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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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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晴空,万里无云。
“驾!”剑鞘重重地打在马臀上,疾驰的马惨烈地嘶鸣着,突然口吐白沫,摔倒在地,马背上的两个人猝不及防地被甩出几丈,在地上翻滚了数圈,一道鲜冶的红色印在枯黄的杂草丛中,把好不容易冒出点的嫩芽尖都掩了。
视野中的景物一阵天旋地转,勉强压下晕眩感,背上火烧火燎般的疼痛又适时泛了起来,戚少商也顾不上管它们了,伸手拍拍怀里人的脸,“喂……顾惜朝……”那人脸色惨白惨白的,唇角带血,胸口上露出一小截尖尖的铁箭头,大腿被砍伤的地方还在汩汩地流着血。
“该不会死了吧……”戚少商呓语般喃喃,搭上他虚软无力的手腕,许久,才感觉到艰难的脉搏跳动——没死透,不过离真正归天也就一口气的差别了。拼力撕下一截衣服下摆,捆扎住他血流不止的大腿。戚少商四下望了望,全是干巴巴的参天古木,半个鬼影都不见。
自然也没有追兵。
他稍稍舒了口气,继而又紧紧地蹙起眉头。
昨天晚上,他和顾惜朝成功混入敌军大营,半夜先放火烧粮,引走大部分士兵,再去刺杀那位金国将军。不想那人睡个觉也穿着铠甲,一柄神哭小斧过去没把人杀透却引起了注意,再飞一柄柳叶刀过去穿了他的脖子,也来不及察看他死没死,抢了防线最弱的地方就冲杀出去。杀到一半,顾惜朝膝上旧患很不合时宜的犯了,腿一软,右腿已经被人划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本来和他背对背作站的戚少商也因后面失守被砍了一刀。幸好粮仓的火放的够大,连带马厩也烧了,战马都惊跑出来,被他们逮住两匹杀将出去。后来对方出动弓箭营朝他们射箭,顾惜朝背后挨了一箭,差点穿心而出,戚少商把他拽到自己马上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暗箭射到手臂。他们骑着马没命似地找了个方向就狂奔,也不知道跑出多远。
不过看那马都给活活跑死了,应该是跑得很远的了,除非对方愿意以跑死所有战马为代价来追他们,否则应该是追不上的。戚少商自我安慰地想着,提起真气,扶起顾惜朝往丛林深处走去。
不管往哪个方向走,总之,不要回头。
失血过多让他觉得浑身发冷,东北气候偏冷,虽是初春,但春寒料峭,夜里水也能结成冰块,如果入夜之前还没有找到人家,他和顾惜朝都要冻死在这荒山野地里。
走了许久,戚少商神志都开始有点模糊了,眼前的景物变得色彩斑斓,他还扶得动顾惜朝,却几乎握不住逆水寒了,那柄剑沉得跟定海神针一样,他只能拖着它一步一步地走,却觉得时时刻刻都被它拖着。突然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紧了紧,他偏头望去,顾惜朝靠在他的颈间,双眼紧闭,口中却断断续续地吐出些字眼。
“大当家的……”
戚少商嗯了一声。
“我没有错……只是……我对不住……你……”
戚少商停下来,喘了两口气,道,“留着口气,让我报仇,你就算对得起我了。”
顾惜朝不说话了,当戚少商以为他又昏了过去的时候,他突然道,“你……自始至终……有没有……真的想……杀我?”
戚少商苦笑,反问道,“什么叫始?什么叫终?”
顾惜朝虚虚一笑,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
手掌一次又一次地揉洗那些根茎;
日头一轮又一轮地晒过那些柔枝;
石碾一遍又一遍地碾过那些干条;
炉炭一回又一回地煎过那些药材。
带着细细薄茧的手拈了一块湿布,握着短柄,慢慢地将里头滚烫的黑汁匀到陶碗中。
刚好三大碗,满满的。
他看着那一排汤药,笑了笑,笑容清新如雨。
“忘杀汤,忘杀汤,你真的是忘杀汤么?”他盯着那三只陶瓷碗,很认真的问着,仿佛他们会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好自己接下自己的话,“啧啧,如果你真的能忘杀,这天下就太平了。”
他站起身来,夕阳的金光照到他雪色的单衣上,泛着柔柔的光晕,与身后简单的林间草屋形成一种和谐。他本想伸个懒腰,姿势进行到一半,突然“咔嚓”的一声响,他院子大门栓门的木条断了,门一下子大开,两个浑身血污狼狈的人倒在他面前,其中一个人嘶哑着声音问他,“你……可以救救他么?”
他睁大了眼睛,怔忪半晌,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书里那些古怪脾气的神医都是如何刁难求医者的,顿时玩心大起,指了指桌上那碗汤药,道,“你喝了它,我就救他。”
其实如果小白知道他说这句话导致了三天后一柄小斧把他所有家当全部变成碎末,他是一定不会说的。但是他不知道,他也没有想到戚少商就把他那句话当真了,一瞬间都没有犹豫就把它们喝了下去。
戚少商以快剑成名江湖,他的剑很快,由此可知他的手也一定比他的剑更快,所以他没有给小白任何阻拦的机会,就把三碗药通通喝下去了。
“可以了么?”他有点焦急的看着小白,又伸手去探怀里人的脉搏。
小白在心中默默捶胸顿足了一番,指了指房子里间,“先把人抬到床上。”
戚少商小心翼翼地把人搬到屋内床上,小白燃了油灯,细细察看了一番顾惜朝身上的伤,松了口气,道,“放心,有救。烧点水来吧。”半晌,背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回头,吓了一跳。戚少商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这才想起刚才这人喝了三大碗那些药,现在大概是药效发作了,心里不由得有点慌乱。
药方是他上回从蜀中得到的,回来之后也是第一次煎成,他不知道药效如何,也不知道如何化解,更加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本来他是想找些乡绅土豪先试试的,但是现在……老天爷作证,就算当时他真的想让戚少商喝那汤药,他也只是要他喝一碗而已,谁知道他会把三碗都喝了……
权衡利弊,反正那药戚少商不喝也喝了,既然没有办法解决,干脆就先把有把握解决的事情做了,省得扰心。这么想着,烤了一根银针,扎在顾惜朝胸口的几处大穴上,运功往他后背心一拍,那截箭头“笃”的一声扎到床柱上,顾惜朝闷哼一声吐出一口浊血。伤口因穴道被制流血极缓,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陌生人,本能地要挣扎。
“你要是再动,我就把戚少商杀了。”小白板起脸,指着一旁竹榻上躺着的戚少商,冷冷地说道。看到顾惜朝果然被他吓唬住了,没有再动,心中不由得感叹,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手下快快地上药包扎,又穿针引线准备帮他缝大腿上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忽然觉得脖子一凉。
顾惜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柄小刀,抵在小白的脖子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里的血脉一跳一跳撞上刀锋。他的声音虚弱却清晰,“戚少商……他怎么了?”
“他叫我救你,我跟他开玩笑说,把我煎的药喝了我就救,他把我说的话当真的,喝了那三碗药,然后,”小白无奈地摊摊手,“他就昏过去了。”
顾惜朝皱紧了眉头,略一思索,问道,“你们以前认识?”
“算是朋友吧。”
“那他怎么分不清你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
小白哑然失笑,“按照他当时的身体情况,别说是分不清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看他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太清……喂,我说你到底要不要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