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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二 玄霄·须臾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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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弟子房中步出,越过售卖药食的铺子,举目望去便是宽阔的剑舞坪。
琼华派远比玄霄想象得更为恢宏,极目远眺,周遭的一切都笼入波涛起伏的雾海之中,碧云行空,烟霞缭绕,隐约可望见各峰间蓝光跃动的仙桥以及桥身上的阵法,居高临下的主峰琼华峰更是仅可窥得应天楼顶那倾泻而下的潋滟水色,华淡天光。
太清领着玄霄走入侧峰剑舞峰的传送阵,待光芒亮起时,如腾云雾的失重感令玄霄波澜不兴的表情有所变化,略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向太清,正要发问,却发觉已然置身主峰琼华峰上,一股蒙蒙湿雾扑面而来,水汽清凉宜人,震耳欲聋的水声隆隆作响,声遏行云。定睛一看,身边竟无端多出一道天流长川,波光粼粼动人,势如苍龙吟渊,自琼华峰腾舞奔流而下,雾色朦胧中恍如银河坠入峰峦间,又似星辰倾泻。
“应天池钟昆仑水灵之气,毓千百水虺青蛟,乃天下至宝水灵珠常居之地,自琼华峰昆仑水魄而起,落入万山池中以滋群山。”太清在他身边淡淡说道,转眸看向他身后,“那便是本派第一宫——琼华宫。”
玄霄正欲回头,忽听得耳边一阵风声飒然,继而是一声似虎非虎的长啸,若有裂山崩石之力,其声直上颢苍。玄霄皱了皱眉,循声望去,却见一头华彩四溢的奇兽踏光而来,身姿矫捷雄健,岿如山岳,九人首而虎身,背生金翼而未展,怒目如电,其气魂魂,步步声势逼人,威摄四方。
未及此兽靠近,又是一阵啸响自琼华山门传出,其音如榴,缭绕而不绝,一马身人面的异兽自远空御风而来,虎文鸟翼,灵动迅捷无匹,转瞬已越过虎身奇兽直奔太清二人而来。
“太清真人,英招有礼。”
那自称英招的异兽约有九尺来高,四蹄落地便收拢双翼,俯首向太清行礼,一张人面生得少年模样,眉目清秀,眸光灵动,转头便望向玄霄:“这便是昨日那小子了?”
“英招,真人面前,休得无礼。”
九首虎身的奇兽自英招身后缓缓走来,九面如一,九口同开,声如洪钟,待行至二人身前,九首皆垂,仅用那生有三眼之面开口见礼:
“昆仑山开明,见过太清真人。”
“二位免礼。”太清真人颔首还礼,转头看向玄霄道:“此乃昆仑琼华四大神兽之二,虎身者乃开明神兽,司昆仑九门;马身者乃神兽英招,尝循于四海。另两位乃离朱、陆吾,常驻山门。玄霄,还不快见过二位?”
玄霄迎着英招饶有兴致的目光微微垂眸,躬身一礼:“晚辈玄霄见过两位前辈。”
“好、好、好!好个小娃娃!果然……”
“英招!”
“好、好,我不说就是了,我知道了。”
英招看得玄霄见礼,扬蹄大笑,鸟翼微摆,正得意间却被开明兽一声呵斥,只得悻悻噤声。
神兽开明又用九首狠狠瞪了英招几眼,看得对方浑身不自在,方才转头看向玄霄,十九只眼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眸光如电,玄霄亦丝毫不惧地回视它那三眼之首。
开明兽沉吟良久,方才皱眉缓缓道:“太清真人,此子恐怕……”
语意未尽之处,令太清摇头:“开明,不可妄言,先领他去须臾幻境罢。玄霄,且随你开明前辈去往山门处,不得无礼。”
“是,师尊。”玄霄低头应声,眉间莫名浮上几分倔强不屑之色,却又转瞬消散。
神兽开明面色凝重,欲言又止,只是颔首领命,引着玄霄向琼华山门走去,不多时便停下脚步。
“此处便是琼华山门,须臾幻境的阵法乃太一仙径与青冥仙途二者交界处,待你入阵,吾将催动阵法。记得,若一个时辰之内不出幻境,试炼便不算成功。”
玄霄依言走入阵中,向开明兽微微颔首,又抬眸望一眼琼华气势威仪的山门,缓缓闭目。
再睁眼时,自己已置身一片广阔荒原之中,四野薄雾笼罩,朦胧难辨,远处若隐若现一株枯木,脚下一条长路直通前方,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
“呜——”
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怪嚎,满天薄雾登时如同受到了召唤般涌动翻滚,四面八方嚎叫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此消彼长,由远及近,像是呜咽又像是哼笑。
暗处逐渐响起浑浊的鼻息与轻微的足音,一双双幽绿的眸子自迷蒙中显现,无数狼吻带着湿热的腥臭破雾而出,揭开了杀戮的序曲。
“狼?”
黑发幼童紧紧皱眉,环视着潮水般涌来的异兽,矮小的身形步步退向包围圈中心。
面前狼群体格高大,青质而金文,腰身隐约可见符咒般的奇异纹样,显然绝非俗物。
这样一群异兽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是否过于劳师动众了?初入琼华的试炼者都必须应对这样一群异兽?
“事出异常必有妖。”
玄霄缓缓退到先前所见的枯木之下,聊以掩护后背空门,双眼在蜂拥而来的狼群中来回扫视,努力控制自己微微发颤的身躯。
冷静、冷静下来!
……若令常人面对这群异兽,定然九死一生,唯有武艺超群者方有一线生机。然修仙一途非蛮力所能及,琼华自然不可能收纳愚钝莽夫入门……
狼群步步紧逼,足下荒草轻微作响,转眼间呼吸灼热的温度便已近在咫尺,玄霄死死咬住下唇,竭尽所能思考对策:
换言之,有这样一大群狼守门显然并非常态,而外在的威胁往往是为了——掩饰内部的虚弱。
对于一个幻境而言,内部的虚弱……是什么呢?
他猛地旋身看向背后的枯木,余光瞥见狼群骤然紧绷的攻击姿态,忽而扬眉,轻蔑冷笑:“果然如此……荒原枯木?未免太小觑人了。”
黑发幼童深吸一口气,稚嫩的脸上满是冷肃决绝之色,抬起左手抚上枯木,右手触及眉心,唇吐一字。弹指刹那,赤红之色自额前汹涌而出,骇浪般蔓入发间,光焰万丈如惊涛排空,瞬间淹没了旷野……
“哎哟!你这杀千刀的混蛋小子!老夫的酒,老夫的酒啊啊啊啊啊!”
再次睁眼,入目的是一个白须小老头儿,坐下一枚圆滚滚的酒葫芦载着他在一片酒味弥漫的火海里四处乱飘。
“哎哟喂啊亲娘咧!我的梨仙酿!哎哟,千日醉!哎哎,别介,那是千年难得的梦前缘啊喂!”
老头儿手忙脚乱地上蹿下跳了一阵,终于气急败坏地仰天挥了挥两根短胳膊,像在叩动一扇看不见的门板:
“喂!太清小子,快给老朽把这小子弄出去!你将这娃儿弄来究竟是何居心,你要烧死老朽不成!”
玄霄愕然仰头,恰闻自家师尊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酒仙翁前辈,小徒顽劣,万分歉疚。劣徒可是通过了试炼?”
“过?过了、他过了!再不过他要把整个须臾幻境都烧了!”酒仙翁气得干脆坐在酒葫芦上吹胡子,手舞足蹈地冲天喊着,“太清你个好小子,老朽飞升千余年,就这一线念想映在这须臾幻境好拦路劫个酒喝,偏偏还得给你作弄!真是目无尊长、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呸!”
“前辈言重了,晚辈岂敢。”太清的声音依旧庄重沉稳,玄霄却偏偏从里面听出几分笑意来,“前辈觉得此子天赋……”
“天赋?还有人的天赋能让你看上眼?”老头儿气哼哼地往那一靠,抱着手臂细细打量玄霄,“嗯……根骨不错,很不错,当然,比老朽当年还差得远。嗯,阳时阳刻的……”
小老头儿蓦地睁大双眼,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忽然冲过去将那孩子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脸上万般情绪闪过,似是想啧啧称奇,却又满目阴郁。
“前辈?”
酒仙翁沉下脸,缓缓道:“太清小子,老朽飞升千年,自认见多识广,却也一直以为此乃无稽之谈。世上岂会有此等体质?简直匪夷所思。”
“依前辈之言,晚辈倒是没有猜错。”
“哼,若是当真如此,那些所谓的至阳之体倒确是贱如草履了。”老头儿说着,又盯着玄霄看了好一会儿,方道,“果真如此,怪道这小子的本命赤炎这般邪门,甘霖、飏风之术也奈何不得。至阳之体当如是哉!”
“师尊、前辈……”一直沉默的玄霄忽然发声,眸色黑红交织,“弟子体质究竟有何奇异之处?望能明示。”
此言一出,酒仙翁与太清立时陷入沉默,良久,那小老头儿才摇头叹道:“顺兮逆兮,承兮抗兮;福兮祸兮,德兮孽兮。也罢,还是让你师尊来说吧。”
天边一线银白流光倏忽而至,若星辰坠落于人间,却是太清的身形化入幻境之中。
两位白发老者对视一眼,方才由太清摇头道:“你既已入我琼华,又为我座下弟子,为师自然不能瞒你。”
“当日我本御剑飞过襄山,盖因一缕彤云异色浮于云霄,方才令我生疑。彤云浮空,势达银汉,唯有命生水火的至阴至阳之体,方能有此天兆。”
“依师尊之言,弟子乃是至阳之体?”
“至阳之体多属阳时阳刻所生男子,命中属火,此等良材虽万中无一,却也并非世无其二。”
太清看了玄霄一眼,摇头淡淡叹道:“你确是阳时阳刻所生,却命中属水,乃是水格火德之相。”
“水格火德?”玄霄皱眉道,“阳时阳刻所生……却命中属水?”
酒仙翁哼声道:“水格火德之相,世人称之‘水中火’,此说仅为五行宗内古籍所志,从未见现世,故千年以来聚讼纷纷。老朽素来不信五行宗的疯言疯语,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小老头儿捋着两撇小胡子,缓缓道:“五行宗乃千年前七十二仙宗之一,专攻五行术法,参悟阴阳大道。老朽曾与其宗主青容有过一面之缘,亦对此了解一二。”
“此宗讲究五行互化,阴阳相济之道,行的是柔极而刚,刚极则柔之法。依五行宗所见,阴极生阳,水中生火,方为世间至阳。盖因水火相生之命凶险万端,生有异象,大多活不足岁,故而万兆无一,千年不遇。”
小老头儿说着,忽地拿眼狠狠剜了太清一下。
太清清咳一声,对此视而不见,向着不由自主伸手抚上眉心的玄霄道:“水火相生一说,尚且难辨真伪。只是此事不便外传,日后便称你是阳时阳刻所生,命中属火,你可有异议?”
玄霄抿了抿唇道:“但凭师尊做主。”
太清看了他许久,淡淡挥手:“既如此,为师便先送你出阵。”
“师尊……”
“为师随后便到。”
抬手拂袖间白光明灭,玄霄的身影已渐渐消失。
幻境中二人沉默良久,酒仙翁方开口道:“怎么?不舍得?”
太清负手而立,白发盈盈如月色,闻言只是摇头:“晚辈不懂前辈所言。”
小老头儿横了他一眼,啐道:“在小老儿面前装蒜,你还忒嫩了些。水火相生,意烈而刚,此乃五行互化之极,暗泄天机,本是十死无生。这小娃儿确是绝处逢生,只是任他天资卓绝也好,早慧志坚也罢,逆天而行,终是天下尽负,万劫无期之命。你虽修为近仙,到底心有破绽,以你一人之能,又能保他多久?”
太清举目远望,神色无波:“前辈亦信天命?若由现下即可断言命数,若某因必得某果,何谈变数?万有又缘何而生?因果之说,似障非障尔。”
“哼,你倒是毫无恭敬之心。”
太清听得此言,不由淡淡一笑,挥手间足下剑气四溢,飘飘乎御风而起:“不过赤子之心,何谈不敬二字?天地万物,生于光尘,神魔仙妖,与凡人何异?八荒六合,孰非万劫无期?”
“晚辈,前辈亦告辞了。”
一道流光如疾电掠空,倏忽而去。
小老头儿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枚酒葫芦,放在耳边晃了一晃:
“醉中有仙境,浊尘自清心……呵,你我皆凡人,孰非万劫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