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觞恭|短歌行》舒弥

5、章五•刀下魂

　　第二日千觞起身后便着手收拾衣物行李，他一贯东西不多，来时大多东西都是买给少恭的，这会儿片刻就都理好，于是背着有些瘪的包袱去下层向少恭辞行。

　　少恭却并没在房中。转回身来就遇上元勿，说丹芷长老清早就去丹室了，有一味丹药今晨开炉，头一天长老是必定得在那里守着的，外人不得进去。千觞点头说声“知道了”，托元勿替自己向少恭转告一声，便挑了条偏僻的路独自离去。

　　这一路竟然又遇上草精，想来是早在这一带繁衍生息了，他学着衍明真人的样子呼喝，哪知道数月过去，这些精怪的胆量也见长，听了那句“妖孽尔敢”不但没被吓退，反而是在空中转了个圈子，一下子又唤来两只萝卜成群冲了上来。只不过而今的尹千觞早不是当日那个被追得提了重剑满山跑的狼狈家伙，他一声冷笑，手中重剑横劈而过，一击之下便将三只精怪切为两半。那些灵力化作的东西一旦被击中了要害，瞬间便化作齑粉被风吹散了。

　　回了洞真墟他便前去向衍明真人请辞，衍明真人与尹千觞师徒数月，也早料到会有此日，当下叹口气准了，又将他唤入后室，取了土水两卷五行术法，以及腾翔之术的修行心法抄本交予他，让他下山之后还可自行钻研，莫浪费了这一身内息。千觞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叩谢了师父，起身出门时已经微红了眼眶。

　　因他后来又依次去向相熟的师兄弟辞行，故而离开后还未走到衡山脚下天色就开始转暗。算了算路程，恐怕就算赶夜路到了镇上，客栈也早都关门了。衡山夜里不算太平，不过他仗着自己重剑在手，也不把那些兽类妖物放在眼里。路边有个破落的山神庙，泥塑的神像早被尘土蒙了看不清面目，屋顶也净是破洞，不过好歹是强过露宿在外。千觞在后殿里寻了处蛛网不多的地方，又从庙外折些树枝来草草打扫了下，总算收拾好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这天的云层很厚，几乎不见月光。

　　生了堆火又将重剑放在手边，却始终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终于在肚腹内传来一声悠长鸣叫的瞬间恍然大悟，苦着脸叹了声“糟糕”。

　　上次自青玉坛离去时银钱干粮衣物都是少恭帮他备好，这回走的匆忙，甚至没能和少恭当面辞行，中秋节前在山下镇里买的吃食除开昨日被自己吃掉的丹桂花糕，其他的都留给的少恭，眼下包袱里只有衣服跟几个铜板，明天的早饭还好说，可长久下去……

　　这边还没能从自家的生计问题里解脱出来，外面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钝器拖地的刺耳声响。千觞耳力过人，那声音实际上还离这破庙有一段距离，只是夜宿野外难免希望有个人能陪着聊上几句闲话，何况这山里不少猎户，说不定遇着了还能讨几口干粮。想到这些就难免心急了些，他连剑也忘记拿，径直站起来就往大门走去。

　　“喂，胡老二，快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亮光？”

　　“诶，还真有，但愿是个行脚客商，咱哥俩饿了几天，也能开个荤，到镇子上翠云楼里好好快活一夜。”

　　谈话声完了就是一阵压低声音的笑声，千觞下意识觉着有些不对，可这时已经走到大殿正中，正和刚才说话的那两人迎了个照面，三人皆是一愣。

　　庙里漏风，他把火烧得旺极，此时四下亮堂，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人皆是衣衫褴褛，一个拖着根生锈铁棍，一个拿了把破了刃的大刀，哪里是什么山里的猎户，分明就是荒野里做些个无本买卖的流寇……

　　那两人见千觞胡乱穿着一身破旧道装，料他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货色，加之又被看见了面容，杀心顿起，一声呼喝就冲了上来。千觞虽在洞真墟修习数月，可门派师兄弟间切磋往往点到即止，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下子慌了手脚，被铁棍扫中下盘，跌倒在地。幸而他心里虽慌，反应倒还算快，当即就地往远里一滚，险险避过了紧接着劈来的一刀。

　　躲开了这刀他便想跃起，可这二人虽是江湖上不起眼的小货色，常年刀口舔血杀人越货的日子过惯了，看尹千觞想往后殿逃，紧接着又是一棍子当胸劈来，同时另一人持刀封了往后殿的路，逼得他只得往另一处打滚避开，撞上供桌，一下子香炉滚倒在地，腾起老大烟尘。

　　千觞也一下子被香灰迷了眼，混乱里右手摸着一个硬物，也没多想，循着声音来处就掷了过去，却听见一声惨叫，扑通一声有什么跌倒在了地上。他努力揉眼，总算是看清了自己刚刚扔出的那个东西——是个烛台，上面的蜡烛早燃尽了，露出空荡荡的铁签，此时正扎在持刀那人的咽喉里，鲜血和残蜡混在一处。千觞慌乱下把烛台扔出，居然一发命中，当场就要了他的性命。

　　他这一下既准且狠，另一人被同伴的惨状吓到，转身就想往庙外逃去，千觞本不欲追，却听得外面惊呼，竟是少恭声音，他担心少恭，抬脚踢了那柄铁刀握在手里，几个大步冲上去直刺而入，当即把余下的这人捅了个对穿，刀拔出时血溅了自己满身。

　　一直绷紧的弦刹那松开了，他忽地失去了力气，也噗通一下跟着那尸体软倒在地上，被赶来的少恭扶住。

　　“少恭？我……”本想撑着站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在发抖的。千觞颤巍巍转过头去，先前被自己杀死的那人还保持着一只手握住烛台的动作，两只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他看在眼里忽然觉着一阵反胃，转头就对着路旁的树丛呕吐起来。

　　我杀了人……

　　一念及此，千觞只觉得恶心莫名，可他原本就肚腹空空，此时呕了半天，也只呕出一些酸水，弄得更加难受。少恭在一旁轻拍着他的背，片刻低声宽慰道：“好了，已无事了。”递过一只水囊，扶他到山神庙的后殿里坐下。

　　后殿里的火堆已有些弱了，少恭又去外面拣了些枯枝丢入，把火势拨旺。他坐在火边没命似的灌着水，直到少恭劈手将水囊夺过。“千觞。”

　　“我杀了人……”

　　虽然并没有往昔的记忆，脑海里却总觉得这是犯了天大的罪责。少恭的手安抚似地按上他的，却被千觞反手抓住，死死地：“少恭……怎么办？”

　　“山贼流寇，若是不除，就算今日我二人可以逃得一劫，可若是再让他们猖狂下去，日后难免让途径此地的行商受害。”少年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逐渐将他焦躁不安的情绪平复下去，“千觞此举，算得上是为民除害，有又何错？”

　　“是这样么……”他只觉得胸口的烦闷全在那句话间逸出了体外，松开手，这才发现少恭的手腕居然被方才失神的自己捏出了红印，不由得有些赧然地顾左右而言他，“少恭，你不是在青玉坛炼丹么？怎么突然会出现在这里？”

　　“先任丹芷长老传予少恭一卷古册，其中皆是些丹药炼制之法。上次千觞在青玉坛时我便发觉你体表带有瘴毒，不知是何来源。见你平时行止无碍，但长此放任下去终究有些冒险。抑制瘴毒的丹药我在书中见过，只不过药材缺了一味，昨日深夜才被一名弟子带回。也怪我忘了交代元勿，后来他进来送晚膳，和我说了此事，我才急忙下来寻你，幸而让我遇上了。”少恭一面说着，又拿出块布巾，倒出些水来浸湿了，帮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千觞向往俗世之心，竟如此急切？现下丹药未成，不若先随我回青玉坛，少恭恰巧有一事需要远行，若是不弃，少待几日，我们结伴而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