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四章 浮生一日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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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墨家机关城，中央大厅。
第一场比试结束，水蓝色的丝带倏然甩出，拦在高渐离面前。
“这一场我来。”
“阿雪……”高渐离转头看向雪女，正对上她坚定的目光，两人多年的默契不需要言语，只是简简单单一个眼神的交换，已到口边的阻止立刻改为提醒，“赤练手段毒辣，诡计多端，要小心。”
语调清冷，关切却浓。
对面，一身似火红衣的赤练妖娆摇曳走来，声音也是缠绵悱恻，娇媚风情：“这么如花似玉的妹妹，我都不忍心下手了。”
她那浓情柔媚的语调不知比高渐离温柔了多少倍，内里却是冰冰冷冷的杀意，毫无半点真情。
雪女眉稍微扬，嘴角勾起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既然不忍心下手的话，不如你就直接认输吧。好不好？”
宛然少女向着长姐撒娇的口吻。
大厅正中的两名女子同为倾城美人，一蓝一红，气质截然不同却又相得映彰。如果顾和在此，一定可以脱口道出最恰当的形容——
白雪媚火。
这也是大厅里所有人的感觉。
张良与道家人宗掌门逍遥子一起站在大厅较外围的位置，神光暗蕴的凤眸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渐渐地，目光若有似无飘到了逍遥子的衣服上。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与顾和分别之前，他曾用各种借口让顾和为他留了笔墨，从她最擅长的行楷，到飘逸难辨的草书，神完气足，挥写在质地最好的细绢之上。
其中一张，现在就在他怀中静静躺着，墨色如新，素底胜雪，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保存的结果。
他想起来机关城的路上，刚见到逍遥子，目光在对方写有草书的丝衣上停留时，逍遥子带着微笑的解释：“这是我一位师侄的手笔，子房是不是也觉得我穿上之后潇洒许多？”口气是玩笑的口气，语调里有着极细微的得意，那是长辈在寄予厚望的晚辈面前从不轻易露出却真实存在的满意。
“对了，我记得子房还来信向我问过她，这丝衣就是在你来信前收到的。”
逍遥子只是随口一提，他也只是回以一笑，点头赞同。而他的内心究竟作如何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从在白马尊邸分别之日起算，到现在也有一两年时间了。对方行踪不定，即使停留在本门函谷的日子也称不上多，一年里别说礼物，就是信件也少有回复。
记得她在上蔡时说过，与逍遥子不过一面之缘，虽然是门中师叔，但自己和她的关系总不至于连一个一面之缘的师叔还不如吧……
他本来也没指望能收到对方的礼物，在他看来，送礼物是为了让收礼者睹物思人，所以要送也应该是他送，事实也的确如此。而目前为止，两人间的进展可谓全在他的预想之中。可不知为何，心里总还有些不舒服。
或许……自己应该改变策略？
思绪漫无边际飘远，直到雪女抽出翠绿的竹箫，大厅中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你的雪虽然美丽，却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是这样吗？”雪女眉梢扬起，勾唇反问。
话音落下，悬身盘绕在她周围的赤练王蛇凝上一层透明的冰晶，碎裂，消失。
“哼，白雪。的确是相当特别的曲子。”赤练轻轻鼓掌，语调柔媚不改，还加上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你的演奏颇得楚风韵味。以你平民的低微出身，能达到这般境界也属不易了。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小心高处不胜寒哦。”眉目间尽是高高在上的睥睨。
雪女淡淡回道：“韩国的宫廷乐曲确实华美绚丽，只不过一味追逐奢靡。然而，以音乐而言，却是华而不实，内涵空洞，是曲中下品。”语气不卑不亢，暗含傲然，在乐之一道上，她确实有这个资格高傲。
“是吗？”
“听惯了这种空洞乐曲的你，又怎能体会白雪的意境。”
“听者身份地位有差距，感悟也自然会有不同。”赤练对着她冰霜傲然的表情并不动怒，反而笑了起来，妖妖娆娆吹了口气。
雪女惊讶地发现手上的竹箫变成一条赤红色小蛇，猝不及防，她松开手，翠竹箫“叮”的一声落地。
“火媚术？”
“终于发现了呀。可惜，已经晚喽。”
雪女身体僵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赤练一步步走近。
“雪女妹妹，你此刻心中必定充满了疑问，是否因为你的白雪不够完美，才会被火媚克制？”
张良也凝神倾听，等着赤练的解释。他出身韩国贵族，自幼受音乐熏陶。到小圣贤庄求学的十多年里不仅不曾落下音乐方面的培养，反而因师叔荀子，二师兄颜路都是乐中高手，“乐”又是君子六艺之一，音乐素养大大提升，对乐曲的鉴赏极有见地。
以他的识见，雪女方才的那一曲白雪可称得上是尽善尽美，唯有他在广陵从琴师旷优处听的乐曲能够与之媲美。因此很好奇赤练会给出什么理由。
“事实上你的白雪没有弱点，不但没有弱点，简直都可以算得上是完美至极了。不过，有一句话你应该知道：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就是这个听惯了奢华宫廷乐曲的我，却在你用完美的手指，完美的嘴唇吹奏出的完美的曲意之中，听出了深深隐藏着的无尽悲伤。你的白雪中弥漫着深深的悲伤，这个，是不是就是你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呢？”
“正是这个秘密，在你小小的完美世界里，增添了一道，微不足道的裂缝。”尾音轻如情人之间的呢喃絮语，温柔至极，“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裂缝，就算是最坚强的心也都一定会有，哪怕这缝隙小到你自己都无法看见。只要抓紧你心中淌出的悲伤逆流而上，就一定能发现那道最隐秘的伤口。”
“正是你的曲泄露了你内心的秘密，火媚术才有机可趁哦。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谱出了你白雪中的悲伤？我很好奇哦。”
“我猜，那一定是一个，你非常不愿意想起的噩梦。有一个解脱噩梦的办法，那就是，那就是与你的秘密一起，静静地沉睡，永远不要再醒来……”
大厅中的气氛一时很是浓重。
相比墨家人的紧张担忧，张良的表情平静如常，静静等待事态的发展。
“哎呀，你还有气呀，这样的倾城容貌如果就此香消玉殒，还真是可惜了点呢。”赤练伸手，轻轻抬起雪女的下巴，语调陡变，“嗯？”
莹澈的冰晶顺着她与雪女接触的手指蔓延。
雪女嘴角微勾，清冽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坚定。
“不错，我的回忆确实曾经伤痕累累。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有句话你一定也知道：所谓乐者无意，听者有心。乐曲本身单纯如镜，你之所以能从白雪中听出那么深沉的悲伤，只有一个原因——那个一直没有从噩梦中醒来的人，恰恰就是你自己！”
“什么？”
比试一波三折至此，张良不禁莞尔。
说什么“乐者无意，听者有心”，明明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才对，雪女不过是随口改编，拿来作为自己的理论支撑罢了。这种站不住跟脚的说辞，无论安之还是他都能轻松反驳。归根到底，在这场比试中，赤练与雪女的胜负不在境界高下，也不在乐曲理论谁更高明，而在于谁的心志更为坚定。
雪女最后的辞调与安之那日所持相同，赤练的论调则是他当日的论点，两种论调本身没有高下之分，胜负全看持论者的水平。他们两人的辩合到最后无疾而终，一方面是因为他的预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两人之间温文尔雅的默契，彬彬有礼，点到为止。
想到这里，张良的心情突然变好。
三场比试结束后。飞空回廊。
“班大师。”
“子房先生？”班大师闻声回头，见是与巨子一同前来的儒家张良，面容柔和下来。
“我曾听师兄提起，说墨家有一种小型的机关鸟，不需人力控制便可御空往来两地之间，速度极快？”
“是有此物。”班大师顿时笑开，这是他平生得意作品之一。
张良伸手，露出手心上一只白纸叠成的扁扁的小鲤鱼，请托道：“我有书信一封欲寄往道家函谷，还请班大师代为襄助。”
班大师道：“子房先生在墨家危难之际仗义相助，墨家上下感激不尽，这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
“不过，既然是寄往函谷，子房先生何不直接交给逍遥子掌门？”以这两人的关系，捎封信而已，逍遥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张良微笑：
“我想快点送到。”
“子房先生放心，对方明天就能收到。对了，这鲤鱼信封如此玲珑别致，我还是第一次见，不知子房先生从何处购得？”
张良一愣，没好意思说是他自己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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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推回三个月之前。
医家，天南海岭。
剑圣重出江湖的传说出乎顾和意料的轰动，即使是这遥远的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天涯海角的边陲地区也常常听到有人谈论。
穿越数载，顾和已经尽力在了解熟悉这个世界，力求在保持超脱清醒的同时又能够完美融入，可许多对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来说理所当然的事，对她而言，仍然无法理解。深深扎根于内心的理念、所受到的教育的不同致使她无法用秦时世界人的思维方式思考，细微的不同累积叠加，产生的后果平时看不出来，只有某些特定场合下才会体现。
为了不让这种细微不同的累加日后造成令她后悔的结果，她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接触各色人等，应对各种局面。
不能理解，那就尽量了解好了。
因此，顾和在选择门派任务时颇为用心，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接了数百任务，从最简单的送信到复杂难缠的调解追回，地域横跨半个大秦，接触人物过千。
期间，庄周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按庄周的说法，因为魂契的限制作用，即使他自己不走，也会被魂契牵引至顾和周身三里之内，古制一里合现制五百米，三里也就是一千五百米，实在称不上远。
平日里总是慢悠悠、懒洋洋的庄子前辈有时甚至故意停步不前，由着魂契以三里三里的距离传输，根本是把魂契的制约作用当成短途传送阵来用。当然，庄前辈给出的理由是走路很累，天晓得只需要飘来飘去的灵体为什么会觉得走路累。
排除“懒”这一个毛病，庄前辈可谓无可挑剔的完美。
顾和花费小半个月捣鼓出的风雷诀，庄周看她施放两次就给出了改进版，原本一中二短三个法诀改换成两个短诀，施术速度几乎提高一倍，术力损耗也降至最低。
顾和想起在现代时曾听过的一种说法，关于道——
什么是道？
从字形上来看，道是由走之底与一个首字结合而成，所谓的道，也就是走在最前面的人。
若按这种说法理解，难怪庄周能够成为道家仅有的两位子级人物之一，他的创新能力太强了。
意识到这一点，顾和倒没有什么自惭形愧或是嫉妒的情绪，她心态极好，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有如此机遇，她又何必妄自菲薄？
松珑子收她为入室弟子的那天曾经说过，他对顾和能进入宗师境界毫不担心，顾和当时没想那么远，即使是想，也是当作遥远的梦想或理想看待。到了如今，她终于真真切切相信，宗师境界就在前方等着她摘取，大宗师也不是痴人说梦的虚妄。
一颗道心稳固坚定，不可动摇。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四章 浮生一日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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