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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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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站在索比堡刺目的阳光下,加里森感觉胸腔里还回荡着伏特加那火辣辣的灼烧感,现在他对那种感觉甚至有点怀念——那至少比自己现在一阵阵被眼前炫目的白光困扰好得多了。
酋长早就注意到了中尉苍白的面色以及额头上冒出的虚汗,他知道这是伤势未复的虚弱和昨晚糟糕的睡眠所共同造成的结果。尽管头儿极力不想让大家为自己担心,但是昨夜他由于身体的不适而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境况,早就落入了警醒的酋长的眼中。
但是酋长了解自己什么时候应该装作看不见,头儿虽然已经和大家融成了一体,但是作为领导者,他有着自己的尊严。头儿在平时是随和的,但在有些事情上,他有着难以撼动的倔犟和骄傲,他不会愿意别人见到自己的困窘和虚弱,这一点,酋长深深的理解——因为在这个特质上,两人有着极为相同的一面。
所以他从不像戏子那样把担忧表现出来,也不像爱唠叨的高尼夫和卡西诺一样把疑问挂在嘴上,在这种时候,他知道头儿需要的是什么——做好属于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再让他为其他的东西而操心。
于是酋长就一直不声不响地担任着警戒的任务,自从进入索比堡,他就在细细打量周围的情况。按照事先得到的介绍,这里的德国党卫队员并不算太多,总共三十个人,但是再加上一百个乌克兰人,就称得上警卫森严了。
戏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拉下手套,向着迎出来的德国官员问道:“是斯坦格尔少校吗?我是施奈德少校。”
斯坦格尔还了个军礼,戏子迅速打量了他一眼,多年的训练有素让他从心里一下子得出个结论——这个党卫队长很精明,但是那微微高扬的下巴证明了他性格中暗藏的骄傲,这也许是可以利用来突破的弱点。
“少校,这是我的证件。”戏子主动地把伪造的证件递上去,他知道这种主动的态度可以麻痹对方的警惕。果然,斯坦格尔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
“我们这里有两个法国犯人,掌握着对方的一些高级机密,需要先在你这里关押一阵子,等菲舍尔将军来到波兰之后,他要亲自审问这两个人。”戏子的话说得不急不缓,但是相信德国人听了这番解释,至少能够保证头儿和酋长在所谓“将军亲自审讯”之前的生命安全。
德国少校果然安排下属直接把加里森和酋长带到营房,戏子顺理成章地要求斯坦格尔给自己也安排了住处,以便随时等待“将军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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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森和酋长被一个粗壮的中士带到空荡荡的营房,这个自称叫做卡尔的中士用带有德国腔的法语下了一个奇怪的命令:“把衣服脱光。”
酋长不解地皱了皱眉,加里森忙使了个眼色,示意酋长照自己的样子做。
德国中士斜着眼睛打量着两个只剩内裤的犯人,不怀好意地一笑,“既然你们今后还要去别的地方,那就便宜了你们,不用去公共浴室消毒了。”
卡尔中士只草草扫了加里森一眼,便将目光牢牢地钉在了酋长身上,他上上下下看了几个来回,嘴角露出一个猥亵的笑容,轻轻咕噜了一句:“宝贝儿,身材不错嘛。”
酋长不懂他说什么,可是这轻轻的一句却没有逃过加里森的耳朵。美国人心里一动,还来不及细想,身体自然而然地反应,斜跨一步,挡住了那道猥琐的视线。
这个充满保护欲的动作让卡尔中士感到不快,他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金发男子。虽然谈不上健硕,但是匀称的肢体上每道线条都蕴藏了肌肉与力量,比起那个黑头发的第一眼的吸引,眼前这个却让人越看越是耐看呢。
不过德国人也没有忽视加里森身上显而易见的伤痕,那几处曾经严重到致命的枪伤如今已经愈合的不太明显了,引人注目的反而是上次爆炸中受到的弹片的割伤,狰狞地爬在他的手臂与大腿上,腰间大面积已经呈现紫色的瘀痕更是触目惊心。
“你叫布鲁斯是吗?”卡尔中士念着加里森的假名,“看样子挺喜欢打架的嘛。在这里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苦头够你吃的!”
美国人默默地站着,表面上一副顺从的态度,但是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的轻蔑不屑。
中士满意地转身出去,酋长立刻低声问:“他说什么?”
“没什么,告诉我们要守规矩。”加里森轻描淡写地带过。
酋长心里明白没有那么简单,那个德国军人过分阴冷的语气,以及头儿身上刚才散发出的紧张的气势,他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但是头儿显然不想多说,而且酋长也还没有从刚才看到头儿的伤痕的震撼中摆脱开来。
他记得以前很多次看到过头儿的身体——换军服的时候、一起下水偷袭敌人的时候……但是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让他有一种窒息的痛感。头儿这次在换衣服的时候一直有意避着大家,所以几个人尽管担心,却还都不了解他伤势的具体情况。
而现在,自己终于看到了,那狰狞的伤痕,由于没有得到好好的休养,已经有好几处又裂开了口子,里面鲜红的嫩肉像一张张疯狂叫嚣的嘴巴,在麦色的肌肤上到处噬咬。而腰间的伤势,不知是不是影响到了骨骼,怪不得头儿会被它折磨得冷汗淋漓。
在这种震撼下,印第安人彻底忽略了刚才德国佬打量自己的猥琐的眼神。他默默地随着加里森换好了囚服,眼看着刚才的惊心被粗糙的棉服包裹起来,但是那一瞬间心痛的感觉已经深深印入了青年的心中。
两个人走出营房,刚才的中士又带他们来到一座高高的烟囱状建筑后面,一群犯人在这里运送着煤炭。卡尔中士吩咐两个人:“你们以后就在这里干活儿。”临走时又加了一句,“如果长官有其他需要,会随时找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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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戏子用轻车熟路的方式巧妙地与斯坦格尔少校套着近乎,“少校,是将军在电话里亲自指示说要把犯人送到你这里来的,将军说你这里的安全措施最让他放心。”
“哦,那真是对我最大的褒奖了。”与诈骗犯预料中的相同,斯坦格尔虽然嘴上谦逊,但是眼睛里还是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光芒。
“施奈德少校,幸好你们是上午来的。”戏子的亲和力让德国人放下了架子,自在地和他攀谈起来,“如果是下午就不凑巧了。”
“哦?为什么?”戏子优雅地抬了抬眉毛表示询问。
“下午有一列运送犯人的列车从华沙过来,我们的机器又要转上一阵子了。”戏子感觉到斯坦格尔的笑容里写满了冷酷和残忍。
当天斯坦格尔所说的列车到达索比堡的时候,戏子见识到了那残忍的真正意味。
带着口罩的党卫队员们打开没有窗户的货车车厢,一股令人作呕的霉腐气息立刻奔涌过来。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被塞在车厢里的犹太人在军人们的监视下鱼贯而出。
见到这种场面之前,戏子一直没有理解斯坦格尔为什么把索比堡的运转比喻成“机器”,直到现在,这部高效流水线运作的全过程才呈现在他的面前。
犹太人的所有物品被要求交出来,男人女人站成两列,长发的犹太女人被送进理发室剪发。德国军官们在人群中巡视,一边走一边高声询问:“有没有熟练的裁缝、鞋匠和工匠?”犹太人面面相觑,一些胆子大的站了出来,德国人简单盘问一下,然后根据他们的判断做出“留下”和“退回去”两种不同的命令。
戏子和卡西诺、高尼夫一起在军官营房的门口旁观,阳光下索比堡的坡地上,一群神情疲惫而警觉的犹太人们正襟而立,维持秩序的德国和乌克兰军人们神情竟然可以说得上“彬彬有礼”。高音喇叭里一个浑厚的德国声音重复着几句相同的话语。
“那广播在说什么?”卡西诺小声地询问戏子。
“让他们守秩序,进公共浴室消毒之后会统一发给他们服装,然后只要他们老实干活儿,在这里会有很好的生活。”戏子解释着。
“德国人还挺讲卫生的?”高尼夫脑子挺快,“那头儿和酋长怎么没被弄进去消什么毒?”
“幸好他们没有,如果我没猜错,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假扮的德国军官眯起了眼睛,以一个高级诈骗犯超强的观察力和敏锐的嗅觉,他迅速预感到了德国人温和行动背后潜藏的血腥意图。
高尼夫好奇地追问:“你又猜到了?会算命?”
戏子却没有被他逗笑,相反,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很罕见的沉重:“你们仔细看看,选出来的都是年轻和有技能的,被带走的都是衰弱的老人、孩子和女人,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他将手上吸完的香烟扔在脚下踩灭,整了整制服,回身向另两个人说:“走吧,看来德国人要在这里忙一阵子了,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去看看头儿和酋长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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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们在原来的地方却没有找到他们想见的人,头儿和酋长已经和其他一些犹太杂役一起被调到位于半山的公共浴室去“服务”了。
走在蜿蜒的山间小路上,加里森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地形,一边暗暗盘算着后面的行动。这里对于杂役在工作时间之外的管理不是那么严格,尽可以在休息时间在各营房逛逛,在空地上做做像下棋之类的娱乐活动,这对于打听消息都是有利的。
至于任务结束之后怎样脱逃,加里森现在并没有将太大的精力关注到这一点上去。索比堡实行的是一种内松外紧的管理模式,整个营地周边围着双层的铁丝网,根据情报,铁丝网外几十米的范围全都是雷区,整个灭绝营只有一个门通向山路,在这个地方,强行越狱或者偷逃都是不现实的。但毕竟他们还有“菲舍尔将军的审讯”可以期待,根据以往的合作经验,他相信戏子他们随机应变的能力。
在整个任务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他无法释怀,尽管加里森潜意识里尽量去忽视,但是卡尔中士望向自己和酋长那两道蛇一样阴冷而猥琐的目光,已经像一根毒刺深深刺入心底。当时他完全下意识地做出反应,挡在酋长的身前,是他把这些同伴带到敌人的心腹地带,而他绝对不愿意队伍中的任何一人受到额外的伤害。他听说过敌人本土的集中营和占领地的灭绝营中存在着对年轻男性囚犯的猥亵和伤害行为,但是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这个外表冷峻骄傲,而内心忠诚热情甚至还有些青涩的内向的年轻人身上。
酋长感觉到了头儿的心里有心事,他知趣地不去打听,只是当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那令人目瞪口呆的场景让印第安人不得不将充满疑惑的眼神望向加里森寻求回应。
美国人也对面前诡异的情景感到吃惊,阳光下绿草如茵的坡地上,上千脱光了衣服的犹太人正在排队进入一排三间的平顶建筑物。开始的时候年轻的女人们由于羞涩而磨蹭着,但是维持秩序的党卫队们反复高喊着:“快点儿,洗完澡就可以回营地休息,和你们在那里的家人团聚。”当裸体成为一种集体行为的时候,她们也不得不屈服。灿烂的阳光照在这上千白花花的□□上,反射得令人目眩。
加里森和酋长对了个眼色,示意不要莽撞,按照德国人的指示做事。他们跟着其他犹太杂役,将人们脱在地上的衣物收拾起来,装到一辆辆平板车上,推回到营地。酋长小声在加里森耳边询问:“头儿,这些人回去的时候不需要衣服吗?”
加里森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忍心看那双充满了疑问的黑眼睛,更不忍心告诉这个对于自己来讲还是个孩子的年轻人,德国人会有多么丑陋的行为。在这样残忍的杀戮面前,作为军人的自己居然什么也不能做——这个事实让美国人感觉懊丧和挫败。他咬紧了牙关,那绷紧的希腊式的下巴已经告诉了酋长,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