王父子当踏脚石,来个黄雀在后,摘了皇位这个大桃子。不过,既如此,南海白云城也有的是人手,又何须城主亲力亲为,只怕是想把白云城摘出去吧。那么这一条就不大可能了。
      第二,叶城主有把柄在南王手里,不得已而为之。这把柄估计不小,我想来想去,估计和陆小凤他们参合过的那个什么金鹏王朝差不多,您身上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血脉吧,藏得这么深,莫非是前朝王室?”
      安平最后四个字拖得微长,果然,叶孤城变了脸色。
      皇帝叹息一声,“叶,落叶归根。难怪隔了这许久还没有放弃。前朝末帝识人不清,以致朝政败坏,又封灾乱频仍,天下大乱,这才失了民心。末帝自焚殉国,我朝先祖并未赶尽杀绝,没想到,已经过去近百年,如今天下承平已久,你们竟然还是没有死心。”
      叶孤城依旧像是一把锋锐的剑,然而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这柄剑已经至刚欲折。
      “说句实话,这个什么李代桃僵的办法,虽然蠢了点儿,还是挺有创意的,万一成功了,白云城的势力就能动了,到时候南王父子便是想除了你也难。那世子脑仁儿不大,架空他容易的很,估计这些年白云城也没少在各处经营些势力什么的,说不定朝上还有几个人,到时候东风西风的,说不定就能弄个摄政王什么的,之后改朝换代不改朝换代的也就无所谓了,只要弄死那个世子,再捧个叶家的种上龙椅,就算不能正名,这改朝换代也算是落到实处了。”
      安平随口一说,叶孤城和皇帝齐齐瞪大了眼睛看她。
      安平无辜眨眼,“我照着话本戏文乱猜的,不是真的说中了吧。”
      话本戏文!!
      计划几乎被全盘说中的叶孤城和凭借宫斗经验也做如此猜想的皇帝齐齐无语。
      如果他们通晓后世流行语,就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一下子就觉得自己LOW了。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嘛。失败了也不要紧,虽然你肯定没下次机会了,不过也别太灰心,我知道个叫慕容复的更惨,和他相比,你还是个人生赢家,妥妥的。”
      “慕容复?”皇帝陛下好奇了。
      安平是无所谓,“您要听当然好,不过时辰不早了,西门吹雪还在等,他们这决斗还比吗?”
      皇帝这才想起来配合演戏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处理了那个冒牌货叶孤城之后还一直在等消息呢。
      皇帝有些犹豫。
      他看得明白。
      叶孤城如今已是一心求死。不管这一战是谁的剑术高,死的都会是叶孤城。
      但他现在并不想让叶孤城死,对他来说,叶孤城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安平一眼便看出皇帝所想。
      无非是白云城罢了。
      索性递了个梯子,“既然陛下想听故事,不如请西门剑神和陆小凤一起来,人多还热闹。比剑这种事情又不着急,只要人都在,什么时候不能比。”
      皇帝笑看了安平一眼,颔首,当即便使人去宣了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来。
      自然也不能就这么在皇帝寝宫开故事会。
      把叶孤城和安平送去偏殿,一直都只穿着中衣披着外衫的皇帝陛下需要更衣。

      对坐在偏殿里,事已至此反而放开了的叶孤城不免打量这个横空出世,轻轻松松就把他们策划了数年之久的计划毁于一旦的女子。
      安平也大方地任他打量。
      总是穿书什么的,安平正经恶补了不少各类书籍,这种大红的故事更是没有放过。
      故事自然都是围绕主角而写的,这些因意念生成的世界却会自动补全。古大侠的书中根本就没有交待叶城主好端端的为啥要作死,推算倒是容易,安平却不想试探这方世界的规则对她的底线,因此方才也不过是挑了书迷们的分析中她觉得靠谱的那种信口一猜,没想到还真是蒙对了。
      果然智者在民间啊。
      喟叹了一下,反而是安平先开了口:“不知城主可知陆小凤曾像我替你求医。”
      叶孤城一怔,他伪作重伤之时的确是出于借由陆小凤将此事落实的目的而见了他一面,陆小凤一片赤诚,叶孤城不是不愧疚。虽不知道这一节,他也能想到。
      无论是女神医安平还是西门吹雪都是医道大家,而这两人都与陆小凤相交不浅,叶孤城自制骗不过,自然只有躲。
      每次轮回,安平都会随机附身,这一次也不例外。
      如今这幅容貌极美,即便是唇角带了丝冷嘲的笑意,也只有美得更肆意锋锐。
      “陆小凤那个家伙是个没根底的,手里一份银子也存不住。可他有一点好处,就算是精穷的时候,宁愿欠债甚至卖身,都愿意为了他承认的朋友付出代价,请我去给你治伤。
      陆小凤曾经对我说过,你说他是你唯一的朋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副受宠若惊的得意样儿。也还记得,为了你和西门吹雪这两个他承认的朋友能不两败俱伤,他几乎跑断了腿的想办法,着急上火的连最爱的妞都不泡了。
      可惜,陆小凤这家伙不仅总招惹烂桃花,他掏心掏肺交的朋友也总是骗他利用他。”
      在安平嘲讽冰冷的眼神中,叶孤城的脊背渐渐挺得不那么直了,他的眼神也染上了愧疚的黯淡。
      “我知道对你们这些人来说讲究个成大事不拘小节。所以你不惜从云端落下踩进沼泽里。你杀人,西门吹雪也杀人。但西门吹雪从来不杀手无寸铁的人。都说你和西门吹雪是知音,大概西门吹雪从前也这么想,可你们非但不是知己,在我看来,根本算不得一路人。
      西门吹雪也目无王法,也不讲究什么世俗伦理,算是迁怒吧,我也不大待见他,不过有一点他比你强得多——他永远都不会背叛利用自己的朋友。
      而你,辜负了陆小凤。”
      叶孤城无可反驳,只有默然。
      “无所谓,谁年轻的时候没遇到过一两个渣男呢,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陆小凤估计早就习惯了。再说,就算他运气再坏,也总是还有几个没看走眼的朋友会给他讨个公道的。”
      安平举起手中茶杯,对叶孤城敬了一下,笑容中恶意满满。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武功虽比不上安平,却也是这世界的一流高手,耳力自然非同寻常。
      被小内侍引着往偏殿来,走到近前,正听到安平的声音。
      如非必要,宫中的殿门一般都是不关的。
      即便安平的音量如常,也一字一句被耳力灵敏的两人听得清楚。
      未免尴尬,两人默契地顿住了脚步,那带路的小内侍也不敢催。
      自打认识了安平以来,陆小凤就一直处于食物链的最底层,连花满楼都被带坏了,时不时的就要打趣整治他一顿。陆小凤本是个心胸宽大不记仇的疏朗性子,挨挤兑了也就假哭两下,该蹭饭求助还是会厚着脸皮找上门去,反正安平虽然对他不冷不热,却从来没把他拒之门外过。
      陆小凤心里,安平的确是他的朋友,不仅仅是因为她治好了好满楼的眼睛。
      他本来也有信心觉得自己也是安平的朋友的,这信心却在不久之前被安平那毫不留情的当头一棒给敲的快要碎掉。
      陆小凤是万万没有想到,安平是真的把他当朋友,甚至不惜对叶孤城放话为他讨公道。
      才被敲碎的玻璃心迅速复活,陆小凤是真的很想感动,可他是真的没法感动。
      安平护着他的义气很好很强大,可安平放的话更强大。
      什么叫谁年轻的时候没遇过几个渣男?!
      他又不是遇人不淑的女人!!
      陆小凤脸色涨红,想要冲进去求安平姑奶奶别说了,又实在没脸进去。
      倒是被安平“不待见”的西门吹雪微挑剑眉,眼含戏谑地拎着陆小凤大步走了进去。

      陆小凤都能听见安平说话,安平自然知道这俩在外面。
      唯被安平的话刺激的心绪不平的叶孤城失了警惕,竟未发现二人,双方照面,一时尴尬无言。
      叶孤城因对陆小凤心中有愧。
      西门吹雪因为发现了安平这个更高的境界。
      这对宿命的对手初次相见居然就这么平淡地互相点了个头,甚至重点注意力都没放在对方身上。
      陆小凤腆着脸,笑着凑到安平身边。
      安平对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似笑非笑不冷不热的。
      这反倒让陆小凤一下子就自在了,一屁股在安平身边坐下,嘿嘿嘿笑得傻得很,到底还是安平够义气,至于那些怪话,已经被陆小凤习惯成自然地抛到脑后了。

      不多时,皇帝驾临。
      被安平敲打了一遍,西门吹雪傲气依然,却对皇帝表示了尊重,随着陆小凤和安平一起起身行礼。
      皇帝的表情看不出,到底还是舒畅的。
      子时已过,这剑是不用比了,正好这一宿大事儿不少,明儿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不早朝,皇帝决定给自己偷个闲找点儿乐子,能再顺便挖个墙角就更好了。
      反正这殿里四个都不是他的臣子,皇帝索性连仪态都放松了,刚坐下喝了口茶,就催着安平讲那个比叶孤城更惨的慕容复的故事。
      安平每到一个世界都要恶补历史,找到一个差不多的时代背景当舞台半点儿不难,巧的是这里往前推个数百年,还真有个慕容姓氏的王国,这故事便更顺理成章了。
      安平口才没得说。
      金大侠的故事也没得说。
      安平删繁就简,只挑了慕容复的故事说。
      不光皇帝陆小凤,连西门吹雪都听进去了,更别说叶孤城。
      “最后,他疯了,疯得很幸福。沉浸在已经登基为帝的美梦中,不再痛苦。身边还有个忠心爱慕他的侍女,每日花钱雇些孩子来陪他演戏,让他把这个梦一直一直做下去,最好永远都不要醒。”
      故事说完了,安平开始喝茶补充水份。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安平一眼,安平头也没抬。
      叶孤城沉默不语。
      陆小凤一拍大腿,“虎毒不食子,这慕容复有这样的爹娘,不疯才怪,果然够惨。”
      安平摇摇头,抬眼看皇帝。
      皇帝笑而不语。
      陆小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自己说的哪里不对。
      “你说的对,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对偏执狂的爹娘只能养出一个妄想症的疯子。”安平给他顺毛。
      陆小凤反而炸毛了,非要追问出个子午寅卯来。
      安平再看皇帝。
      皇帝依旧笑而不语。
      安平叹口气,“做事,尤其是做大事,都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剑走偏锋未尝不可,你们功亏一篑,只败在失道寡助而已。”
      一直沉默的叶孤城忽然直视安平,“此事本与你毫无干系,甚至即便事成,以你的本事,也可依旧逍遥,陆小凤爱管闲事我知道,可你又是为什么,忠君爱国?”
      “怎么,城主的意思是我一个开药铺的,有武功还算是半个江湖人,又是个女人,所以我不能忠君爱国?”安平虽知道古大侠世界中的人物除了少数几个之外多半都有点儿直男癌,这还是第一次直面。
      她没理会叶孤城,转而看向了皇帝。
      “陆小凤上窜下跳,西门吹雪手下众多,他们都没查到的消息我却都知道,我知道陛下您肯定好奇,干脆一并交代了吧。免得日后麻烦。”
      皇帝对安平有好感,不代表对她没怀疑,此刻心中笑叹,这果然是个通透非凡的。
      安平已然成仙,便已超脱世俗。然而超脱不等于忘记,最初一世留下的印记始终还是在的。不过安平要说的不是那个,她要说的,只是她这一世附身的最初。
      “你们大概都查过我的来历,结果应该是什么都查不到,好像我是凭空出现在花家大门外似的。那就对了。因为我本来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安平依旧在微笑,声音也柔和,“陛下应该记得,景顺三十七年,登州府大旱,颗粒无收,饥民无数,饿殍遍地。莫说动物虫子,就是草根树皮观音土,能吃的都被吃光了,连死人都被扒出来吃掉了。死人不够吃也不敢多吃,便轮到活人。女人和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总是最先被牺牲的。没钱的百姓易子而食,有点儿小钱儿的就去铺子里买米肉,那可比猪肉便宜多了,总有收不完货源嘛。”说到这里,安平的笑容丝毫未变,在座的四个男人的脸色却全变了。
      就是读书最少的陆小凤也不少见识,当然知道米肉是个什么,此时恨不得冲出去狠命地吐上一顿,却咬牙忍住硬撑着听安平往下讲。
      “那年我六岁,我命好,爹爹是县丞,我是家中独女,父母鹣鲽情深,母亲生弟弟时难产,一尸两命去了,爹爹也未续弦,只一心抚养我。大旱时,我家中薄有家财,没那么惨,也无人敢欺。爹爹总说上官已经连发折子上禀,撑一撑,很快朝廷就能来赈灾了。
      可惜,朝廷的赈灾没等来,等来的是同样活不下去的那些要命的‘邻居’。饿的快死的人怎么挡得住饿的快死的狼。
      可为了不当两脚羊,只能反抗,爹爹他们都战死了,不论死活,一县的人都成了‘口粮’。
      我被爹爹藏在柴房的地窖里,那是爹爹特意挖的,爹爹给了我一个火折子,他说,若是他回不来,就用火折子把房子烧了吧,被烧死,总比被吃了强。
      我等了三天,爹爹没回来,听见有人闯进来,点了火折子,以为死定了,等我醒来,见到了师父。”
      师父什么的当然是鬼扯,不过除了这个,全是真的。
      安平修成仙体之后,每次入梦轮回便要花时间与身体融合。这个世界的规则比上一个更难对付。偏安平不是胎穿,而是原身四岁丧母时因病夭折后才附身的。灾祸发生时,安平的融合进度低到可怜,除了把身体养得十分健康之外,跟普通六岁小孩子毫无差别,根本屁用都没有。
      这辈子的爹是对她真好,所以当时安平是真的打算听爹的话,引火玉碎算了。
      没想到借了天时,她那一把火引得太好,把整个县城都给点了。
      而她也在生死关头马后炮地融合速度暴涨。
      规则固然不会允许有人挑战它的权威,也不敢轻易让一个身具功德的仙人就这么挂了。
      安平醒来,力量恢复了小半,费尽力气也没有找到这辈子的爹。
      那便只有最坏的可能。
      这个因果,她记下了,一定会讨还!

      “师父是个半仙一样的人,可惜天煞孤星命,他是算到了缘分到了才去的。结果挖到了我。
      他说,一县的人都死了,只活了我一个,命够硬,他收了。
      当时我还小,哭着喊着要爹。师父就说,找不到了,只帮我给他立了个衣冠冢。后来大些了,知道了师父的本事,问他为什么早知有难却见死不救。
      师父说,我们这些做大夫的,就算医术再神,武功再高,也是只得了病,治不了命。唯一能掌握天下命脉的,是天子,不是我们这些百姓。只可惜,靠谱的皇帝实在是太少了啊。”

      安平平静地说完了,又把不久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们知道遇到个靠谱的皇帝有多难吗?叶城主也好,南王府子也罢,看得都只有那把椅子,你们谁的心里有一丝半刻想到了天下百姓?!既然叶城主你觉得忠君爱国可笑,那么换个实在的吧,我是个百姓,这天底下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我们都想好好过日子,想活,不被欺负的活着。”

      随着安平的述说,皇帝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
      叶孤城也再无言语。
      谁能想到几乎无所不能的安平居然有这么个出身!
      景顺三十七年,皇帝是记得的,而且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先皇病重,他是先皇唯一的儿子不错,可先皇还有好几个兵强马壮年富力强的弟弟,个个野心勃勃。
      如今的皇帝当年只有十四岁,虽被立为太子多年,有亲爹言传身教,手把手地教他治国之策,却因为太过年少,根基太浅,一旦先皇不在,叔强侄弱,一场大乱势不可免。
      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别说只是登州大旱鞑靼犯边,就算是鞑靼真的发兵打过来了,只怕那些挣红了眼的藩王也会拼命先把龙椅抢到手再说,又哪里有谁有心思顾得到边疆一个贫瘠的州府如何凄惨。
      若不是先皇不知如何握住了兵马最强的太平王的把柄,让太平王俯首称了臣,只怕如今他也坐不上这皇位。
      对皇帝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的父皇拼了命地把他送上了皇位。
      对安平来说,那同样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徒有一身本事却无法施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辈子全心爱护了她两年的父亲死无全尸。

      皇帝看着安平,眼中的感情很复杂。
      按说以安平的本事,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一年朝-廷为何对登州置之不理,可以说,她比叶孤城更有理由恨他们这些皇族,尤其是他这个皇帝。可安平非但没有,反而揭露了南王的阴谋,不仅救了他,还全力护着他,只为了他是个明君?
      可他真的能做到安平期待中的明君吗?
      素来不曾软弱过的皇帝,这一刻,忽然生出了些不自信来。

      “陛下不必怀疑,先师是半仙,我自然学了些皮毛,就算没有这些也无所谓,我有眼睛会看。您既然能在那么艰难的处境中还练出了这么一身一流的功夫,自然不会是个弱者。您也不必怀疑我的目的。我的本事有您看得到的,也有您没看到的。我是个大夫,也是个生意人,人都说,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不如我们来做一笔您绝对稳赚不亏的买卖吧。”
      皇帝的眼神立刻锐利起来,“那么,你要什么?”
      安平笑了,杀气四溢:“鞑靼。只要在我在世之时,让我看到鞑靼的覆灭。藩王是心腹大患,鞑靼可也是肘腋之患吧。至于那之后,您放心,我那天煞孤星命的短命师父说了,我命虽然没他那么绝,也是个克亲短命的。我开药铺,救人,敛财,做善事,都是为了积德延命,只为了能看到大仇得报的那天而已。绝对会死在陛下你前面的,到时候,我有多少遗产,都入您私库,如何?”
      安平这一刻放出的杀气连一直静坐旁听的陆小凤三人都有些受不了,武功尚逊他们不少的皇帝却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来,顶着安平放出的宛如实质的血腥杀意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安平亦站起身来。
      皇帝伸出一只手,安平亦伸手。
      啪地一声,两只手掌击在一起,握住。
      安平的杀气和皇帝的龙威组队,顿时威势翻倍。
      “成交!”
      皇帝眼睛灼热。
      安平放声大笑。
      于是,在一个谋逆要犯叶孤城,一个勉强算是亲友的陆小凤和一个纯粹是来打酱油的西门吹雪的见证下,安平和皇帝一拍即合,做了一笔为这个王朝长达近百年的盛世打下基础的大生意。

      九月十五,月圆之夜。
      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夜简直太漫长。
      对一小撮人来说,这一夜非常神奇。

      等那群平日里有头有脸如今灰头土脸的“大侠”们终于从五成兵马司的大牢里被赎出来之后,街头巷尾已经传遍了。
      由皇帝亲自鉴证的两大绝世剑客的决斗已经结束,结果是——平手。
      这个结果轰懵了所有人,可谁有胆子去和皇帝老爷叫板。更别说那一夜不止有决斗,据说还连夜抄了一个王府,连之前在江湖和官场都有面子的大内四大高手都被贬到边关了。
      一时之间,之前财大气粗的那些江湖大佬们都缩了。他们到底还是有几分脑子的,知道什么事情能问,什么事情不能搀和。
      由于损失过大,“劫富济贫”的“侠盗”们又多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却没有这么容易了。
      不管是捕快还是兵士,对这些江湖人来说的朝-廷鹰犬们的爪子越来越利了。没多久,还配备了各种防不胜防武器机关。
      越来越怂的江湖混混们哀哀叫唤着,却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真正的大杀器都还没露面呢。

      安平如今是越发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那一夜宫里的事情她并未要求什么保密,陆小凤憋得难受,还是挑挑拣拣地和花满楼倾诉了一番。
      花满楼听后,出乎意料地并未如陆小凤所想的那样替安平心痛。
      那双重见光明的眼睛亮得出奇,甚至连周身温柔和煦的气质都变得坚毅了。
      陆小凤对挚友的变化无比震惊,连连追问。
      花满楼从来都是坦荡的。
      “我从前目盲的时候,总是对那些怜惜我的人说没关系,我还能听见,能感受到落雪和花开的声音,那也是很美的。一遍又一遍。听的人不是赞我意志坚强,便是赞我胸怀宽广。只有安平,听完之后对我说,‘别骗自己了,你想看见’。
      那一刻,我觉得我完全被看透了。
      是的,我想看见,哪怕只有一丝光明,我想看见!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云淡风轻,也并没有真的那么想得开,至始至终,我都不甘心!
      我感到羞愧,为了我的虚伪。我一遍一遍的重复那些话,说到连我自己都信了,还试图为了证明自己能独立不拖累家人而妄想离开家,却不知这只会更让家人牵肠挂肚。
      可安平说,这没什么可羞愧的。
      完美无缺的那是圣人,人间本来就没有圣人,只有七情六欲俱全的凡人。她说她见过的那些有点儿天分的身有残疾的人,十个里头有八个都成了变态,我已经是最接近圣人的那个了,有点儿不甘有什么不好说的,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是人,有不甘,她才能治,不然我都不在乎了,她还治个什么劲儿。
      你说我变了,我的确变了,只是变得更能诚实面对自己了而已。
      本来我觉得家里为我付出了这么多,能为家里分担些,能立业,便是好的了。
      看到安平我才明白。从前的我看似随和,也乐于助人,却从未打从心里强烈地想做一件事。
      家国天下。
      我生于此,长于此,自由锦衣玉食。却从未做过什么于国于家有用的事情。如今,是迈出这一步的时候了。”
      陆小凤看着双眼无比明亮,浑身充满斗志的花满楼,忽然红了眼圈。
      他一把揽住花满楼的肩膀,大力拍打。
      “果然不愧是我陆小凤最骄傲的朋友,不管你要做什么,不管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叫一声,千里万里我也赶来。”
      花满楼也笑了,笑容从未如此明亮爽朗。

      再大的风浪也会平息。
      时间慢慢过去,那场轰动至极的决战也随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深居简出而默默淡去。
      很多事情却在不知不觉地潜移默化。
      不知皇帝是怎么搞定叶孤城这位“佳人”的,总之,南海如今也算是渐渐入了皇帝的掌控之中。
      有船有港有赚。
      白云城依旧安稳富足,皇帝的內库也在极快地丰盈。
      皇帝这几年越来越舒心,还是安平说得对,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就不算大事。
      有安平给的秘笈,秘药,秘密武-器,皇帝觉得如今就算所有藩王抽风一起来刺杀他,他都能反手把那些老家伙拍死了。
      朝堂的老臣终于被他熬的差不多了。
      政令变得通达。
      各种革新也在缓慢地试探推行中。
      安平这几年走南闯北的,挖掘了不少之前被人当垃圾的宝贝,还弄来了不少域外异种。
      原本的瞎的花满楼都能种出现花满楼,如今复明的加强版只有更强好吧。
      于是花家就多了第三个当官儿的儿子——花满楼被直接丢到了户部挂了个侍郎的名儿,专管培育新种的事儿。
      彻底找到了自己位置的花满楼算是大放光彩了,他甚至通过陆小凤把朱亭也给忽悠了了来。
      做机关有趣,改善农具什么的有功德啊,能名垂青史啊,你不想赢过你那同门啊。
      就这样,干着干着,朱亭还真不愧是奇才,和花满楼搭档,强强联合,不出几年成就斐然,居然被皇帝大笔一挥,赐了个出身成了工部的官儿了。
      朱亭那号称最漂亮的老板娘捧着朝-廷赐下的霞帔,做梦她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还混成了个诰命夫人。
      这些年,安平带人踩点儿,打着开医馆,办善堂,开商路的旗号,越走越远。
      带回的新鲜货色越来越多。
      不仅皇帝,百姓的衣食种类也丰富了不少。
      有利可图,自然有商人一拥而上,这可是国家开辟的商路,略涨了涨商税,国库就又多了不少税银。
      有钱了,很多事情筹备起来就更方便了。
      大概是被安平当年的话刺激到,皇帝的后宫巨清静,就那么一个皇后,还是个超级古板规矩的清流名士家的闺女,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哼哼”事件。
      皇帝对国事才是真爱,皇后不解风情也不温柔袅娜不要紧,够规矩能管好后宫命妇就行,最重要的是,皇后能生,几年的功夫就给他生了一儿一女。
      皇帝对此表示很满意。
      白驹过隙,皇帝的儿子已经大到可以上朝议政的时候了。
      藩王们早就被皇帝给收拾的跟没牙老虎一样。
      倒是收拾的过程中皇帝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个挺有趣的堂弟被人拐了在外头招猫逗狗地想给他找不自在。
      好容易逮住个能干的亲戚,就算有点儿怪癖吧,他是皇帝,胸怀宽广,小问题。
      叫来太平王,收拾收拾乖乖给朕干活去吧。
      天下这么大,别就盯着这一亩三分地,赶紧滚犊子去给朕看看。至于这堂弟有点儿路痴的小毛病,出去了不一定回得来?没事儿,那不是还有当年把他家乖乖堂弟拐走的人贩子跟着吗,喂了点儿安平给的药,不怕那姓吴的老头再闹妖蛾子。
      这些年周边不老实的那些小国基本都被装备一新的边军给揍老实了——皇帝威仪日盛,当初被流放的四大高手如今想起当年自己干的蠢事都瑟瑟发抖,揍起犯-边的孙子们更狠了。
      眼看着,还在蹦达的还真就剩下了占了广袤草原自认为实力强悍的鞑靼。
      最初是因为和安平的约定,如今,皇帝还是真看着这群不识相的不顺眼了。
      这些年筹备的那些东西说起来也差不多了,正好拉出来溜溜。
      既然准备履行约定了,皇帝就守信地穿了消息给安平,让她回来“验收”。
      安平果然回来了,不仅人回来了,还给皇帝送了一份大礼——一份她走过的地方的无比精致详尽的地图,这地图甚至还有附录,包括了当地的风俗特产甚至人口分布。
      皇帝见了龙颜大悦,虽然多年不见,不过知音就是知音啊。
      这些年,皇帝的位置越来越稳,臣子们见了他都开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可他对安平的态度还是没变,甚至连皇帝多疑的通病都没用到她身上。
      皇帝的孙子外孙子都有了,而安平还是当年那个模样,只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也真的依旧未婚。
      安平跟皇帝坦言,这次回来,她就不走了,她要没时间了。
      这么多年下来,皇帝早已信了安平的确有些不凡之处,却从来没问过她。
      安平也就还回了她当年开在京城的药铺,花满楼和陆小凤也时不时地来蹭个饭,好像一切都没改变。
      就在安平归来的次年,鞑靼再次犯-边,这次,皇帝骈四俪六地发了一篇檄文,大意是鞑靼多年来为恶不断,屡犯我朝,戮我子民,屡教不改,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已经忍到了尽头,你们给朕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鞑靼嚣张惯了,根本没当回事儿,照旧抖着威风呼啸而来。
      结果,皇帝终于派出了他筹备已久的秘密武-器。
      冷兵-器的战场上出现接近成熟的热兵-器,战况可想而知。
      鞑靼想要投降,问题他们早就成了狼来了的孩子,就算没有与安平的那个约定,皇帝也根本不会接受。
      一场一面倒的战-争。
      曾经称霸草原不可一世嚣张肆虐的鞑靼烟消云散了。
      也许还有几条漏网之鱼逃亡远方。
      安平和皇帝也不在乎了。
      大仇得报,约定已了,拜祭了这辈子父亲的衣冠冢。
      安平的身体就像她说过的那样,摧枯拉朽地衰败了下来。
      皇帝不顾她的拒绝派了无数御医,花家和陆小凤满世界找神医,甚至连西门吹雪都亲自出马来了一趟。
      安平带着平和温暖的笑容看着他们火上房一样忙活,然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她早就知道的结果。
      这辈子的身体本来就不会长命。
      若不是她一直积攒功德,又绕了个大圈子让皇帝帮她出手了断因果,并没触犯世界的规则,这具身体根本就撑不到这个时候。
      为了能多留一阵子,她甚至连胜邪都没放出来。
      然而时间还是到了。
      心照不宣地,安平亲自下厨做了几十道菜,又把亲手酿的酒都挖了出来,请了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朋友来大吃大喝了一顿。
      已经不年轻了的陆小凤还是一样胡闹不羁地唱着他那走调的两句歌,花满楼也和当年一样毫不给面子地打趣他,所有人都在尽情欢笑。
      这些年过去,气势都变得圆融内敛了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联袂来给安平敬了一杯酒。
      安平爽快地一仰而尽。
      三人对视一笑,芥蒂全消。
      年纪有了些的皇帝反而变得更活泼了,拉着安平就开始各种吐槽他那些糟心大臣家里的各种糟心事儿,一边儿吐槽一边儿喝酒,吐着吐着就吐槽到皇家秘辛上去了。
      安平也就那么坐着听。
      反正皇帝估计也就能痛快地吐这么一回了。

      一夜尽兴疏狂。
      晨曦初露,对光线变化最敏感的花满楼最先醒来,一眼便看到了斜倚在回廊栏杆上的安平。一枝大红芍药穿过阑珊,正垂在安平颊边,朝阳给安平的双颊染上了淡淡的一层暖光,她的表情恬淡安然,就像是醉酒酣睡在花丛中一样。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再也听不到这个看着温婉秀雅的女子那些一针见血到毒舌的逆耳良言了。
      她,走了。

      名满天下的奇女子神医安平离世,因其生前的功绩,皇帝破例将其追封为长公主,并不顾朝臣的反对,将其附葬皇陵。
      时已任户部尚书的花满楼请旨,得皇帝恩准后,又在登州其父的衣冠冢附近另为其立了个衣冠冢。
      “这样也好,她其实爱热闹,多点儿人陪她说话,她也会高兴吧。”
      “是,还是陛下懂她。”
      皇帝幽幽一叹。
      身后的花满楼依旧带着温雅的笑容。
      “说起来,爱卿你都这把年纪了,眼下看着还嫩,再不说个媳妇就来不及啦。”
      “多谢陛下关心,臣家中早已四世同堂,不缺臣这个孙子,臣跟花草粮木打了一辈子交道,索性梅妻鹤子,也算是效仿先贤了。”
      “呵呵,你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一梦小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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