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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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佛童子五指抓紧手中衣物，凝神许久，不语如初。
倏尔，风动，云移，一派清清朗朗。日光倾空而盛，盛得昭然，笼了近丈的金色浮影，令雪尽是盲的。白成一片，金成一片，洒得坦荡，几乎可自其间分辨出光蚀了影的声响。天，自此尽明，无余地的明，明得溢出，明得尖锐犀利，割破了魔的眼一般，碎断在四方之中。
剑雪无名那时说——“天明。”
天已明，言犹在，人呢？
“剑雪无名，勿教魔发怒。”魔转眸，一色的金，缓缓移于莲池茎叶之间，“出来。”
像有什么止息了一瞬，又像是叹息一声。
“元神初复，功体未存，吾不便动。”
魔闻了这一声，说不上是否安了心，声气到底是略缓了一缓。他循声倾身，揭起一片碧绿的莲叶，但见幽沉沉的水中，半浮半沉着淡金色的元神，是他未曾亲见散去的黑莲之识……他昔时桀骜，誓守魔界之谜，决绝忘弃，释尽了记忆，亦随之失去神智，陷入昏迷，又怎料近是即时，近是即刻，有人同样决绝，不肯留半寸余地。
——本已再无期待了的。
未想最终“余地”二字，痴人仍是为他留下了。
多少的时日间一人立于峰顶，只待风中传来的一封飞讯，不是痴人，又何以称之。
魔想笑他，却偏未笑出口，大抵只因心中念着，这个人尚存于天地……不论过程而言，已是极好。
吞佛童子小心用指腹去触碰盈盈的光亮，那元神闪了闪，又出声道：“吾依约重聚灵魄，塑体一途，成竹在胸否。”
不似疑问，而是笃定：未有后招便急于崩毁一切，不似冷静之魔的做法。
吞佛童子收回手负于身后，略一颔首：“自然。”
先破后立，不破无以立，不立则是枉破，魔有自己的原则与尺度，既然他敢以火焚毁剑雪无名之躯，自然早有十成十的把握来再造最好的一副。
“愿闻其详。”既是答应了，剑雪无名便再无犹疑，自己的性命，烦他人来担待，亦非他所惯了的。所以……至少不再似当初般被动与浑不介意。未来，他想，他确实未曾想这二字亦在自己的生命之中，他回首，无意义地回首，早便徒劳，只有看向前，求一个不知名的另一重可能。
“此事简单至极，”吞佛童子眼眸一眯，“曾有人，拜托吾一件事，欠下吾一个人情。”
帮助苦境，算是本心所趋，有些非必要去做的，却可充作人情了。
“看来，是你要人偿还之时？”
“吾应允之时，本无此心。”许出的人情，总要做好得不到回报的准备。何况当初，本是料不到会再有这一层牵系。
“哦，那便算作吾欠你一个人情了。”此魔狡猾，言语中句句相迫之意并不难揣测，剑雪无名灵识微动，料得这兜兜转转一圈，到得最后，倒似自己亏欠了谁一般……不过他生来不在小节之上细细推究，也就懒于反驳争论。
“这个人情，吾先记下了。”吞佛童子几句话一个圈，绕住了人，虽自己未得什么好处，也未打算落实什么好处，但仍是心情大好，续言道：“重点，是在欠下吾此人情之人。”
剑雪无名待他说下去。
“正是清香白莲素还真。”
清香——白莲——素还真。
那时，阿鼻地狱岛二岛主，罪剑问天谴被出手金银邓九五打成金人，本应无解，却……
当然，原因不难想象，只因昔日的北域双邪，原还是有其一仍在江湖之中的。
是人邪，是一剑封禅，亦是魔界战神，亦是吞佛童子。
他那时答允此事，原也有这重缘故在，邓九五……哈，亦算得某种程度上的故交，交过手的故人，与北域双邪同期的人物……风光一时，却惨淡收场，悲哀之下遁入空门，仍是逃不过人在江湖的宿命。
只是再出之时，苦境仍是苦境，人，早非当初。
衣袖之上撰写佛字的邓王爷，衣白如雪发红似火的一剑封禅，正与邪，纠缠不清，倒置得令魔发笑——破除金封之时，他真正是笑了的：他想起另一人。
原本有那一人，才可称为“双邪”的。
现在，那一人的灵识就安静地在水中沉浮着，只要一具足以支撑的身体，便又复是当初的剑邪•剑雪无名。
身体，总似从前的才好；莲的事情，总要问莲才好。
“与吾同去，如何。”说是似问，却也无询问的意义，魔伸手入水中，直接将那团淡金色的光体托了出来——无体的魂魄最是脆弱，耽在此处，如何想都是不妥。
——倒忘了这处正是当年鸠盘神子度化之地，近水近缘，灵气充沛。
“亦无不可。”话说得滞涩。
此魔的指掌，接触，令他不适，元神曝露在外，本就是剥离外在的一种形式，狂傲淡然如昔日之邪，亦难免介意几分，何况此等温度，令他难以抑制地想到当初身沉莲池，重生黑莲花苞之时，此魔前来取走朱厌，亦曾有言语动作相戏。
可恼。
更可恼的是现下的无从选择。
这一时，剑雪无名算是再一次重新体会到有一具可靠身体的好处了，自处尚不觉，与人接触，非血肉、易损毁，亡，不算什么，身不由己，却是剑者之耻。
一具无法畅快淋漓运起剑式的身体，无法亲手握剑确保自己安全的处境，确实违背他狂恣的心性。
他不曾依赖任何人的保护，更毋论眼前这纠葛太深的魔，生，诸多不由人，恼，可叹又有何用，心思百转，剑雪无名无声无言，元神之芒暴涨，烦乱可见一斑。
“……”魔看得出，却无话可拿来说个一二，只得将手掌举到面前，换了一个话题，“汝，欲寄何处？”
飘零之雪、断根之莲、乱木枯叶，皆可托为一时所寄，可是现下才将元神重聚而起，多行转移易出岔子，花木却易折损，亦不便放置，剑雪无名沉吟一阵，道是不如寄于死物之上，反而妥善。
吞佛童子余下一手轻捋鬓发，火焰一般的妖红自指间来了又去，“此处如何？”他说。
他指的是耳下珠串缀着的白色绸带。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