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一个人旅行》胡不夷

1、一个人旅行

　　1
　　他还记得那天下午，天空阴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潮湿的味道。
　　那是一个老天爷闹便秘的下午。
　　他从学校图书馆出来，习惯性的颠了颠背上沉甸甸的书包。
　　“哗啦”书包大大的咧开嘴笑了，笑跌了一地的书。
　　他捏了捏额头，认命地蹲下身去捡，然后就看到一双运动鞋。鞋子的主人捡起一本书，书名从他口中念出，声音沉和，略带沙甜。
　　“千江有水千江月……你也喜欢这本书？”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很多年后他想起来，都觉得戚少商就像他经常穿的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样，有着沉旧的简单和快乐。
　　快乐其实是一件很简单而又很复杂的事情。他想。
　　静静的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还有旁边撑不住睡过去的戚少商，他认真的想了很久，发现也许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会为了他的一句话，特地跑到山旮旯里，为的就是清晨能听到鸟鸣，晚上能看到星星。
　　其他人都不会做，也做不到。

　　老天爷对他从来吝啬，把他的爸爸给了另外一个女人，又把他的妈妈给了死神。而那天，老天爷再次展现了自己对他莫名奇妙的孤寒——

　　“要回宿舍吗？”
　　“……去西院。”
　　“哦，正好顺路，书我帮你拿吧。”
　　戚少商把大部分书都塞到自己的书包里，两个人走在林荫道上，也不说什么话。本就是萍水相逢，略帮小忙，没什么可讲的。

　　东西两院中间有一条大马路，人行道边上是一杆从来不绿的红绿灯。
　　走到路边的时候，他随口说道，“学校该给市政府写信投诉了。”
　　戚少商哈哈一笑，眨了眨眼睛，“我写了。”
　　他狐疑的望着那个戚少商，后者认真的点点头，“我真写了。”然后无奈一笑，“不过一直没有回音就是了……”
　　他翻了个大白眼。
　　过马路的时候，戚少商一边走一边笑道，“但愿刚才那碗牛肉拉面不会是我此生最后一顿……”
　　他扑哧一笑，正想说我刚才还什么都没吃呢，便见戚少商的脸色骤变，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便猛地被人推到一边。

　　“吱——”
　　“吱——”
　　让人尖锐牙酸的刹车声响了两遍。

　　事实证明，老天爷在跟他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那碗牛肉拉面没有变成戚少商的最后一顿，但是他从此消失了。
　　大卡车在距离戚少商半米的地方刹住了车，旁边窜出来的小轿车却滑出了五六米，一头撞上了路边的防护栏。
　　时间在静止，上帝在喝茶。
　　地上静静地散落着他的书包和衣服，没有被撞得支离破碎的身体，没有红红的拖得长长的血痕。
　　由于某种人类未知的不可抗拒力，他就这样，消失了。

　　2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借书的校园卡是学校另一个同学丢失的。
　　钱包里只有一点零钱，连身份证都没有。
　　甚至整条马路的人因为不愿意被诊断为妄想症和精神病，都矢口否认他曾经存在。
　　除了戚少商。

　　戚少商不相信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有了，先前一分钟他还在跟他说话，他还记得他舒眉一笑的样子，满满的洋溢着爽朗。
　　明明是那么真切存在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否认呢？

　　戚少商静静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医生，任凭他怎么问都不开口回答，直到旁边坐着的戚爸爸给他附耳说了一句，戚少商挑眉看了自家老爹一眼，眼神充满了鄙视。
　　“那时候车子过来，我被吓了一跳，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语气平平的说出这句话。
　　没有人会怀疑受惊过度这一说法，毕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孩子。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戚爸爸伸了个懒腰，大呼郁闷，要去下馆子吃东西。
　　戚少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理他。
　　戚爸爸扯着儿子的手臂硬把他拖进车里，关上车门，立马赏给他一个爆粟。
　　“臭小子，以为呆在医院里很舒坦吗？还学人家对峙，你傻吧你！”
　　“我明明是看见了的！”
　　“是，你看见了，那又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你告诉我，你能怎么样！”
　　“我要是能怎么样我还用的着跟那些人耗这么久么！”戚少商说的理直气壮。

　　争执无果，戚爸爸把一肚子郁闷发泄在食物上，扔下筷子喝了口啤酒，懒洋洋的打了个饱嗝，乜斜着眼看了自家儿子仍在神游，“还想那个人？”
　　戚少商嗤笑，“我在想妈咪回来的时候看见你的腰又壮了一圈时的脸色。”
　　戚爸爸哎哟哟的怪叫一声，最后嘿嘿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小子，我看那人早晚会回来找你，你俩挺有缘分的哈！”
　　戚少商开玩笑道，“穿着形而上学的裤子【注1】来找我么？”
　　戚爸爸很认真的接道，“也许是什么都没穿的……”
　　戚少商被此句噎到，咳嗽不止。

　　从小到大，戚少商听过无数的鬼故事，里面有妖冶红衣的女鬼，有面目狰狞的恶鬼，还有挂着褴褛破布的骷髅。小时候觉得新奇有趣，长大后不由得更倾向于怪力乱神一说，还不时学着迈尔斯咕哝一句“形而上学的裤子”。
　　总而言之，戚少商是不大相信鬼魂一说的。

　　“但是他显然不属于鬼魂的范畴……要是问你妈，没准她会说那人是被量子化了的，嘿嘿。”
　　“怎么样？现在宿舍也关门了，要不要回家睡？”戚爸爸拍拍儿子的肩膀
　　戚少商略一思忖，随即笑吟吟道，“也好，反正我知道你在家里独守空房也挺闷的。”

　　3
　　“喂，很热啊，臭小子干嘛把冷气关了？！”
　　“我没关……老爸，跳闸了。”戚少商从床上爬起来，摸黑点了根蜡烛，凑着豆丁大的火光找来衣撑，正想去捅开关，突然听见啪的一声，整个屋子灯光明亮。强光使他眼前一花，瞬间他仿佛看到什么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快速得没有办法捕捉。
　　戚少商蹙眉，略略定神，却又什么都看不见。疑惑着把屋子里的灯一盏盏关上，回到卧室。
　　戚爸爸依旧躺在床上，含糊不清的咕哝道，“臭小子，净会惹麻烦……”

　　戚少商钻回被窝里，想着白天发生的种种，终于还是迷迷糊糊的睡去。半夜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惊得他腾地坐了起来。
　　满屋子是震耳欲聋的声音——
　　“大河向东流哇
　　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说走咱就走
　　你有我有全都有……”

　　同样被惊醒的搞不清出状况的爷儿俩面面相觑了一秒钟，戚少商百米冲刺到大厅把那该死的音响关掉，默默忍受了左邻右里的唾沫星子无数，板着脸回到卧室，对着同样脸黑如锅底的戚爸爸。

　　“You！Tomorrow！Get out！”
　　某人终于发挥出一个父亲该有的威严，把OUT这个单词说的咬牙切齿。
　　对于灵异事件，他是见怪不怪了，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在休假期间也要忍受这些让人抓狂的东西！

　　第二天，戚少商和戚爸爸顶着两只黑眼圈出了门，前者去上课，后者去买菜。
　　戚爸爸语重心长的告诉儿子，“那个东西，暂时不管他是什么，他有啥心愿你就替他圆了，有啥执念你就劝他放了，有啥垃圾你就帮他埋了。我这一把年纪的农民大叔，经不起你们年轻人这样子折腾……”

　　戚少商上公车的时候还对农民大叔这个词暗笑不止。找了个座位坐下，放好书包，拿出MP4，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昨晚忘了给P4充电，诶，放首歌吧。”
　　黑色的电子产品屏幕闪了闪，出现了熟悉的黑夜红灯背景，淡灰色的字体在上面显得格外的清晰。
　　【戚少商！你个……你个*&%%#……￥%￥#%@~@！%&……&”】
　　戚少商咦了一声，笑得一脸纯良，“后面乱码，看不到……”心中不由得暗笑，果然是个怨念的家伙。
　　【…………】
　　“诶，你叫什么名字啊？”
　　【顾惜朝……】
　　“嗯……那个，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戚少商刚说完便觉得不是很对劲，这怎么听上去像在跟死人说话，他咳嗽了一声，正想换个委婉点的说法，屏幕闪了闪，又现出一行字。
　　【我想找一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
　　【一面镜子……】
　　镜子？满大街都是镜子喔……
　　【……镜子里有个女孩子……嗯，我记不清她的样子了，我好像有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我想找到她……】

　　找到她，找回自己的过去。
　　他已经没有未来了，不能连过去也一并丢失。

　　戚少商摸摸下巴。
　　很好，寻人，还是寻女人。真是有技术性的工作啊……

　　注【1】：十九世纪的心灵研究者佛德瑞克．迈尔斯（Frederic Myers）的戏言。当说起在大部分鬼故事里，人们所见的鬼魂都穿戴整齐的问题时，迈尔斯带点挖苦地说，这是否表示不单止人有灵魂留下，连衣服也会有灵魂留下？形而上学（metaphysics）的玄学理论（即是当时对鬼魂的研究），是否也应该包括「形而上的长裤」（metatrousers）？Metaphysics是指超越物理学的知识，在这里是指鬼魂（因用物理学无法解释），那metatrouser就是指超越长裤的…东西？（注释来自《异闻——file three》）

　　4
　　顾惜朝对这个人有点不满。
　　准确地说，是非常的不满。
　　作为一个寄宿高中生，他天天请假往外跑本身就是不检点的事情。另外在周围的人拼死拼活埋头做题做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竟然有闲情捣鼓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简直就是不务正业不知所谓！

　　【戚少商……】
　　电脑上无数个□□对话框又多弹出了一个，戚少商揉了揉太阳穴，迅速的回了一句，“嘛事？”
　　【你知道你身边的人都在做什么吗？】
　　戚少商不假思索的敲出一行字，“做作业呗，还能做什么？”
　　【那你在做什么？】
　　戚少商眨眨眼，“订做一个机器人。”
　　他仿佛能听见那个人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高考？】
　　戚少商哦了一声，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手头上还敲着字眼睛已经转向另一边，“我不参加高考，没有升学压力。”
　　【！！！！！】
　　“高中毕业我就要离家出走去流浪，我看了一下大学课程，对流浪似乎没什么教育作用，所以没有需要参加高考。”
　　□□框静默了许久，显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问题。
　　【……怎么可以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他反问。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
　　是啊，为什么不能有另一种生活方式？
　　可以放任自己的本性，随心所欲……
　　打住打住！不对啊！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理想？比如成就自己的事业之类的。】
　　“我的理想就是当一个穷人。”他的表情漫不经心。
　　【为什么？】
　　“我对学术、商业、政治都不感兴趣，从小梦想就是背着背囊环游世界，但是环游世界的人不是特别有钱就是特别穷。我想等我有钱之后也许就没那个心了，所以，还是让我穷吧，我就是一当农民的命。”
　　【可是……难道你就没有家庭负担？】
　　“没有。”戚少商答得很干脆，“我爸是个超心理学家，我妈是个搞物理的，都是越老越值钱的工作，不用担心生计问题。”
　　【他们也赞成你这样子做？】
　　“他们有更好的建议吗？考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让孩子考大学？他们也不会知道以后我要怎么走。”戚少商打了个呵欠，似乎已经跟无数人解释过这个事情。

　　【可是这样的话……就算你死了，也没有人会记得你。】就像他一样，即使消失了，也没有人会承认他的存在。
　　他没有办法容忍这种卑微感。
　　戚少商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随即舒眉一笑。
　　“首先我们要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才能让别人记得我们做过什么。”他顿了顿，又道，“人毕竟还是自私的动物，怎么能为别人而活呢？”

　　5
　　包裹寄到学校的时候是中午十一点。
　　前一天戚少商利用戚爸爸的关系在资料室里面呆了八个小时，回来之后一直在电脑前面敲字直到凌晨三点。
　　顾惜朝很好奇一个三十来页的所谓的机密文件换回来的一本牛津高阶字典大小的机器能有多智能。

　　于是，戚少商本来没有调的闹钟开始叮叮叮的欢快起来。
　　戚少商捏起闹钟看了看，扔到了一边。
　　“再睡两小时……”
　　闹钟继续孜孜不倦的响着，音量越来越大，直到戚少商终于受不了爬起来睡眼惺忪的下床，迷迷糊糊的一脚踩空从扶梯上滚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给这么惊一下，脑袋反倒清醒了几分。
　　他捡起闹钟，表情恶狠恶狠的，“再闹……再闹我就跟你不客气！”至于怎么个不客气法却是说不出口。

　　包装纸拆开，盒子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公仔？
　　伸手指戳了戳，外壳是硬的，零件都在里面。
　　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公仔长的倒是不赖，柔和的小麦色皮肤，小衬衫小西裤的，一表人才啊。
　　戚少商微微一笑，“以后就用这个跟我交谈吧，你看怎么样？”

　　手里的公仔微微震动了一下，随即传出一个清淡的嗓音。
　　【包子脸，麻薯眼，一看就是国人手笔。】
　　戚少商哈哈一笑，翻来覆去的找公仔的喇叭。
　　【喇叭在头上……为什么头发也是卷的？】
　　“只是末端微卷吧，也许是设计师的恶趣味，哈哈。”戚少商笑得有点心虚，他明明记得顾惜朝的头发末端微卷，怎么记错了吗？

　　顾惜朝冷哼一声，从戚少商手里跳下来，僵硬的在桌子上走了两步，忽然从桌沿跳了下去，“嗒”的一声轻响，稳稳的落到地板上。
　　【还不错，不枉你抄了一个晚上的书。】
　　戚少商大大的打了个呵欠，“满意就好，那我现在可以去补个觉了吧？这种事情多做两次真是要过劳死啊……”
　　【话说那个资料，这样外传，合适吗？】
　　“外传？没有啊，小妖只是有点收集资料的癖好，他会把资料保管得比国家安全局还严实的，我很放心。”戚少商一边说着，找了块抹布把桌子擦一遍，稍微收拾收拾了才把顾惜朝抱回桌子上稳稳的立着。

　　“这个机器里面起码有五百本书的电子文档，三百部电影，五百首歌，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都看过……”
　　【肯定不会……都是你选的？】
　　“是啊，管你喜不喜欢反正我选了，累死，不准再叫醒我！”戚少商说完这句话倒头就睡。

　　顾惜朝静静的立在桌子上。
　　他惊讶于自己的平静。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能让人抓狂的，更何况是他——他想做的事情还那么多，他要得到许多许多东西，然后和晚晴在一起，他要全世界都祝福他和晚晴，他要给晚晴一个幸福的家……
　　可是讽刺的是，他竟然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晚晴长什么样子，他甚至不记得他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她喜欢吃什么东西，喜欢看什么电影，喜欢听什么歌……他统统都不记得了。在他破碎的记忆里，只有一面精致小巧的镜子，从石缝中取出，缓缓打开，从镜面中依稀能辨认出一张女子柔和的面容……

　　可是那里是哪里？他怎么样才能找到那面镜子，找到晚晴？
　　有一瞬间，顾惜朝甚至有点怨恨。
　　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人，让他把自己的未来跟她绑在一起？以至于她走了，自己连以后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他很快又迅速的打压下自己这种想法。他不可以，也不应该这样迁怒于晚晴的。
　　更何况像他现在这样，即使想起了所有，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他现在他妈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6
　　“石门……很抽象的概念啊……能不能再想起些别的？譬如说周围的景物。”
　　【嗯……有很多树，很高，看不见天空……长长的楼梯，沿着山道，有一扇石门……】
　　“山上的门？听着像古代关卡啊，你以前不会是打游击的吧，哈哈！”戚少商说着，手指一刻不停的在键盘上敲打，不一会儿啧啧有声，“游完中国十五大名关，都能写个游记系列了……弄点图片给你看吧，也许会有点印象。”
　　【不，那个门不大，而且周围的树很高……其实，我感觉那个地方不像名胜，应该只是一个小型的关卡，不是什么大关卡……】顾惜朝说的很慢，似乎有点小心翼翼。
　　戚少商果然停了下来，微微皱了皱眉，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神州烽火几千年，大大小小的关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全部游完，哪年哪月才是个头？
　　顾惜朝想想也觉得可笑。
　　【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理解。】他很淡定地说着。
　　戚少商眨眨眼，“等一下。”说完便走出房间，留下顾惜朝在桌子上静静的立着。
　　这是自顾惜朝有了这副躯壳以来，他们俩第一次，离得那么远。

　　当戚少商扛着大幅的中国地图拖着戚爸爸进来的时候，他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小顾？”他试探着唤了一声，桌子上的公仔不声不响，纹丝不动。
　　“他走了。”戚爸爸微微蹙了蹙眉，看着儿子，摇了摇头，“本来遇到这种事情已经够惨的了，现在还有个没有良心的不愿意帮他完成夙愿，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杯具中的餐具啊……”
　　戚少商眼角微微抽搐，“挖坑就走，是他坑品不好。”
　　戚爸爸嗤笑，“你有本事让他撒土么？”
　　“我没本事让他撒土，我自个儿跳下去帮他撒，总行了吧。”

　　戚少商背着背包出门的时候，戚爸爸站在门口打着呵欠，眼角有点湿。
　　“过年记得回来领红包，要不然你就亏大了。”
　　“当然，社会众援，不要白不要。”他笑着说，颊边一深一浅的酒窝晃得人眼花。
　　戚爸爸二十年来第一次升起了抽打儿子的欲望。

　　戚少商走到楼下的时候恰好遇上戚妈妈回家，母子俩一人背着一背包，真叫一个凑巧。
　　“哟，追赶光子回来啦？”戚少商戏谑地说着。
　　“嘿，追赶量子去啦？”戚妈妈回了一句，两人相视而笑。
　　“过年记得回来，要不然生日礼物就没有了。”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
　　“果然全家都是劳碌命啊。”她感叹道。

　　半年后，戚少商大马金刀的坐在雁门关前面崎岖的山路边，拿竹签叉着应县牛腰，一口一块，咀嚼有声。
　　他抬头望了望半空中的电缆，拍了拍立在身旁的公仔。
　　“哎，我说小顾，这准备进雁门关了，你还不现身啊？你不现身，到时候就算找到镜子，我也不会帮你拿出来的喔！”他自顾自的吃着，自顾自地说着。
　　“下个月就过年了，我准备先回家一趟休养生息，改日再战，你看怎么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可思议的声音。

　　戚少商浑身一僵，随即慢慢放松。
　　兵不厌诈啊兵不厌诈，古人诚不我欺也。
　　他继续叉着牛腰，慢条斯理的说道，“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就会做到。大不了上半辈子我陪你，下半辈子你陪我咯，咱俩也算扯平，互不相欠哈！”
　　【你要我陪你做什么？】
　　“陪我穷死在人生这条康庄大道上啊！”戚少商打着哈哈。
　　【无聊！】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东西是有聊的……吃饱喝足，来，启程啦！”戚少商甩了甩背囊，一手提起那只公仔。

　　【为什么要拿着我……拿着它走？】
　　“书包满了，塞不下去，只好拿着啦！”
　　【借口！】
　　“我就是借口顾先生你又能怎么样呢？”
　　*……%&@￥#%！……@#￥%#%￥%……%……

　　7
　　长长的山路，崎岖弯折，树影重重间，斑驳的光点打在青石板上，石英子折射着细碎的晶光。
　　曾经听人说过，通往西方极乐的路，是由钻石和黄金铺成的。路的尽头是一座宫殿，里面有最娇艳的鲜花，最甘醇的酒液，最美妙的音乐……
　　那这条路的尽头又会是什么呢？

　　他拾级而上，眼前的景色是迷糊的，但他却稳稳当当的走上了一百多个台阶，眼前豁然出现一道平拱石门。青黑色的方砖垒起，沉重里有渗水一样的森寒。
　　他打了个寒战，伸手去触那石砖……
　　天地突然旋转起来，头顶是黑压压的一片旋转的树影，光斑晃得他眼花缭乱。失重的感觉让他惊惧的想自己是不是摔了一百零八级台阶。

　　戚少商睁开眼睛。
　　窗外沉沉的夜色，泼墨似的黑。楼下蟋蟀清晰的鸣叫声让他稍稍回神。
　　我在家里。他默念。
　　翻身起床，桌上的公仔静静的看着他，眼睛浸水一样溜黑溜黑。

　　“你，进了我的梦？”他问。
　　【你怎知不是你进了我的梦？】他平静地问道。
　　戚少商静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说道，“那扇门我以前见过，有点印象，我去找找。”
　　没有人会在半夜噩梦惊醒还能有好心情，戚少商也不例外。
　　尤其是之前顾惜朝还不事先说明一声，难道还怕他潜意识抵抗不成？戚少商有点气结的想。

　　打了灯，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阵子，终于挖出一本边缘磨破纸业发黄的相册。
　　戚少商埋头一页页翻过，记忆在纸页间流淌着，终于停在那座苍翠的山林间。
　　参天古树，悬崖峭壁，青黑色的石阶在丛林中隐隐可见。
　　“竟然是鄂西鱼木寨，藏得够严实的。”戚少商挑眉，“明天就出发吧！”
　　【不！等一下！】
　　“嗯？”
　　【我……我不想去了……】
　　“哈，近乡情怯了？”
　　【放屁，戚少商你懂个鸟！】清亮而又带点恼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突兀的打断了两人间的平静。
　　戚少商抿唇看着他，他很担心，很担心他……
　　会因为情绪过于波动导致电路短路……

　　“喂，没事的，我会一直都在的。”他把公仔抱在怀里，感受到那台机器异常的热度，果然情绪波动的很厉害啊……
　　“女人这种东西嘛……”戚少商斟酌了一下词语，继续道，“又不能吃又不能穿，还得让你为她两肋插刀到头来搞不好她还要□□两刀……这实体是没什么收藏价值的，记忆还可以当作油画挂在墙上欣赏……”
　　“还是兄弟实在嘛，陪你喝陪你玩陪你睡，三陪一条龙服务周到无可挑剔……没了个女人多个兄弟，也不亏啊，你说是吧？”

　　顾惜朝听他说着，本来很是有些悲情的气氛被他蹩脚的安慰词囧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半晌他终于凉凉的飘出一句。
　　【你觉得我现在能吃能喝能玩能睡么？我现在连梦都没得做了。】
　　戚少商咳嗽两声，最后摊开双臂躺倒在床上，大义凛然状。
　　“来吧！”
　　【干嘛？】
　　“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梦同眠。”
　　【是吗？那刚才是谁臭着一张脸埋怨我入了他的梦的？】
　　“是我吝啬小气行了吧？来来来，睡觉，明天还要工作呢。”戚少商熄了灯，抱了公仔盖被子。
　　OK，睡觉！

　　8
　　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三个小时的汽车，一个小时环山巴士，步行登山一个小时。
　　真不是人干的活啊！戚少商觉得自己快累成一条老狗了。
　　“我说……你们的……定情信物……收的……还真是……严实啊……”戚少商一边气喘吁吁的爬山一边咕哝道，半晌没得到回应，回头一看，发现顾惜朝正趴在他的背囊上动也不动。

　　诶？
　　他转头望去，身后是一男一女相互扶持着走过。男的看上去忠厚正直，女的清丽温婉，初步判断是情侣。
　　只是，这个跟顾惜朝什么关系啊？
　　戳了戳公仔的脑袋，“干嘛？对女孩子一见钟情？”
　　顾惜朝静默了一阵，喃喃道，【……晚晴……她是晚晴……】
　　戚少商蹭地站起来，正想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跑去，却被顾惜朝制止住。
　　【stop！你要干嘛？】
　　“帮你追人啊！”
　　【靠！老子现在这样怎么去见她！让她看见我变成了测谱仪上的简谐波？】

　　戚少商把公仔举起来放在自己面前，盯着那双溜黑溜黑的眼珠子，深呼吸，表情很严肃，“兄弟，你不要这样走自己的路，让自己无路可走啊！”
　　【那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啊！】顾惜朝突然吼出这么一句，戚少商听得愣怔了半天，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顾惜朝已经不在了。

　　是去追那个女孩子了吗？
　　戚少商提着公仔的领子把它重新扔进背囊里，喃喃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你追女生我追镜子，大家分工合作吧。”

　　鱼木寨的路有点难走，戚少商七岁的时候去过一次，依稀还记得目的地的样子，路线倒是像被高锰酸钾洗过一样忘得干净。
　　最后七绕八拐的走了三个小时才走到三阳关，弯折的石阶下有一扇石门，平拱，黛青色的砖，像浸了水一样森寒。
　　他在石门里摸了许久，终于在一个瓦片厚度宽窄的石缝中找到那面顾惜朝执意要找的那面镜子。圆形，胭脂红，镂银花，薄薄的一片，梳妆镜。

　　打开？不打开？
　　戚少商轻轻一笑，不就是一面镜子么，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
　　“嗒”
　　淡淡的绯色流转在掌心间。

　　忽然肩上感觉到异样，戚少商看着镜子中那个从背囊中爬出来的公仔，微微一笑。
　　“我看见你了。”
　　顾惜朝静默了一阵。
　　【我看见我们了。】

　　是我和你，不是晚晴。

　　——QM版END

　　结局B

　　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哈……”戚少商躺着吐出口中干巴巴的沙子，舌尖在发麻，连脸上的肌肉都是软绵绵的使不出一分劲。
　　白辣辣的日光在头顶上晃荡着，像煮沸的水蒸腾出来的浓雾。
　　窒息，炙热……

　　要死了吗？他想。
　　很多张熟悉的面孔在他脑海中模模糊糊的走马灯闪过。
　　他想起妈妈给他打的第一件拙劣的毛衣，穿着简直就是侮辱自己的身材；想起小时候爸爸和他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拍摄灵体的录像带，某人在哇哇大叫而他睡着了……
　　想起和第一个女朋友kiss，想起第一次和卷哥打架，想起第一次站在泰山顶峰的快感，想起第一次领奖学金，想起第一次把老师说哭了，想起第一次学自行车从斜坡翻下来，想起幼儿园被老师罚站……
　　还想起了那个包子脸麻薯眼的公仔……

　　小顾……
　　戚少商习惯性的伸手向旁边摸去，但是他的手指只移动了一点点。静静的听着风沙在他耳边呼啸了许久许久，混沌的脑子终于一点一点的想起来，三天前的一场沙尘暴过后，他把小顾弄丢了，连带着他的行李和食物。
　　早在三天前，他身边就只剩下一顶帐篷。
　　但是今天早上，他身边连帐篷都没有了——连续几天的缺水断粮，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拿任何东西。

　　徒步走沙漠？
　　真他妈的是他二零零九年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这个愚蠢的代价就是让他死在这里。
　　果然代价永远是沉重的，但是他不后悔。
　　戚少商咧咧嘴，干裂的嘴唇随着动作溢出了血丝，咸腥的味道丝丝缕缕蔓延到舌尖鼻端。
　　很多人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但是戚少商知道，他很清楚。
　　他一直在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即使有一天他突然死去，他也不会因为自己走过的路而觉得后悔。

　　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只是，有点遗憾……
　　距离第一次见到顾惜朝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萍水相逢，久远得他甚至不记得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顾惜朝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呢？他迷迷糊糊的想着，眼前逐渐变得彩幻，仿佛打翻的颜料盒，泥糊糊的颜料迷住了他的视野。
　　在五彩斑斓的色块中，他好像终于想起那个人的脸，他俯身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快要瞧到他心里去。
　　他想笑，却只能微微扯动一下嘴角，随即沉入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几个月后，南方沿海小镇的一个孤儿院。
　　一个穿着蓝墨色T-shirt的男子坐在花圃前的台阶上，周围围着一圈三岁到十三岁不等的小孩子，一个个都在聚精会神的听他讲故事。
　　“那个年轻人醒过来之后呢，发现自己在一个帐篷里，旁边是他的水啊食物啊还有行李，还有那只机器公仔。他觉得很奇怪，好像前几天都在做梦一样，但是动一动，又觉得全身都没力气。然后他去跟那只公仔说话，发现它竟然完全没有了反应。”

　　年轻人停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底下的小孩子一个个迫不及待的问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想去更多的地方，认识到更多的人吧！”
　　“那他还会不会回来啊？”
　　“当然会啦！他一定会回来的！”
　　年轻人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好啦，故事就讲到这里啦，大家先进去吃饭吧！”
　　“大哥哥，那你明天还会不会来啊？”
　　“明天？”年轻人愣怔了一下，弯腰下去摸了摸那个小孩子的头，“也许吧，看情况。”

　　目送着那群小朋友一个个走进屋里去，年轻人微微一笑，拍了拍背包，里面隐约有个公仔的形状凸显出来。
　　“诶，我讲的挺生动的，你说是不是？”

　　醒著想著
　　看暖意悄悄近了
　　冷的暖的
　　甜的苦的
　　在心里缠绕成河
　　曲折的心情有人懂
　　怎么能不感动
　　几乎忘了昨日的种种
　　开始又敢做梦
　　我决定不躲了
　　你决定不怕了
　　我们决定了让心像绿草原滋长著
　　天地辽阔相遇有多难得
　　都是有故事的人才听懂心里的歌

　　——HM版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