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妙]Golden Love》Sarberay

1、全一章

　　一

　　比起你俊美清绝的容颜，我更爱你燃冰般复杂而纯粹的灵魂。

　　可最后我却背叛了自己。
　　也，背叛了你。

　　二

　　我该醒了。

　　五感中最先开启的是听觉。
　　有人在说话。一个声音儒雅淡漠，却含苦涩，另一个略微喑哑，又压的极低极轻，怕搅了谁似的，听不很真切，但仍然不失优雅冷冽。
　　Mu……谢谢你容忍我的任性。
　　……算了，我拗不过你。比起任性，你们，你们真是一样。
　　呵，我哪赶得上他……他有名字吗？
　　编码是C-110207，名字应该由你起……
　　……那还用想么……

　　然后开启的是视觉。
　　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被放大数倍的脸。用人类的标准来评价，应该算是最上乘的美貌。
　　我可以用库存中的相关词语形容一下他。卷曲的宝蓝色长发柔软而富有光泽，英挺的眉不羁轻挑，宝石般的眼瞳闪烁蓝紫色光华，性感的唇边勾着惑魅迷人的笑意。
　　但令他拥有致命吸引力的，则是弥散于热情外，不易被察觉的冷酷薄情。
　　人类似乎是很容易迷上危险的生物。
　　有多少人，甚至还没能察觉原因，就本能的为有这样特质的他沦陷呢？

　　Camus……
　　他的眼中透着狂喜，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凑近的唇贴上我的，轻触，随后探入口中，从温和到激烈的纠缠。
　　触觉开启。
　　温暖而干燥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温柔。
　　味觉开启。
　　烟草的香和蜂蜜的甜。带着甜蜜和哀伤。
　　感觉开启。
　　他爱我。或者说，我的原型。

　　他叫我Camus。
　　他放开我，微笑着说叫他Milo。

　　Milo……
　　轻轻重复这个名字。
　　声纹瞳孔DNA绑定。
　　我的主人。

　　三

　　我的主人——不，Milo，——是地球上的“守望者”。
　　这很少见。
　　地球是人类在进入以空间传输技术成熟为标志的黄金纪元后，最早放弃的原居地。
　　资源极度匮乏，重度核污染，生物几尽灭绝。
　　目前地球上只有大量的机器在缓慢的进行清除修复工作，初步估计恢复可居住的生态要50年以上的时间。但Milo却不愿意放弃这里。
　　我坐上他宝蓝色仿公立纪元的莲花跑车形态的飞行器，问他原因。
　　他转过头来，专注的目光穿过我的眼睛，看向遥远虚渺的彼方。
　　痛苦而深情。
　　“他把记忆留在这里，要我跋山涉水翻江倒海的找。”
　　刹那间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和结局。
　　“我帮你。”
　　他垂下眼轻笑。
　　在人类看来应该勾魂引魄，而我却只看到悲哀。
　　寂似星辰，寞若深海。

　　第一个去的地方是The Eleven。
　　深埋地下几十米的城市见证了两个时代的交替。
　　就是在这里的人们，度过了人类黎明前最黑暗的50年。
　　疾病，瘟疫，杀戮，疯狂。
　　随之诞生的是最辉煌的爆发。
　　每个人都以孤注一掷的勇气拼搏，依靠药物两天只睡两个小时，夜以继日的工作和思考。
　　基因改造，人工生命，长生不老，空间传送。
　　整整五十年。
　　还活着的人终于迎来金黄色的，第一缕曙光。

　　Milo带我来到一处小型公园，钢筋水泥的设施仍然保留完好。他随意坐在秋千上，打量着四周，柔声介绍着这里关于两个孩子从吵嘴到摔跤从分吃糖果到懵懂亲吻的每件小事。
　　我静静站在他面前听。
　　他迷离涣散的双眼透出因沉溺回忆而闪烁快乐的光芒，却在接触到我的时候迅速变成浓浓的落寞。
　　仰头，蓝紫色的眼如同漩涡，他缓缓抬起手，拽住我的头发轻轻下拉。
　　我转开视线，发现Milo的左手腕上戴着两个白金的手环，一个上面刻着“Executioner”（执行者），另一个上面刻着“Camus”。
　　Camus。
　　不是我。
　　Milo也已经太清楚，所以他抱歉的笑了笑，松了手。

　　他是个聪明的人，但终究不够清醒。
　　否则就不会有依Camus形象完美复制的我。
　　可就算找到了记忆，创造出他的人格，逝去的人，又怎么可能再回来。

　　四

　　三天，我们看过所有有着Camus气息的地方，刚好第三天晚上是Milo应该睡眠的时间。
　　地球的夜晚异常寒冷，室外的温度降到零下40度左右，地下城的房间也要零下10几度。即使是Milo也被冻得瑟瑟发抖，他却坚持要睡在那张小床上，说什么都不回飞行器。
　　果然任性。
　　机器人的三原则之一是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我只有遵从。
　　提高体表的温度，安静的贴在他身后躺下，伸手抱住他。
　　Milo的身体明显一僵，回身想要推开我。
　　“闭上眼睛。”我阻止了他的动作，淡淡道，“起码睡着的时候，把我当成他。”
　　他怔了一会儿，缓缓合眼，双臂紧紧环住我。越用力，越惶恐。
　　我吻他的发安慰他，直到呼吸渐渐平稳。
　　数着他梦中安然有力的心跳微笑。
　　真是痴迷的傻瓜。
　　至于Camus。
　　我已经知道他从童年开始就显露出的一些特征。
　　遇事习惯理智分析，责任感很强，对人冷淡而又温柔。
　　情感深锁在内心中，绝不轻易交付，可一旦下定决心便爱得竭尽全力。
　　其他事也一样，决定了便一往无前，再不后悔。
　　太过决绝，太过纯粹。
　　所以他成为裁决者，所以他在最后选择独自牺牲，甚至不给别人反对的机会。
　　太过任性。

　　“对谁都一样好，只对自己例外……我……我不知道有多恨他，又多爱他。”
　　Milo躺在飞行器上喃喃说，星辰在他的身上投下琐碎凌乱的光。
　　“这一段时间，我可以爱你。”
　　我有这样的程序。模拟一个人的性格可以表现出的“爱”，我以为Milo会接受。
　　可只是我以为。
　　他大笑，甚至笑出眼泪，随后用一种冰冷的眼神看我。
　　我明白他，这种虚假伪造的爱，是对他，和他们的侮辱。
　　可是Milo，你在做的事，又和那有什么不同。

　　五

　　北极圈以北，正是极夜。
　　Milo设置好飞行器，取出两套他前些天准备的执行者制服，递过一套要我穿上御寒。
　　“明知道我无所谓。”
　　可既然他坚持，我也只能点头接过。
　　制服想必是Milo以前的，他换上了另一套，显然是特别定做，贴身剪裁，更衬得他英俊挺拔。我身上的则要宽大一些，倒也勉强合适。
　　Milo看到怔了半晌，低头笑道：“还是裁决者的制服好看。”
　　明白他在我身上看到Camus，八成又想起过去的事，也不打断，只等他回忆够了，自然会拉着我出发。
　　他将我当作Camus的次数逐渐频繁，原本是我极力模仿。
　　一个多月以来，我们几乎踏遍Camus涉足过的每寸土地，我记下Milo提过的每一丝关于Camus的信息，储存，整理，计算，模拟。行为模式大概与Milo意识中的Camus有九成相像。但我知道Milo仍然不会认错。
　　因为他那种对Camus的，独有的炙热情感，除却我在刚醒来的那刻，便再没有感受过。
　　以那时的Milo的精神状态，想必把睡眠中的我当作失去意识的Camus去爱。
　　而在我醒来后，Milo意识到我们巨大的差异性，反倒刻意疏远。
　　他的爱固执到即使对象是明明一模一样的我，仍然会觉得是对Camus的背叛。
　　但却又自欺欺人，无法舍弃这似是而非的仅存寄托。
　　哀戚到绝望。
　　Camus，失去你后这样的他，你有没有想过……
　　我将手覆上自己的左胸。
　　这里若有你的心，会有多痛。

　　“就是这里。”
　　Milo停在一栋外观与冰壁无二的建筑前，将手腕上的环贴住角落中不易察觉的凹陷。
　　细微的识别声音轻响，门开了。
　　“The H.O.P.E，我们生存训练的营地。”
　　Milo当先踏入，在黑暗中回身看我，双眸异常晶璨。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是仅剩的……我们最痛苦，最幸福的记忆。”
　　——名为希望的地狱。
　　他们在离开The Eleven后居住的地方。
　　在这里，怀着梦想的孩子们被当作试验品，铺成通往未来之路的塌脚石。拼命生存，却不可避免死亡。在绝望和希望间挣扎，哭泣微笑。互相依偎彼此搀扶，并且自相残杀。
　　只为了一个能让大多数人活得更好的可能性。
　　这里是献祭的祭坛，染满鲜血的神圣。
　　Milo缓慢坚定的步伐在空旷的建筑中撞出低诉般的回声。
　　……他不曾后悔过。
　　Camus当然更不会。

　　“这里是专属的实验室。”Milo站在磨砂玻璃门前，左手温柔摩挲着上面刻着的“Camus”，却迟迟不肯推门进去。
　　“那是我们接触到的第一个试验，非常危险，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二十……本来应该是我去的，他却私下找了医生，代替我。
　　“我知道后气疯了，打了他，第一次……结果他什么也没说，我们开始冷战……那天晚上试验成功了，他来找我，我终于忍不住眼泪，而他也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了。
　　“他说对不起，来这里是他的决定，却牵累我。……傻瓜，你的决定和我的又有什么差别，所以我哪次阻止过你，即使你有多任性多过分……
　　“比起死亡，我们明明更怕失去对方，可你却让我承受这种最深痛的恐惧。
　　“喂，你这家伙……不会以为我会习惯的吧，你……太狡猾了……”
　　Milo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诡异笑容，紫蓝色的眼笼上一层水雾。
　　我觉得他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但我知道，那不是我能给得起的。
　　唯一的那个人已经不在。
　　他只能死死抓着记忆，孤独面对苦寒。

　　六

　　踏出The H.O.P.E的时候，Milo又恢复了日常的平静，风清云淡的伪装。
　　他像经历了一次死亡，尸体还未僵硬死透便被意志拉扯着起身活动。
　　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感到的杀气令我噤声，看向Milo，他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临敌的严肃和警惕。
　　我张开探测雷达，只有一个热源，装备光子匕首，□□，执行者。但是只有本能散发的杀气而并无针对性的杀意。
　　威胁度B。
　　是不需要我启动战斗程序的程度。
　　Milo也并没有要战斗的意思，只是拦在我的身前，对着前方淡淡道：“我看到你了。Shura。”
　　全身黑衣的执行者从冰壁后现身，棱角分明的面容苍白。他用陈述的语气说：“Milo，跟我回去。”
　　“如果我说不呢？”
　　“战争中叛逃的执行者论背叛罪，必要时可以格杀。”Shura冷冷抬起右手，匕首指向Milo，“你的选择？”
　　Milo挑眉轻笑：“我们好久没比试了，也不知道身手生锈没有。”
　　毫无疑问的战斗宣言。
　　先出手的是Shura。
　　匕首以惊人的速度向Milo的颈部挥去，Milo急速后仰避过，借势踢向Shura下颚。Shura以左臂格挡，匕首凌厉不减，改为下刺，逼得Milo只有收腿侧闪。左手托住Shura的手腕一带，右拳击向Shura的咽喉。
　　顷刻间的交锋已经能够预测到打斗的胜负。
　　应该是势均力敌的两个人，Shura不留余地，Milo却百般顾及。纵使Shura并未真正下杀手，Milo没有武器，也已经左支右绌。
　　原则之二，不能伤害人类，但在主人受到生命安全损害时可以展开防卫。
　　能量等级。二级。
　　防御等级。二级。
　　战斗程序。启动。

　　“……Milo，这是什么。”
　　Shura看清突然出现并击飞他武器的我，竟意外的失去了冷静，显露出难以想象会出现在他脸上的极端愤怒。他狠狠盯着我，眼中是我无法理解的讥讽和怜悯。
　　“Milo！回答我！你用这种东西代替他吗？！你以为能吗？！Milo你这个懦夫！”
　　Milo突然大笑起来，一步步逼近Shura：“你有什么资格责问我？我又能怎么办？他连骨灰都没给我留下！如果是你呢，死的是迪斯你还能摆出一幅卫道士的脸来教训我？！”
　　刹那Shura的脸变得惨白，而Milo也立刻冷静了下来，喃喃道：“抱歉……我没那种意思……”
　　“……我们都希望那天死的是自己。”Shura背过身去，恢复了叙述的语气，但我能清楚的听到他的伤痛和懊悔，我知道他也爱着Camus，虽然是与Milo不同的爱，却同样真挚深刻。“我回去后的下一位执行者，不确定会不会手下留情。”
　　Shura突然回头，扔过来一件事物，被Milo接下。
　　黑衣的执行者露出淡然而苦涩的强笑，轻声道：“多保重……你，没说错。”

　　“Milo。”
　　他看着手中的事物发愣。
　　Camus的，穿在一起的两环上面分别刻着Adjudicator和Milo。残破熏黑，难见原貌。应该是爆炸灰烬中的遗物，
　　我轻声唤他，意料之中的毫无反应。Shura走了许久，他仍站在那里不动。空中绚丽的极光映照在他身上，仿佛一座完美的大理石塑像，透着冰冷凝重的哀意。
　　不忍打扰，无奈刚才的行为消耗了太多能量，这里又偏偏是永夜，没有太阳能补足。
　　我的视线终于逐渐变得模糊。
　　突然倒下的话，Milo会手忙脚乱，自怨自责吧。
　　我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陷入无意识的状态。

　　七

　　还能维持着我自身的意识而醒来这件事本身已经出乎我的预料。
　　何况已经离开地球。
　　而且，Milo不在身边。

　　根据探测装置找到Milo的时候，他已经喝醉，趴在酒吧的桌子上，半睡半醒。
　　我拉起他，要他跟我回去。
　　他大力挥开我的手，用一种冰冷怨毒的目光看着我。
　　“Camus，我不会原谅你。”
　　“我不是。”
　　“闭嘴！”Milo死死扣住我的手臂，用力猛到差点触发我的防御机制。朦胧的紫蓝色双眼中透出丝丝狂乱，“你明知道我想保护你的一切，你的意志，你的尊严，你的生命，你的一切……如果我死了你会受伤，所以我才努力的活着，活在你身边！可你呢？你要我怎么选？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选！”
　　Milo气喘吁吁的瞪着我，随后狠狠吻上来，暴躁的索求和确认。
　　酒精和腐烂的味道。
　　我默默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还能挣扎多久，还能铭记多久，还能深爱多久。
　　不会麻木吗，不会忘记吗，不会心死吗。
　　已经这样痛苦，却还不放弃。
　　这样的人类，从来没有听说过。
　　“Camus……为什么……”
　　Milo将头埋在我的肩窝，那里已经一片潮湿温热。
　　我抱住他，抚摸他柔软却已经干枯的长发。
　　“……因为不是只有你会自欺欺人。”
　　Camus软弱的一面，你明明也知道的，却没有能够救赎的力量，不是吗。
　　所以他才只能欺骗自己，没有他也可以。
　　现在的你，是在责怪他，还是在责怪自己。
　　“Camus……”

　　Milo终于睡去，我从他怀中取出Camus的遗物。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上面的晶体是拼图的最后一块。
　　我可以的，我能够做到的。
　　创造出他的意识，储存他的记忆，模拟感情的程序，再加上这个一模一样的身体。
　　Milo，我说过，我帮你。我一定做到。
　　缓缓抚摸他的脸，英俊的面孔上还存有泪痕，像个孩子。
　　不用再哭了。
　　你的爱人，我可以还给你。
　　虽然我不知道新生的Camus对你来说，究竟是不是那个他，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到的。
　　我的周身发出淡淡微光，当光芒消失，系统就会被新的“人格”取代，而这个“我”，也将永远消失。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亲眼见到Camus，冷淡又温柔的，寂寞又坚强的人。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

　　谢谢你们，让我懂得爱。
　　愿你们，能够得到幸福。
　　Milo，再见。
　　Camus，再见。

　　我想，我，爱，你们。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