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中》无声悄然

1、第 1 章

　　“等你得到女娲之泪后，你再告诉我，你的爱是什么……”
　　她在笑，丰润如云的发在朝阳中如花瓣般一缕缕舒展着，似乌色波涛。可犹如流水的静静悲哀漫过她的眼，柔和地从她殷红的唇下淹过去。
　　是的，他记得她的每一个神情，就如同他依然记得极地之北的冰川，连绵积雪的山峰，萦绕着氤氲的白雾，寒晶流沏，宛如白玉铸成。在漫天风雪中，像是一位亘古的高傲女神，俯视众生。
　　冰川下广袤无垠的蓝色直直撞进眼里来。
　　那样的静。
　　静得像死。
　　厚重、纯粹的蓝，他从没见过这样干净的水。但却有着最寒冷的温度，越往下水就越冷，不知不觉地从指间渗透进来，溶入了血液，流到了心脏，身体似乎都凝成了冰。
　　不能放弃，因为他需要，需要更强的力量……
　　清晰的感觉到，越接近水底，冰冷的漩涡力量越加强了。身体越来越麻痹，这片寂静的冰川仿佛一个无形的吞噬万千生灵的怪物巨口，慢慢的撕咬着他的骨血。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你知不知道，世上没有比死亡更纯洁的了。死，一了百了，永生再无烦恼。
　　死……让自己变得洁净……最深层的潜意识，条件反射地回应着那个声音。
　　不，不他从来不想死，他想要的是力量，掌握天地的力量！
　　灵魂猛地一凛，微弱的疼痛从灵魂的深处亮了起来，他在水中仰头发出撕裂心肺的狂喊。声音在厚水中迅速湮灭，冲不破这无边的幽蓝，也没有任何回响。
　　骨和血在身体内冰冻，慢慢蜷缩起身体，看到自己的手伸出去，似乎想抓住什么，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伸出手，只是渴求的，无意识的渴求着。
　　……这种痛苦……我告诉自己，是换取力量所要的代价！
　　缓缓张开双臂，感到身周有无形的力量拉拽着，拉拽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拽往水底。
　　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临死前张开了羽毛与灵魂的猎物，等待着敌人的吞噬。
　　闭上双眼，吸了口气，然后猛地睁开眼睛。
　　他是龙，为神所创造的，即将会统治天地的龙，没有谁能杀了他，没有谁！
　　下一个瞬间，宁静的水在刹那间卷起龙卷风一样的水柱，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含着无数刀锋的水流转眼又化为细小的颗粒，在片静谧中，缓缓，缓缓的散开，化入一片深邃的记忆之水。白炽的亮光耀得眼睛都睁不开来，一股激烈的旋风围绕着冰川中心迅速扩散，把水都排开了……
　　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奇异的女人。
　　确切的说只是一个女人的影子，雾一样稀薄的肌肤，雾一样稀薄的白色卷发，雾一样稀薄的眼，浅蓝如若天空的轻罗衫裙丝一般绕在她的身上，无形无质，摸不着，触不到。裙摆下隐约有一抹灰淡影子，细看去竟是她纤美的足。
　　他不由心惊。
　　她已经死去。
　　转目四顾，眼前是一所极大冰宫，四面皆是十数丈高的冰砖，流动着深邃幽冥的光华，仿佛用洁白云石堆彻而成，绝无嵌饰。合抱的冰柱基上雕琢的只有简单的祥云纹，出奇的简洁高大。
　　这里静到了极致，没有风声，没有鱼虾，连水流动的声音也没有。
　　万籁俱寂。
　　很强……
　　虚无的声音突兀的浮现在脑海，那温柔如丝缎的蓝色之下有双没有形体的眼睛正透过深水暗暗地盯着我。
　　从来没有谁到过这里，你很强。
　　不，我一点也不强。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轻轻的笑了一声，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雾一样的影衣袂翻飞，阴风飒飒穿耳而过。
　　我指的不是你的力量，而是你的意志。强大的熬过了冰川的急冻，强大的唤醒了沉睡的我。从来没有活着的生灵能到这里，你是第一个。
　　我说了，我并不强，我来就是想得到女娲之泪变强，强到能打败陵光！
　　打败陵光？
　　女娲一惊，也不生气，微笑的朝他飘了过来。
　　不可能的，即便是我在他喝下盘古的血后也不能杀了他。
　　他心头一寒，却不敢躲开，女娲的手伸了过来，似一朵明丽的冰花，一瓣一瓣分明寒芒闪烁，细看之下竟是蒙着一层绝薄的冰壳。
　　触及到脸颊上，没有意想之中的寒冷，只有虚无的影穿过了他的肌肤。
　　“有人告诉我，只要喝下你的泪，就可以。”
　　女娲飘在他面前的空气中，沉沉地看着他，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那是神不可侵犯的威仪。
　　他盯着女娲，呼吸因为兴奋急促得难以压制，他感到胸膛心脏急切的跳动。
　　也许他的确对神缺乏尊敬，但他不懂服从，他想要更强的力量！
　　为了龙族，为了龙族不在屈居人下。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又是谁告诉你可以借由我的泪获得力量？
　　暹炽。
　　暹炽？！
　　女娲像是被这答案惊吓了，现出一种荒凉的惊诧神情来。
　　暹炽，华方暹炽，和凤凰、麒麟、玄武一同被你和开天辟地之神盘古创造出来的神兽。
　　华方……她告诉你的？
　　女娲抬起幽深的眼，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在用目光穿透着他，笑意更深，语调却危险。
　　她告诉你喝下我的泪可以获得力量，可是她是否也告诉你我的泪里面有毒，怨恨的毒、诅咒的毒……喝下去你有九成必死无疑，有一成能得到我三成的力量。还有我和盘古从来没有造出过华方，创造她的是陵光！
　　她再次伸出薄冰似的的手指，在空中凭空划了个咒符，空气中出现了一丝极为细微的波动。
　　眼前突然出现白得耀眼的雕像，高大的昂首向天的模样，手中握着七彩的石头。
　　女娲补天的神像他见过很多，然而没有一座与眼前媲美。
　　花冠覆头，神色是悲哀的，她在为芸芸众生修补一座漏了的天空，雪白的发丝缕纷拂，浅蓝的衣袖迎风而鼓，如同在看不见的风中飘遥。
　　他滩开手掌，想要触摸游离过掌际的她的发丝，但是触摸不到。女娲的雕像仿佛是命运投射出来的影子，是空的，明明已握住了它，它却仍然从手心逸走。
　　有，她有告诉我。
　　能感到自己的眼睫和嘴唇都在剧烈颤抖。手慢慢滑入衣袖，手指缓慢合拢，握紧，指甲已经陷入肉里。
　　他心中突然涌上了一丝不妥，一种莫名的胆怯。但是他用力的去想却怎么也想不太真。那个念头在他心中潮汐般退去了，又翻起涟漪。再反复潮起潮落滔滔不昔。这种想法挥之不去，不经意又来。这思虑不知不觉得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扉。
　　他心里隐隐想着。
　　我们是相爱的……只要没有了陵光，一切就都好了。
　　突然飘过一声清晰的笑，视线里摇曳的只是女娲唇角若有若无的一丝掠动，仿佛一记微讽的笑意。
　　空气转动着，她的手指仿佛带着透明的丝絮碰触到雕像的眼睛，刚一接触，那蓝色的眼便溶化了。
　　女神美丽的眼角堕下一滴无声的泪。
　　他下意识的伸手接住，泪带着比微风还轻柔的触感，向着即定的方向飘下，丝絮似的落在手心。
　　来得太过容易，他反而只能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透明的泪在手中游离着，却找不到任何质的感觉，清晰地映出了所有的景象，泪中冰中的两个世界，奇异地颠倒对立着。
　　那么你要喝吗？
　　女娲表情悠远得像飘浮在天边的云，他却打了个哆嗦。
　　我必须喝，因为我有必须要得到的，即便是抢我也不会放弃。
　　他不再犹豫，猛然仰头一饮而尽。
　　霎时间，一道冰冷的火焰冲进他的胸膛，他全身的血管凝结般的膨胀起来，这是一种他生平都未曾尝试过的，每一块肌肉、骨骼、脏器都硬梆梆的撑胀开来，相互挤压着，碰撞着，象要把自己挤得碎裂。
　　他的努力化解了一部分力量，可是并没有解决，那力量越来越大，施加在他的身上，他只能让一切拼命旋转，可是化解后，又一波更强的力量压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那个虚无的影子，她看着他，展开笑颜，恍如水底最明亮的珠光。
　　原来，你爱上了华方……
　　她的手指，修长冰冷的白玉，轻柔地落在他的眼睛上，盖住眼帘。
　　昏眩中他似乎听她低沉幽远的叹息。
　　爱上了我的诅咒……
　　万籁俱寂，天地无限荒凉，无边无涯。
　　他的心头一片白雪茫茫，沉重的睡意像一块古老巨大的琥珀包容了他，沉浸其中，无法动弹无力抗拒。绚丽的光彩折射进眼底，一切都茫然成混沌。
　　最后的感觉是自己的身体变得无限空虚，慢慢地飘起，再随雪花坠落在茫茫大地，轻盈无声，飘零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