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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地痞流氓陆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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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丹凤很快跑到东厢尽头,那尽头临着一面大湖,前面右边都是蓝泱泱的湖水,左边就是刚刚自己跑出来的天甲一号厢房,她回过头,只见吴监生一干人等狞笑着慢慢从远处逼近。
“不识抬举的东西,让你跟吴哥打声招呼,竟然一声不吭想跑?”
“废话那么多干吗?修理他,让这穷酸知道什么叫做贫贱有别。”
吴监生身形高大,往她面前一站简直虎背熊腰,赵丹凤紧紧咬住嘴唇,手倒扶着临湖的栏杆,后背抵在上面向后倾斜。
赵丹凤一咬牙,扭身推门冲进了天甲一号房,大力把门关上。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搞愣了,有人砸门道:“混账小子,滚出来!”
另一人拉住他:“嘘,这可是陆……”
“怕什么,有我在,”吴监生沉着脸道,“姓陆的又怎样,难道怕了他不成,给我敲门。”
赵丹凤进了屋,刚定下神来,就听见门外咚咚砸门的声音,心里又一阵慌乱。
“回来了啊。”流氓竟然仍在镜子前面自照不止,赵丹凤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自恋狂。
“单小风,你可是想通了,回来替我宽衣?”
门外咚咚咚的砸响更加急促——
“单小风,滚出来,我们要修理你!”
她回头盯着门看,心想,笨蛋,都说要修理我了,你当我傻子会屁颠屁颠给你开门?
那门闩被敲得咯咯作响。
“你在看什么。”流氓的口气漫不经心,好似全然没有听见砸门声。
赵丹凤心里也紧张,半响吐不出个完整字儿来。
“过来,替我宽衣。”
那声线竟然是如此柔和,在室内撞击出一种极为动听的声音。流氓此刻的眼神也相当温柔,微笑中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赵丹凤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手法拙劣地替他解开衣带。
“把禅衣也脱了。”
她抖抖索索地给他解着内襟,因为被外面传来的嘈杂声扰乱,反而更紧地抽动一下带子,对方喉间传来一声轻咳:“你是想要勒死我?”
流氓的眼神里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更加舒缓和安抚。
有人在大力踢门,门摇摇欲坠。
赵丹凤的手已经不能行动自如,她从未服侍过人,此刻心中又很是慌乱,极为艰难地褪下了他的禅衣,也许不能叫脱,那手法简直是扒。
“单小风,再不出来我们要撞门了!”这人吼的时候其实已经在撞门,他卯足了气力,又是一撞。
门毫无预警地打开,那人重心全失,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
流氓从门后不紧不慢地走出,看着地上那人,凤眸中浮现一丝刻意做作的惊诧,微笑道:“咦,老弟怎么一见面就给敝人行了个磕头礼,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请起。”
那人满面羞窘地被他扶起,众人许久不见他露面,见到他都是有些忌惮的神情,有人低头道:“陆师兄。”
这些人见了流氓,显然都有些敬畏之色。赵丹凤很奇怪。
那被扶起的监生也忙不迭地低头道:“多谢陆师兄。”
“不谢,”流氓微微一笑,白皙的俊容上都是温和之意,赵丹凤瞧着他应对自如的样子,竟然还挺斯文,“不知师弟来找我,有何贵干?”
“没,没有。”
“既然没有,”流氓温文尔雅的微笑瞬间风云突变化作冷眼,简直比六月变天还要神速,“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我已宽衣就寝?”
“我错了,错了。”
“脚。”
那人赶快把左脚挪出门外。
“还有一只。”
对方又慌忙挪出右脚,连着倒退好几步。一时间众人都退后,竟然没人敢说话。
“众位师弟不要误解,”那神情瞬间又变回春风化雨的笑容,热情洋溢得叫人心肝发颤,“我这个人向来很随和的,很欢迎师弟们来我房中做客,只不过今日实在困倦得很,无力招待各位,失礼之处,真是抱歉的很。”
他那神情,连个敷衍的表情都懒得做,哪有一点失礼抱歉的意思。
吴监生上前,他一来,两边众人都让开道路:
“我们来是要找一个人。”
“哦,吴老弟,我我知道你很关心我,真教我感动。放心,我最近吃饱喝足,睡眠很好,不必挂怀。”
流氓明明比这里许多人要年轻,却一口一个老弟无人敢驳,唯有吴监生额上爆起青筋,强抑着口气中的不爽:“陆见欢,这事和你没关系。我们是来找那个新生,教教他这里的规矩。你叫他出来。”
原来流氓的真名叫陆见欢。赵丹凤暗暗记下。
姓陆……陆氏在朝中向来势力很大,听皇兄说过,登基以来最头疼的就是陆氏一族,上至宰相,下至地方县丞都有他们的势力,皇兄早有剪除陆氏羽翼之心,但因为刚登基还需要陆宰辅的支持,削权之事也就暂且搁置。
“哦,你说这个素人啊,”陆见欢笑眯眯地拖过门后躲着的赵丹凤,勾搭着她的肩膀,大力拍了两下,“教育师弟这等事,用不着麻烦吴老弟,放着我来调|教。”
吴监生虽然平日忌他三分,但是当面抢人这种事,而且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未免太扫威风,脸色更加难看:“你罩他,就是明摆着要和我吴宗文过不去了?”
说话间,吴宗文的老拳已经向赵丹凤挥去。
赵丹凤倒退一步。
那拳头在她面前定住,隔着鼻梁一指的距离不再前进。
陆见欢的左手卡住吴宗文的左拳,脸上仍是笑微微不改色。
众监生看得目瞪口呆,陆见欢那样白皙修长的手指,想不到竟然能钳制住吴宗文这样身板的虎拳。吴宗文也呆住,顿觉失了面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陆见欢放了手,勾住吴宗文的脖子一起迈出门口,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吴兄弟,我们同学一场,我岂能帮着外人,不劳你亲自动手,这个人不识抬举,我自会替你好好修理他,你尽可放心。”
吴宗文一愣,没料到对方会给自己这么大个台阶下。
虽说姓陆的居心深不可测,说话不知真假,但是他老爹丞相一品大员正当红,自家爷爷虽然也是一品太傅,但毕竟是先皇的,而且已经过气了,拼起爹来恐怕没什么便宜好占。暗自忖度一阵,吴宗文脸色缓和下来,顺势借坡下驴:“既然陆同学开了口,我也不费这个神,这人就交给你替我好好管教。”
“哈哈哈,吴同学真是爽快,我老陆记住你了。”
“陆同学,这几个不长眼的险些踢坏了大门,我下午派府上家丁来给你修好。”
“啊,那真是有劳,多谢多谢。”
两个人各怀心思脸上笑眯眯地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蜻蜓点水地拥抱了一下,就此各自散开。
围观众人下巴全都掉到地上:怎么回事,打都没打起来,这就完了?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意犹未尽的失落感。
“单小风,发什么楞,还不关门。”
赵丹凤回过神来,把门一碰,众人都被掩在门外。
此刻房中的气氛对她来说,起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刚刚很令人憎恶的臭流氓,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岂不是很尴尬?
最要命的是,除了有点感激,她对这个臭流氓,还冒出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佩服之情。
赵丹凤搓着手,不知道该往房间的哪里去了。
“谢谢。”
陆见欢斜倚在榻上,半支着身体,懒洋洋地晃动着白玉盅,看着里面晶澄的酒汁,眼底一股朦胧雾气袅袅上浮。
“谢我?谢我什么。”
“谢谢你刚刚帮我。”
“你怎知我是帮你,兴许我是害你呢。”
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真是让人浑身不自在。赵丹凤动了动嘴皮,终究没再接上话。
赵丹凤接连上了几天课,吴宗文那一伙人倒没再来找茬,只是她不曾见过霍容来教课,问班长邵泉,又说霍先生受邀去金陵的国子监讲学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她听着朱克己朱夫子在上面讲授《礼记》听得恹恹欲睡,忽然想起一事,回头望了望身后那张空桌。
还是没有来。
从陈亮那些人的口气里听来,这位置似乎就是陆见欢的。只是他为什么从不来听课?
赵丹凤很是好奇。
下课不久,有人兴冲冲从外边跑进来:“霍先生回来了,国学课又要重新开课了。”
“真的啊,太好了,总算不用对着那个‘克己复礼’了,再克下去,我的老命都要给克死了!”
赵丹凤听着,心里一阵欣喜,又一阵紧张。她来到国子监也经历了不少辛苦,不说受同班同学的冷落排挤,单说女扮男装这一事就有诸多不便,如厕,洗浴,都要背着人偷偷摸摸进行,实在麻烦得很。
而今能见到霍容一面,这些个委屈,恐怕也都算不上委屈了。
“来了来了!”
听得外面脚步声,赵丹凤赶快和众人一道正襟危坐,想要留给霍容一个好印象。
走进广业堂的却是陆见欢,懒洋洋地抱着一个酒壶,书本不带,悠哉游哉趟着飘浮的步伐晃进教室。
不知为什么,这人一出现,教室里仍然寂静,气氛多了几丝诡异。不,应该说他的气场本身就很诡异。
陆见欢眯着眼,扯出一丝慵懒的微笑,慢悠悠地走到自己位置上坐着。经过赵丹凤的位置时,都没拿正眼瞧她一下,浑然不认得似的。
旷课三月的的混世魔王,这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课堂,怎么看都像是不祥之兆。
邵泉道:“别吵,霍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随着众人视线望去,只见一人白衣垂袖,衣袂飘飘,从外头缓步而来。
能被推举为国子监博士的,至少要官拜六品以上,进士及第,在翰林院有过两年以上资历。三者都能达到的人,几乎都如朱夫子那样年入迟暮,然而这个人却迥然不同,他看起来不过近二十五六年纪,清俊萧肃。
正是翰林院学士,并兼国子监博士霍容。
赵丹凤瞧着霍容,种种往事浮上心头,不觉流露出一种异样神采。
而也正在此刻,陆见欢在她身后敛起笑容,深深盯着霍容,佯醉的眼中正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霾。
同一时间,有两个人的心声,在冥冥之中意外地完全吻合——
霍容,我总算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