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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章三十二 玄霄·所谓温柔 ...

  •   云天青抱膝坐在洞中,静静听着上古之事,面上浮现出深思之意。

      “昔始祖剑为吾兄强封于云顶天宫,以镇至高天下七十一天。然而诸神之力并非无穷,再强大的力量亦会随时光衰退。万载之期已过,吾兄定将不容七剑于世。”

      “吾于虚空命盘得见命纹相错,已为逆天更改,六道之轨陡然生异,人间必有乱象,天灾人祸无可避免。”

      “今日之后,此地将永沉地底,就此消亡。”

      “此七问刻于虚空命盘之上,攸关六道,吾万载不得其解,若可应此七问,苍生之幸也。”

      “天道永在,更迭不衰,有生皆苦,有执皆妄。”
      “莫问来处,起始之路在吾脚下。”

      神祗的声音渐渐低微,最终化为如同自语的迷惑:
      “告诉我先驱之人的宿命,告诉我生命与自由的轻重,告诉我信仰与存在的意义……”

      神光黯淡后许久,黑发少年站起身来,扬眉叹道:“一个两个说来说去还是什么都没说,敢情要人办事还神神叨叨,都是些什么毛病。”

      好一段破绽百出的上古秘辛。
      若是未曾见过五灵神珠,保不齐便要被骗了去。

      天帝带伤未愈,忌惮七剑之力不下至高天,强改虚空命盘以护璇衡——若当真只是如此,这暗波汹涌的多方之争又是怎么回事?天帝为封六界悠悠之口不惜以真言禁锢天下,纵女娲身为上古之神,又怎能如此轻易将此事道出?

      还有,那个远古战场中的尸骸绝非普通妖魔,怕是远在龙渊部族出现之前,这同七剑有什么关联?

      诸神之争波及六界,将苍生玩弄于鼓掌之间。什么世有乱象,什么天灾人祸,什么昆仑水魄之变,女娲之力尚且不及,区区凡人何等渺小,天下之大,哪怕知晓乱象将生,又能如何?

      呵,只将天下人都当作傻子么——等等!

      ——起始之路在吾脚下。
      女娲脚下……神像脚下……女娲庙……中皇山!

      原来如此……居然如此!好大的手笔!

      云天青垂下眼眸,无意间望见那石穴角落中借着一线微光而执着生长的绿色幼苗,忽而展开一个笑容,轻叹一声。

      纵然渺小若斯,亦不逊天地,不畏神魔,不屈其志,何况人哉。
      这世上哪有甚么冥冥之力?心有所敬,无所畏惧,生而自在。我命由我不由天。

      整个空间骤然开始震颤,山石逐渐崩塌,一道咒光出现在眼前,正是一个小小的传送阵。云天青举步正要跨入,一股极端阴寒的气息附骨而上,冻结四肢与肺腑,浑身的血一滴一滴凉透,疼痛如同无数冰锥直直刺入脑中,钻心剜骨地凄嚎。

      该死的十年断命。

      黑发少年踉跄一步,靠住石壁疾喘几声,忍着寒意咬牙笑骂道:“老子就说,这玩意是以残害凡人为最终目标的大折腾。”

      ……

      “来者何人!”

      玄霄猛然执剑转身,一道白光在不远处拖出阵法咒纹,伴着熟悉的人影落到地上。

      “天青?”

      云天青稳住有些踉跄的脚步,刚唤了一声师兄,便听地底深处传来隆隆之音,仿佛有远古凶兽正在深不可知的某处苏醒,露出尖利的獠牙。

      好一个多方混战之局。

      “师兄……”
      玄霄皱眉看着他满身的血迹,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做打算。”
      “好。”

      两道剑光低低破空而去,丹朱紧跟其后,却在出口处为一道极其突兀的石门拦住去路,门上只有一个圆型凹槽,料想便是机关处。
      玄霄敢确定,在他们来的路上并没有这道门。

      “嘶嘶!”
      一阵气音自脚下传来,云天青低头一看,发觉又一条黑蛇正扬头看着他,赤色的眼瞳半竖,在少年脚下吐出一枚灵珠。

      身后岩洞的震颤更加剧烈,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云天青不及细想便拾起灵珠放入凹槽内,蓦地手中一痛,也不知为何所伤。
      门扉轰然洞开,云天青看了一眼黑蛇便拔步而去,玄霄紧随其后,只余那石门中幻影般的诡芒幽幽漾开。

      石扉轰然落下,山洞中恢复了寂静。

      一星红光骤亮,单足的毕方无端生出第二只细长的金足,赤色流火般的长羽陡然灼烧,化为一只眩目的巨大朱鸟,金眸灿然辉煌。

      “井,别来无恙,南星之首果然美丽如昔。你这些年给人做血契灵兽好生悠闲,羡煞吾等二十七宿——不过对方既不知晓你真名,这个契约……应当并无效力吧?”

      井宿注视着地面上那条红眸的黑蛇爬上一块巨石,那玄色巨石却猛地一颤,生出一双森绿的眼,原来竟是一只体形惊人的玄龟。

      “虚、南斗,果然是你们。”

      红眼的黑蛇缠上玄龟,露出北方玄武双星的真容:“听你的口气似乎并不开心——啊,也难怪,吾主真武已封北方黑帝,荣宠远胜往昔……”

      “叶纪光封帝?”
      “南井,你竟敢直呼吾主神名!”

      朱鸟斜了他一眼,冷冷道:“怎么,执明神君当真以为尊皇不下至高天,七大神沉眠,世上就没有人奈何得了他么?”

      虚宿昂起身子,狠狠吐出红信道:“北帝之位乃尊皇亲封,尊皇如何行事,岂容尔等叛孽置喙!若非尔等苦苦相逼,尊皇又怎会——”

      井宿眯起眼,淡道:“口舌之争徒劳无益。方才农皇之力锐减当是你们所为罢。”

      “呵。”虚宿忽然伏下身,悠悠一笑:“何止?井,你或许应当告诉那些凡人,不要太过轻信蛇,蛇可不只是女娲族独有。”

      朱鸟猛然振翅,火红的双翼却如被禁锢般生生钉住:“你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
      一直沉默的南斗合上绿色的双眸道:“那颗珠子是破邪,而现任魔尊则恰好刚离开神魔之井罢了。”

      “玄武,你们如此行事不怕神罚!”
      “是他们自己闯进神殿的,与我们何干?不过日月双剑而已,也敢与天地争辉!”

      青玄的龟蛇之纹布满整个空间,一声嘹亮的凤鸣响彻深幽,却只换来双星的低笑:“别白费力气了,安安静静看一场戏不也很好。”

      ……

      秋高气爽,正午时分阳光正好。

      云天青伸手挡住过于灿烂的日光,长叹道:“我说师兄,你晾衣服的背影太过销口魂,师弟我当真担待不起。”

      玄霄闻言回眸,冷冷睨了他一眼道:“用玄炎也可以。”
      “别!师兄千万别!我可就这一件苟延残喘的——羲和你离老子的衣服远一点!”

      眉目冷淡的红发青年接过玄霄手中的长衫,兀自转头继续晾衣服,及腰的长发用一枚玉饰略略束起,若细细去看,便会发觉那枚玉饰上缀着一朵名唤清华秀雪的小花。

      玄霄看了看羲和发上的剑佩与他无师自通的动作,莫名觉得他同七年前的玄震会有相见恨晚之感。

      云天青上前摸了摸自己生还的衣服,一边喟叹奇迹一边对它表示深刻的嫉妒。

      玄霄洗的——虽然差点卡到溪中石隙里,羲和晾的——虽然它的同胞们都已阵亡。

      所以说,世界上最幸福的莫过于伤员了——“云天青,还不过来。”

      当然,如果师兄他能够不要对当初没烤焦血金藤这一事实如此耿耿于怀,这世界会更完美。

      云天青用风咒将地上的焦黑残骸清理干净,识相地没有问又是哪些倒霉催的惨遭毒手,只是在做完这一切后恬着脸看向玄霄,结果被一口回绝:“不行。”

      云天青哭丧着脸。

      “刚刚那些就是你昨天藏的那坛酒。”

      云天青愤怒了:“师兄你……”
      玄霄凤目一扬,淡道:“如何?”
      黑发少年满脸无辜地瞪大一双桃花眼,讨好地露齿而笑,虔诚咏叹道:“啊!师兄!您文成武德,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玄霄懒得理他,敛了敛袖兀自转身回房去。

      距离两人离开神农洞已有五日,那一天起起伏伏的场景如今回忆起来太过遥远,仿佛是在梦中。

      甚么上古诸神,甚么天极道门,甚么云顶天宫,甚么不周山——甚么太古龙吟东海监禁红发女子寂难永劫甚么万劫无期!

      “师兄,手,手!”
      云天青大呼小叫地冲过来,一个甘霖沐雨咒止了玄霄手上的血,然后不厌其烦地说着美人的手是第二张脸、伤手就是毁容之类的话,边唠叨着边清理掉桌上的瓷杯碎片,好似完全忘了自己先前还在为没有酒喝而郁卒的事。

      玄霄一把拍开他,满脸冰霜如同昆仑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师兄?”
      他觉得自己永远也弄不懂云天青,就像永远也停不下超越力量的步伐。

      黑发少年盯着玄霄的眼睛看了片刻。

      云天青平日里的笑容过于飞扬,多少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而当他深深凝视对方的双眸时,那种仿佛你就是整个世界的专注总令人心生怯意。
      但是玄霄不会。

      云天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展颜笑了起来,明丽得如同初见时春夏之交的日光。

      那人平日里毛手毛脚的动作突然变得很轻柔,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一样试探着揽住他的肩:“师兄,没事的,我没事。我们只是正好路过而已。”

      玄霄从不是什么易碎的琉璃,完全不需要小心翼翼的对待。
      但不是因为坚强,就不需要保护;不是因为刚毅自持,就是伤害和放任的理由。
      不是因为隐忍就必须独自承担一切。

      过度的荫护是对强者的侮辱,完全的松手却是对身为一个人的身份的放逐。

      很少人懂得这一点,懂得的人很难做到这一点,做到过的人很难坚持这一点。

      温柔是世上最大的伤害,就像最残忍的摧折是不动声色的岁月。

      玄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拍开他的手:“伤的不是你,你自然无事。”

      云天青没正经地笑了笑,一厢情愿地将它作双关之语来听。

      脱离神农洞后,云天青的身体一时之间难以恢复,故而二人在长川城内暂住了几日,准备到下个月初再动身前往中原。

      其间丹朱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在半夜留下几根羽毛以明幸存。云天青则表示这破鸟大概是在琼华野惯了,让它自生自灭就成。

      玄霄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照顾人的事,用云天青的话说美人就是用来宠的。说实话,云天青没能和前任美人教教主玄唐结拜当真令人扼腕。
      然而当真正面对着对待病人极端凶残、以投喂之名行打击报复之实的美人时,就连云天青这样的家伙也颇有几分后悔生出娘胎的错觉。

      “师兄,痛、痛痛痛痛!别用羲——啊呀!”
      “师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让我自己吃——我自己来!”

      玄霄觉得自己肯定是被云天青传染了什么奇怪的病症,否则怎会有一种微妙的扬眉吐气之感。

      不过事实证明,就算是惊悚如“玄霄的照顾”此等琼华不传绝学,也不能扼杀云天青如广大黎民百姓一样野火烧不尽的唾沫。

      “啊呀,看到了什么?他们居然让我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洛京小飞龙蜀中第一俊去猜那灯迷——而且还不给迷面。”
      “云天青!”
      “好,好,我说就是了,迷面其实在中皇山来着……哎师兄你别拿羲和——师兄!……咦?”
      “不去中皇山?”

      “哎?要去也不是现在嘛——干苦力还不给老子加钱,那帮人扣门忒扣门,黑心忒黑心。”

      羲和一脸淡然地看着自家主上再次伸过来的手,考虑是把自己递上去还是换根竹竿之流以挽救云天青那风雨飘摇的小命。

      虽然万事以主人为先乃是剑灵第一准则,但望舒那位不怕死的剑主实在是像极了在烤架上跳胡旋舞的蚂蚱——见了吧,忒想拍死;拍死吧,可惜忒可惜。

      不对。
      这是哪里来的乡音。

      羲和暗自啐了一口,默默在心里唾弃了一下云天青那九州综合方言口音,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递上去。

      他才没有因为当初没能救到这家伙而愧疚——剑灵所思所想皆由其主,万事以主人为先乃是剑灵第一准则。

      羲和是好剑灵。

      因为心意相通而目睹羲和内心纠结全过程的玄霄握住自己的剑,一脸淡定地在心中肯定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他面无表情地考虑着哪里有竹竿。

      剑灵所思所想皆反映于其主,愧疚这种东西自然是羲和那点小心思……

      「吾主。」
      「何事?」
      「我没有……」
      「……」
      「不是我也不是您,那是谁?」
      「……闭嘴。」

      于是羲和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玄霄凶残了。

      ……

      秋风过野,正是时踏上远途。

      一道黄土,一川枯草,一匹白马,两名少年。

      夙莘永远理解不了云天青对上檐的热爱,就像玄霄永远理解不了云天青拒绝御剑赶路的心态。

      对于有些人而言,人生是可以用第几重心法来分割的东西,对于另一些人,将时间挥霍在漫漫的行途中也是一种情致。

      “啊,人都没有,太不好玩了。”
      “御剑。”
      “哎呀,如此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师兄,不如我们来对诗吧。”
      “无聊之极。”
      “师兄,师兄……”

      片刻沉默。

      “谁先。”
      “咳,师兄先请。”

      “一骑青衣一壶酒,一剑狂客一倾楼。”
      “一世温柔一消愁,一步黄泉一回眸。”

      “你同黄泉有什么关系?”
      “我同这诗有什么关系?”

      一路无话。

      “师兄我错了。”
      “闭嘴。”

      两人行至巳时,终于在这条道上遇到了第一对人。
      之所以用对这个字,实在是因为它再贴切也没有了。

      一个长相阴狠笑容可亲的疯道士,一名模样清秀神色阴森的儒生。

      “我看二位眉心发黑诡光高悬我佛慈悲,料想是两名道友无疑。贫道姓王,上狂下狂,人称王狂狂,失敬失敬。”

      玄霄生平第一次开始质疑道友一词的适用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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