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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昔时 ...

  •   弘时的样貌仔细说来并不像爱新觉罗家的人,他的样貌更多的继承于他的额娘李氏。

      弘时六岁时便是招人喜爱的漂亮孩童,其时,他性子还是温柔顺和的,偶尔还会被兄姐逗/弄的脸色绯红。虽然见到外人时还有些羞怯,不过已能很好的掩饰了,对所有投来的目光微笑有礼的回应。

      那天,弘时跟在哥哥弘钧身后进了上书房,因着年纪最小,授课师傅便指了靠墙的第一个座位。松开弘钧手指时,弘时抬头飞快的瞥了哥哥一眼,稳下心神向师傅行礼,从容就座。

      其时,弘晰正是十六岁的翩翩少年郎,在经历了太子废立的波折之后已然蜕变,处事手段愈见凌厉,仿若年轻时的太子,唯有对着上书房的小叔叔和毓庆宫的弟弟们,态度还是温和的,不过沉默居多。

      前朝大臣明显的嘲弄疏离,弘晰早已学会了不去在意,时而还来上书房看看书,只为将自己埋在书中,以此忘记所有的不愉快。书中自有一方天地,确实是疲累不已的人最好去处,而他最前方的位子也没人撤了去。

      只是,突兀的最前位子亦彰显着东宫如今的尴尬处境。

      弘晰并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当他那个脾气有些燥、仍在上书房学习的三弟弘晋别别扭扭的、又语气郑重的对他说他会小心的不中人圈套时,弘晰淡淡笑着回道是自己是偷得轻闲。不想自家爆碳般的弟弟竟抿着唇红了眼眶,弘晰叹息着将只比自己矮上一点儿的弟弟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揉揉他绷紧的肩背。

      人言厉过刀剑,哪里都不乏捧高踩低的人,这城里尤甚,宫人碎嘴的话自己是知道的,唯有血亲兄弟的关心让冰寒的心稍稍回暖。

      可是上书房他还是的常来,虽然他不太明白他阿玛吩咐的用意。

      这天他还是早早的来了上书房,执了一卷《老庄》品读,听到门口的动静,不经意的一抬头,咦?一个没见过的小孩子,听着他四叔家的弘钧向师傅的介绍,原来是四叔的三子,弘时。

      看着小家伙假装镇定的迈着小方步走到自己侧后方坐下,弘晰眨眨眼,忽然觉得甚是有趣,原来这般年纪的孩子竟还能有这样羞怯的模样。

      待到师傅安排好弘时的课业,弘晰转过头,正好撞上弘时偷偷打量众人的眼神,四目相交,看到那清澈眸中的好奇和窘迫,弘晰唇角绽开一朵笑,之后看到那小家伙脸瞬间的红了,马上低头有模似样的开始练字,弘晰忽然觉得心情不错。

      弘时很懊恼,他刚进上书房自然对这些兄长们好奇,偷偷打量周围的人,却被发现了!不过,那个哥哥笑起来好漂亮,想着想着弘时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层。

      弘时很喜欢在上书房的日子,大家也都很喜欢这个很漂亮的总是笑着的孩子,这时的弘时还是单纯的,所以他单纯的快乐着。只是不久之后,弘钧病了,很重。弘时面上的笑容失了光彩。

      那日之后,弘晰在上书房的时间大多都在观察那个刚来的小家伙儿,看到弘时仍然天真的行事,觉得盘踞在心口的郁气似乎消散不少。

      而看到今日无精打采的弘时,弘晰有点儿心疼。

      回过神的时候弘晰已经站起了身,索性随了心意坐到弘时身边。

      看着吓了一跳的孩子,弘晰微微一笑,柔声诱哄:“小弘时,哥哥陪你练字吧,早点完成了课业,回府后空闲时间就多了。”

      弘时眼睛一亮,快乐漫上眉梢眼角,小声道谢:“谢谢弘晰哥哥!”弘时已经知道这个笑的好看的哥哥是太子二伯的长子弘晰,也是皇阿玛最喜欢的孙子。

      弘晰轻轻笑了,抱起弘时置于腿上,握上小小的手,两人认真的写着字。

      多年之后,曾经同窗苦读的众人听到皇上第三子去了的消息,不由得想起那秋日里明媚的阳光下两个少年的笑容。及至乾隆朝时再闻得旧日里的理亲王去了的消息,那唯美的画面再忆时便只依稀记得那秋日暖阳,却是凉的让人心慌。

      弘时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情境。

      那天,弘晰陪着他做完课业,问他想不想去被称为小迷宫的毓庆宫玩。六岁的孩子还是玩闹的年纪,自是眼含期待的重重点头。

      弘晰笑着拉着弘时的手向毓庆宫而去。

      弘时很喜欢弘晰的笑,那笑容带着点高高在上理所应当的俯瞰意味,却不是藐视,不会让人讨厌;带着点点嚣张,却只是让人觉得是少年人应有的张扬。当然,弘时最喜欢的是那对着自己的、染上了温柔宠溺的笑容。

      进了毓庆宫,只听得丝竹柔曲隐隐传来。弘晰皱皱眉,循声而去,放重脚步走进房间,扬声道:“儿子给阿玛请安。”

      弘时迅速跪下行礼:“弘时给太子殿下请安。”

      “起吧。”这声音透着点醉意。

      弘时站起,悄悄打量,只见一男子倚榻持酒,帘帐半散,面容隐于其后,看不真切,只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和弘晰哥哥,视线没有审视的锐利,只是打量,然后那人似是笑了,挥退了众舞姬。其时自己尚小,兼之心情紧张,问答些什么已是忘了,至今只记得,那隐隐带着戏谑的声音对了弘晰道:“弘晰,这小家伙就是你很喜欢的弘时?”

      弘时忘了低头的规矩,惊诧的抬头看向弘晰,只见得弘晰微红了玉面,神情略无奈。见此弘时低下头,觉得这里好热,又听到弘晰拖长的声音带着点点撒娇嗔道:“阿玛!”

      太子只是一阵大笑,便让两人自去玩耍。出门时,弘时发现弘晰落后几步,回头却看到弘晰那永远都微笑着的脸上划过一抹痛惜,弘时当时直觉的迅速转回头,假装甚也没看见。之后的玩闹让弘时忘记那一瞬间的担忧,那天弘晰带着弘时看遍了毓庆宫的布置,见到好多人,他却只记得弘晰的额娘很美,总是眼神冰冷的弘晋堂兄也有那样温柔的神情。

      弘时对毓庆宫这座宫殿唯一的印象便是好多的真真假假门,每每走到了近前才发现犯了错,对此弘时颇为懊恼,弘晰笑言自己也是犯了好多错才记得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回了雍亲王府,弘时被雍亲王冷眼瞪了很久,之后又被额娘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当时的弘时并不是很明白那人和额娘生气的原因,只是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第二日弘时去上书房时眼睛还有着红肿,弘晰摸着他的头安抚一番,之后……

      之后弘时只记得弘晰莫名的疏远了自己,自己赌气的也不理他,却是留意着那假装不经意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略晓事的孩子很明白这种克制的喜欢,只要弘晰哥哥喜欢自己就好,那就话是什么来着……感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听闻二废太子的消息,弘时很担心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二伯,亦担心弘晰哥哥会过的不好,又担心阿玛受牵连。

      五内俱焚,便是那几日弘时的切身感受。

      只是,不待弘时表达对雍亲王出自己的担忧,康熙帝看上弘历的聪慧,带到宫中抚养,从此雍亲王眼中四阿哥便是第一位的了。弘时很难受,很委屈,小孩子怎么表达自己的不喜欢?弘时不理弘历,不再教他写字,不再给他编故事,去上书房学习时离他远远的,假装没看到弘历委屈的样子。

      那么多人宠着你,干嘛还老一副自己欺负了你的样子!

      终于在宫中见到弘晰哥哥,弘时理所当然的在他怀里大哭一场,记得那人悠长的叹息:“弘时啊……”

      后来,像是约定,两人心情不好便在那棵海棠下坐坐。偶尔相遇,弘时能看出弘晰的欲言又止,却只是以笑应之,眼看着弘晰唇边话语终究化作叹息,不是不懂,只是飞蛾扑火,执念而已。

      后来,新帝登基,九龙之争落下帷幕,圣祖第四子登基。

      再后来,弘时见到弘晰时,虽然他很想说弘晰哥哥你不开心可以……可以什么呢,说给我听,听了之后呢,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不语。

      他不知道弘晰其实也想说弘时你不想笑就不要笑,烦心事可以……可以什么呢,凭空的证明了自己的无能软弱。于是他沉默。

      最后,两人说些客套话,相背而行,神色怅惘,背影寂寥。

      弘晰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淡漠,弘时看着这样的弘晰,莫名的想起当年的太子,心中隐隐作痛。偶尔两人还是会出外一起小酌一番,只是那时他还是不懂,弘晰总是笑着的脸上偶尔一闪而过神情是什么。

      听到二阿哥薨了的消息,弘时压不住心底的担忧,派了人守在城门,得了理亲王的消息再来回话。

      他记得,那是弘晰唯一一次软弱,两人并肩而坐,肩倚着肩,后来弘晰的头压在他的肩颈,察觉到灼人的湿意,弘时不敢动,一直仰着头,执意要从那灰蒙蒙的天空中看出星图的走向。

      那时候,弘晰憔悴的厉害,却还是执意撑着送自己离开。

      走出几步,弘时忍不住回头,看到那人还是那么直挺的站着,面上的神情他还是看不懂。

      后来,当弘时接到那将自己贬入万丈深渊的圣旨时,不由自主的挑起嘴角是终于恍悟弘晰那样笑着的心情:绝望。

      没经历过心碎的绝望,又怎知那痛已刻到魂魄!无可消除,只能拼命地假装忘记。

      隔日朝堂上,弘时对上那双带着掩不住的担忧和心痛的凤眸,尽力扯出当年被那人称赞的笑容。只见那人眼中的心痛慢慢敛去,古井净潭,唇角笑意相似。

      散了朝,弘时慢慢的向宫外走着,拖长的脚步带着隐隐的期盼,直到弘晰与他并肩走在一处。两人慢慢的走出庄严的紫禁城,弘晰悠悠然开口相邀:“昨日得了两坛青梅,弘时来尝尝?”

      弘时忍下冲动,微笑婉拒:“即是你心爱之物,我就不夺人所爱了。府中还有些事物要处理,先走一步。”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现在的弘时已经不再是当年懵懂的孩童,自是明白当年那莫名的疏远其实是一种保护,现下两人皆是不尴不尬的身份,为了面子,皇……上自是不会动弘晰,可是若是和自己搅在一起……

      看着弘时笔挺却是清瘦许多的背影,弘晰无声叹息。

      那时候满腹心事的两人都没注意到有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

      弘时处理了府中事务,换了常服,到廉亲王府请了安,谢绝了——阿玛的挽留,遣走全部侍从,独自一人在街上随意的走着。回过神来,弘时才发现自己站在醉竹轩前,原来自己竟是不自觉的来了这里,近年来自己喝酒是越喝越清醒,不知这里现在可还有那解忧的良药?弘时这般想着,便跨进了三年未入的酒肆。这醉竹轩外面瞧着其貌不扬,里面摆设倒是雅致,只是客人不多,也多是些经年的老客。弘时要了二楼的雅间,脑中佳酿名称转了一圈,还是只要了两坛青梅酒。

      打开泥封,弘时嗅着好像从未变过的酒香,抱了酒躺在软榻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弘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醉了,亦不知他日暮之时迟迟不归急坏了他府中的福晋,焦急的派了人四下里找。因着散朝后弘晰曾与弘时一处说话,便有管家登门相询。弘晰自是不知弘时去向,要派人帮忙找,那管家诚惶诚恐连道不敢劳烦,弘晰也明白缘由,便不再说话,端了茶盏,看着人告退离开。

      弘晰默坐片刻,想了弘时曾经喜欢的地方,心里有了底,起身命人备车,直奔醉竹轩。他记得那里有两人最喜欢的青梅酒。

      弘晰进了门,伙计便迎了上来。弘晰和弘时曾经是这里的常客,两人总是结伴而来,酒楼的伙计记性甚好,还以为两人是一起的,上前招呼。

      弘晰含混着问了声:“人呢?”便被殷勤的伙计送到了弘时的房间前。

      命跟着的人门外候着,弘晰推门而入。

      一进门就看见抱着酒坛安安静静缩在榻上的人,弘晰脚步一顿,反手掩上门。

      弘晰走上前,想将弘时怀里的酒坛弄出来,拉了两下,没拽动,轻声叹息。弘晰手指点上醉的满面酡红的人紧邹的眉头,轻声唤着:“弘时,弘时……”

      弘时迷茫的撑/开眼,看着眼前面带疼惜的人。待看清楚是弘晰后,弘时的眼睛蓦地亮了,笑的孩童一般眉眼都舒展开,松开酒坛,扑到弘晰怀里,声音里满是委屈:“弘晰哥哥……”

      半弯着腰的弘晰被弘时突然的动作连带的险些踉跄着摔倒,堪堪稳住身形,听着怀里的人同儿时一般唤着自己,眼睛泛酸,不禁想起刚来上书房时那个骄傲的、在自己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后,有一点儿羞涩的笑着道谢的小孩子。

      时光只解催人老,少时旧事今日忆起恍若隔世,满屋的青梅酒气好像还是当年两个小子拼酒的时候。往事不堪回首,当年少年意气风发,怎是今日这沧桑模样,搂紧怀里瘦削的人,弘晰仰头,闭目,吐出一口浊气。

      抱着弘晰脖子的弘时对于没得到回应,很不高兴:弘晰哥哥又不理自己了!他不满的在对方肩膀上蹭了蹭,抱怨出声。

      弘晰好笑于弘时孩子气的行为,抱着弘时转身坐在榻上,轻轻拍着弘时的背,软语哄着:“弘时乖~弘晰哥哥没有不理弘时……”

      弘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听着耳边平缓的呼吸,又坐了会儿,弘晰圈着弘时的腰,半抱着人出了醉竹轩,上了车,吩咐侍从买了坛青梅酒,马车驶向弘时的府邸。

      到了弘时府前,侍从自去叩门。弘晰连哄带骗的将扒在自己脖子上的人弄下来,看着他被人扶着进府,没搭理说着客套的管家。看着弘时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弘晰放下掀起一角的帘子,示意回府。

      晃悠悠的马车里,弘晰手搭上肩膀,碰到一点晕湿,手指颤了颤,闭了眼,靠在车厢上。

      雍正帝看了眼粘杆处折子的封皮儿,翻开草草浏览之后便丢在一边。

      弘历听了侍从回禀,脸色青了下,又迅速恢复潇洒温和的笑脸,挥退了侍从,转身去了书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昔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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