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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二十八章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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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十月,金盏菊在墙角开得兴盛,清晨的朝露还沾在娇嫩的桔黄花瓣上,闪出水晶般的光泽。距离六月那件案子已经过了五个月,柳彦杰将沪西的生意了清后,一直在着手与柳晨曦讨论医寓搬迁的事。
这天,淮圣医寓的最后一批医生护士护着病人来到翻新过的医院。医院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大门前的霓虹灯早已被工人们拆下,换上了铜字牌匾——华丹医院。柳晨曦穿梭在每条走道、每个房间,他满脸笑容,显得异常欣喜,好像完成了一桩大事。柳晨曦满足的神情让柳彦杰很满意自己的决定。他跟在柳晨曦身后看他做事。
在院长室里他见到了与柳晨曦一同共事的林牧。柳彦杰与林牧并不熟稔,有时难得到柳晨曦的医寓也未必见到他。的确是能与柳晨曦成为朋友的人,林牧也有一双干净又充满善意的眼睛,是让人放心的。林牧看到柳彦杰进屋,立刻迎上来打招呼。或许林牧曾经对柳彦杰有看法,但这一刻那点看法已经消失无踪。他紧紧握住柳彦杰的手,说着感谢地话。柳彦杰也有些被这样的气氛所感动。
中午,林牧到每个病人处巡房,柳彦杰和柳晨曦在办公室吃午饭。饭菜是医院食堂里做的。之前柳晨曦的小医寓里不能设大食堂,大伙儿搭伙在对街的一家宁波人的小菜馆。第一次吃自己医院里的饭菜,让柳晨曦觉得别有味道:“彦杰,你相信吗?刚回上海的时候,我就相信总有一天能把医院办起来。即使我们之间曾发生矛盾,让我一度失望,但我还是认为我的愿望一定是会实现!”
“你很能坚持,能坚持的人喜欢向着目标前进,无论走得快走得慢总有一天会到达目的地,”柳彦杰替他夹了一个油爆虾,“而且你打动了我!”柳彦杰笑着说。
“打动你也不是太难。你看,我只花了两年的时间,”柳晨曦放下筷子,剥柳彦杰夹得虾,“说起来也奇怪,虽说我回来也快有两年了,但总觉得好像只有半年、两个月,日子过得太快了,明明是想节省着过的,一转眼又快到冬天了。”柳晨曦把剥下的虾肉放到柳彦杰的碗里。
窗外吹进的风有点冷涩,寒冬不可避免地又要重归大地。柳彦杰想到,柳晨曦是1939年的冬天回上海的。仅仅两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发生了许多事,现在想来都会感到神奇。
“那时,你总是笑我有学生腔。”柳晨曦说。
“这辈子你都脱不去这学生腔,”柳彦杰细细嚼着虾子,“还在圣约翰读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喜欢做学问,交和你一样爱做学问的朋友,看三民主义,做助人为乐的事。”
“过去,你看不起我做的事。”柳晨曦问,“现在呢?”
“其实,我不是看不起,”柳彦杰认真地说,“你想的那些事我也想过,只是要实现的话相当地渺茫。人心不齐,很难做大事。万众一心说起来容易,真碰上事,私心就又上来了。这些年南京和重庆一直在内战,他们还扯上了延安,谁都说自己是救国,和运是救国、抗战是救国,谁都有自己的道理,容不得他人插手。我不是要批评什么,权利就是那么回事,这是历史规律。生在动荡的年代,我们的思想一直跟着战争的局势跌宕不定,起初是激愤,久了就疲倦了。”
“只是疲倦到一定时候,必定又会昂扬起来!”柳晨曦说。
“是的。它需要契机。”
1941年的十月,柳彦杰和柳晨曦在医院的办公室里吃午饭,沪西似乎很平静,没有人料到这是上海最后一个太平的深秋。
周末,柳彦杰拜访纪牧师后回到红屋,斯蒂别克始终忽隐忽现地跟在车后。柳彦杰知道那是张末根的车。
正午的太阳顶在屋瓦上,阳光洒在整个院子里。美娟抱着柳研熙在池塘边的石凳上晒太阳,金盏菊随风微微摇摆。小人手里抓了一把小木枪,听说是美娟的父亲砍了木头,手工做了送给小人的礼物。罗烈坐在另一只石凳上,做着枪的手势逗小人玩。刘福的老婆生了病,刘福回家照顾媳妇,一早他就向柳彦杰请了假。厨房的娘姨们正在做菜,一阵阵煎鱼的油腻味儿从后窗飘出来。看到柳彦杰,美娟立即抱了小人站起身:“二少爷,您回来了。”
柳彦杰向他们点头。他迈步进入红屋,没有看到柳晨曦,便问罗烈柳晨曦去了哪儿。罗烈说,大少爷接了一个电话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也没要轿车。柳彦杰听他没要轿车,猜他去不了多远的地方。
下午,柳彦杰让陈琦把车开到白家。白家的下人替他们开了门,管家亲自把柳彦杰迎进大厅,陈琦跟在他身后。管家说白三爷一会儿就下来,柳彦杰坐在深褐的牛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拉着身旁小桌上白珠链灯罩台灯的开关链条,看灯泡一明一暗。
白三爷扶着木质把手,从楼梯上走下来,正要与柳彦杰说话,白家的女眷从门外走了进来。最前面一身酱紫暗花旗袍的女人是白凌桀的二房,后面还跟着身着青绿旗袍下摆绣有翠竹花纹的年轻女人。柳彦杰见过她,白凌桀的三姨太,她曾是周景的未婚妻。柳彦杰记得她好像叫赵雨辰。她们手里都拎着珠绣的包,可能刚从南京路回来。
女眷一进屋,大厅里立刻热闹起来,酱紫旗袍的女人向柳彦杰打了招呼后,缠住白三爷说东道西,赵雨辰在一旁小声吩咐娘姨们将她们新买回的东西送到房里。白凌桀与她们闲聊了几句,推说家中有客人,很快将她们请上了楼。二姨太带着丫头先走了上去,赵雨辰与白凌桀耳语了片刻,也跟着上楼去了。
“三爷好福气。”柳彦杰对白凌桀说。
“柳老板这是在羡慕我?”白三爷哈哈大笑,他走到沙发前,同柳彦杰说,“走,到里间去说话。”
白三爷说得里间是大厅旁的书房,两扇厚重的黑胡桃木门似乎把一切都隔绝在外了。柳彦杰随白凌桀走入书房。书房里棕褐的护墙显出深厚的气质,书架上整齐摆放了不少书籍,书桌后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刘墉的字画。
身后是紧闭的木门。拉上丝绒窗帘,整个书房顿时昏暗下来,白凌桀坐到书桌后,拉亮桌上一盏乳白玻璃灯罩的台灯。柳彦杰被请到书桌前的另一把官帽椅上坐下。他一手撑在书桌上,等白凌桀说话。
“上海已经不安全,有消息说日本人会在年底前接手租界,”白三爷从抽屉里取出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压低声音对柳彦杰说,“宋先生要求尽快把东西送出上海。”
柳彦杰接过白凌桀递来的文件,打开后能看出是一份手绘的地图。柳彦杰看了看其中做了记号的一处,说道:“明白了。”
“这批东西跟着中路走。”白三爷说。从南京库房出来的大批箱子,被分为两路各自去安全的地方避险。白三爷继续道:“根据传来的消息,中路目前比南路平静一些。”
“我会安排,”柳彦杰将地图放回文件袋,又问,“这次是由周景护送?”
“宋先生说由你的人负责护送这批箱子,”白凌桀目光严峻,“至于周景,当初他护送它们到上海,四年前这些东西没走干净,他又留在上海进行看护,一直到今天,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加上我这两年引起了日方的注意,周景又与我走得近,他如果有特别的行动,容易遭到敌方注意。所以周景这次不会再参与行动。”
“租界的张末根在盯我的稍,不过你放心我会妥善与我这边的人联系。订好日子后,我会立刻把东西运出上海。”柳彦杰严谨地答道。
“你的那位负责人一定要可靠!”
“不会有比他更可靠的人。”柳彦杰收好文件。
屋外香樟的叶子扫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柳彦杰看了眼白凌桀说:“丽丽那样的,也只有你才会信任她。”
白凌桀说道:“不是我信任她。丽丽是宋先生让我联系的人,有几个箱子由她看护。其实她也很可怜,找了那样一个男人。她很早就想把箱子转移出去,一直没等到命令。人为了爱情容易犯错,特别是女人。”
“女人的心太软,靠不住!”
“偏见!”白凌桀笑他,“最后,她还是冒了风险将其余的箱子转到了我这边。女人也是有大义的,别因为一个林若梅就让你对所有女人有成见。”
“她惊动了租界,还有日本人!”
“她是犯了严重的错误。无论如何她不该显露这批文物,甚至把它卖给生意场上的人。但惊动洋人的不是她,”白凌桀的桃花眼睨着柳彦杰,“而是你!”
“宋先生交给上海保管的东西,没道理让它流出去,”柳彦杰沉声道,“我们做生意的人最讲究诚信,既然答应了人家,就绝不能失信!”柳彦杰继续说:“那些搞政治的人有他们的一套,我也有我的。虽然那买办骨头硬,砸了瓶子,但远比让他去用这东西去讨好洋人强得多。我宁可中国永远没了这样一件东西,也不会让它摆在外国人的博物馆里。”
“是,你柳彦杰有骨气!”白凌桀笑着说。
“丽丽是个傻女人,死得不值得。”
白凌桀叹了口气:“那男人把丽丽当做摇钱树,一旦摇钱树结不出铜钱,就没有价值。不过他杀丽丽是自己找棺材躺。那男人半年前被人打死在路上。”
沉思了片刻,白凌桀接着说:“日本人也在注意文物,他们比洋人更早行动。”
“他们是怎么察觉的?”
“不清楚。”
“除了我们,一定还有其他人知道文物的事。”柳彦杰说。他不相信宋先生能完全放心把几百个箱子交给他们保管。搞政治的人天生玩得就是人斗人,他们没有有无条件地信任。
“当初宋先生是组织了一部分像我们这样人看守没有被运走的文物。但暗地中也必定有其他人在听命于宋先生做保护与监视我们的行动。最近我察觉到在我身边的保镖里就有这样的人。我认为,你身边一定也有!”白凌桀谨慎地答道。
白凌桀的话印证了柳彦杰的想法。柳彦杰收起白凌桀交给他的文件,说:“安排好后我会联系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周景,白凌桀显得很愉快。柳彦杰问到他知不知道周景女人怀孕的事,白凌桀爽快地答周景与他说过了,白凌桀还说希望他能生个儿子。柳彦杰突然觉得白凌桀很不容易,许多自己无法轻易释怀的事白凌桀都宽怀地接纳了。要是柳晨曦哪天对他说自己的女人有了孩子,柳彦杰是不会为他高兴的。
走出书房,陈琦跟了上来,柳彦杰叫他去开车。白凌桀把柳彦杰送到门口,与他握了手。一直等陈琦把车停在跟前,见柳彦杰的车开出铁门后,他才转身回屋。
傍晚六点,外面天却很黑。路灯一盏盏地亮起,多年没有更换的灯泡发出绿幽幽的光。柳彦杰坐在车上,一会儿想到箱子、想到东洋人,一会儿又想到白凌桀、想到周景、想到小人,很多事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
车子开到红屋,美娟站在门口的阶梯上,她手里抱着小人,好像在焦急地等待什么。看到柳彦杰的车,她沿着石板路跑过来。“二少爷,二少爷!”
“什么事?”柳彦杰让陈琦停车。
“大少爷还没有回来,罗烈打电话到医院,医院的人说今天大少爷没去过医院。罗烈又到大少爷常去的地方找大少爷,也没找到,”美娟想了想又说,“过去,大少爷要是有什么事晚回家,总是会先打个电话。”
“罗烈现在人在哪里?”柳彦杰没想到一回家就听到这样的消息。他掏出怀表,指针指着六点半。柳晨曦从出门到现在已经七个多小时,既没有要车,也没说去什么地方。柳彦杰原以为他去不了多远,但从时间看,这事有点奇怪。柳晨曦是个守时的人,从他答应自己六点回家后,没怎么晚点过。而且今天他又是一个人出门。柳彦杰心里莫名地有些担心。
“罗烈开车到沪西去了,还没有回来。罗烈说,之前在租界里找过,那些店里、小白楼,还有锦绛堂的人都说没看见过大少爷,大少爷可能是去了沪西。”美娟解释说。她怀里的研熙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焦虑,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看到柳彦杰,伸长手臂扑向他。
柳彦杰接过柳研熙抱在身边,又让美娟把家里的几个年轻下人们叫到跟前。他吩咐道:“你们也去帮着找大少爷,尽快把他找回来!”
来到大客厅,柳彦杰把小人放在沙发上。小人像有感应一般知道家里可能发生了不寻常的事,静静地没有出声。他软软靠在柳彦杰腿上。美娟到厨房帮忙,一会儿端了个小碗出来。小人被放到小厅的桌子上自己吃饭,美娟照顾他。
柳彦杰拿了放在茶几上的申报,翻到社会版,暗杀、绑架的报道占去了绝大多数的版面,他胡乱地翻了几下,烦躁地把报纸丢回了茶几。等待是件磨人的事,柳彦杰从来缺乏耐心。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房门突然被打开,罗烈急急地带着一个衣着破旧的中年男人走进玄关。那中年人既紧张又好奇,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这间阔气的客厅。罗烈拉着他向柳彦杰走来,语气急促道:“二少爷,这是傻根。他今天在沪西看到过大少爷。”
“怎么回事?”柳彦杰紧盯住这个叫傻根的中年人。
“您……您就是柳老板?那个……过年的时候给咱……咱们送大米的老板?”傻根结结巴巴地问。
柳彦杰没有理会他的话,直接问:“今天你在哪里见过晨曦?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傻根咽了口口水,说道:“回柳老板。我……我是个拉车的。柳医生之前在劳勃生路开医寓的时候帮我看过病,叫车也总是叫我的车。我认识他。今天下午,我拉了个小开到戈登路,他说要到烟纸店买烟,我就把车停在旁边的当铺前面。当铺对面一家饭馆派头很大,新开张,门和牌子都新换的,以前没见过。门口站了几个穿高叉旗袍的女人,都还挺好看,不过我知道那是妓女。我们这些拉黄包车也做妓女的生意,晚上我们在这些馆子前蹲着,专门等她们叫我们的车。我想和那些女人先攀点交情,正要拉着车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柳医生从那饭馆里走出来。”
柳彦杰问:“他一个人?”
“不是,”傻根琢磨了一下说,“柳医生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应该是军官,他身边围了不少兵,而且是日本人。像做我们这样生意的人,最怕见到日本人,一般见了就跑。因为看到了柳医生,所以我就多朝那边看了几眼。”
柳彦杰想到那个叫伊藤的日本军官。“然后呢?”
傻根愣了一下,回到:“柳医生上了那男人的车。是日本军车,我看到车门上有膏药旗。”
“他们去了哪儿?”柳彦杰语气阴沉。
“向西开,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傻根说,“后面还跟了好几辆日本兵的车,我没敢再朝他们多看,怕多看了他们会朝我开枪。”傻根心有余悸。
“那个日本军官长什么样?”柳晨曦要真是和日本人在一起,是极麻烦的事。日本人狡猾奸诈,如果那日本人是伊藤健一,柳彦杰担心柳晨曦会吃亏。如果是别的日本人,柳彦杰怕柳晨曦凶多吉少。
“我没敢看他脸。不过他长得不是太像日本人,很少有东洋鬼子长那么高,比柳医生高,”傻根说,“柳医生好像认识他,他们边走边说话。”
“你看到晨曦,是几点的事?”
傻根摸着鼻子想了想,说道:“大概两点左右。”
罗烈送走了傻根,柳彦杰独自坐在沙发上想事。傻根说得日本人应该就是伊藤健一。柳晨曦今天和他在一起,所以没有叫车,也没有说去哪儿,因为柳晨曦知道自己不喜欢日本人,也提醒过他不要在和日本人有来往。
落地钟始终滴答滴答地走动,天越来越黑,出门寻人的下人们陆续回到红屋,没有人瞧见柳晨曦。
哪怕柳晨曦今天见了伊藤健一,现在也该回来了,柳彦杰想。难道,日本人要囚禁柳晨曦?柳彦杰不祥地想起了那几百个箱子。他想到柳晨曦和白凌桀都说过,日本人在找箱子!柳彦杰防着租界里的巡捕,忽略了日本人。难道日本人打算将柳晨曦做人质,逼他交出箱子?他们确信箱子在他这里?如果真的确信了,为什么不来抓他呢?柳彦杰陷入乱麻似的思绪里。
刘福今天请了假,家里的下人没人敢来问他用饭的事。美娟远远地站在角落,手里抱着孩子。
柳彦杰打电话给周景,想打听伊藤健一的事,他告诉周景,柳晨曦可能在日本人手里。
“柳医生?”听筒另一头传来周景的声音,“今天下午四点的时候,我在杜美路上看到过他。”
“你确定没有看错?”柳彦杰疑惑地问,“有没有人跟着他?”
“没有看错,肯定是柳医生,我还和他打了招呼。我问他准备上哪儿,他说‘出来散步,一会儿就回去’,当时我以为他是要去小白楼,或者是从小白楼出来要回红屋。没看到日本人,就他一个人在路上走。”周景说。
“他身边有没有停什么车?或有其他可疑的人?”
“我开了车,看到柳医生在路上,就靠边与他说了几句话。旁边一直有来往的人力车、电车,对面的西餐厅门口停了几辆民用的轿车,其他倒是没注意。”
柳晨曦与伊藤健一在两点多时吃完了饭,之后就回了租界。四点周景还在杜美路看到过柳晨曦,罗烈去问白楼看门的大爷却说没见到过他。柳晨曦到杜美路是不是想去小白楼?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去不了的事?柳彦杰用力地在脑子里想。
“彦杰,我替你打听一下今天租界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抢劫之类的案子。日本人那里,我也会找人替你暗暗地调查。现在毕竟还不晚,也有可能柳医生在路上遇到什么熟人,有事在外面耽搁了。万一真是遇到绑票,绑匪一定会联系柳家,不可能没有音信!”周景认真地说。
“你要尽快!”柳彦杰说,“我担心这事和箱子有关。”
周景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慎重地回到:“我明白!一定尽早打听到你大哥的消息。”
挂了电话,柳彦杰食不知味地用了晚饭。他希望是像周景说的,柳晨曦在外遇到了朋友。但是事情往往就向着最坏的方向去。这夜,柳彦杰在客厅里守了一整晚。柳晨曦没有回家。
到第二天夜里,周景和三爷都到了柳家。柳彦杰一天没有出去,他派了人在外寻找柳晨曦的下落,自己始终在家守着电话或是等待想要与他谈判的人。他确定柳晨曦失踪了。
“如果是绑匪绑架了柳医生,今天他应该会给你电话或者递信过来!”白三爷说。刘福端来了晚点心,是几块精致的绿豆糕。
“我已经准备了钱!就等对方的消息!”柳彦杰抽着烟。他双眼充血,未刮的胡渣让他显得萎靡,但他说话的声调又是亢奋的。
周景说:“我问了昨天在劳勃生路巡路的警察,他们说有看到伊藤健一的车,好像是往虹桥路方向开。大西路闸口的则说,三点半左右,伊藤健一的车到过闸口,但没有进租界。那时有个中国人下了车。”
“一定是晨曦,他在租界里出得事,我们太大意了!”柳彦杰说,“没想到,那些人会向晨曦下手。我早就想把他送出上海!香港比这里安全得多!如果早些把他送去香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周景说:“今早我到杜美路去调查了一下。问了沿街的街坊,他们都没有听到枪声或呼救声,也没见到什么陌生的可疑人。下午四点是弄堂里最热闹的时候,如果柳医生在那边发生什么事,不该没有人看到。”
“晨曦学过一点功夫,不是那么容易能让人得手。对方是老手,可能用了什么药!”柳彦杰说,“他们不一定是外来人,说不定经常在租借里走动,不引人注意。”
“也可能柳医生并不是在杜美路上被劫持,而是哪条冷落的小路里。”
“我们需要扩大调查的地方。”
“奇怪的是,那些人到现在没有任何动静,”白三爷拨弄着柳彦杰丢在茶几上的打火机,“我们甚至还不知道是哪边的人下得手。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说话间屋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陈琦神色慌张地跑进客厅向柳彦杰报信:“二少爷,外面来了个日本人!”他朝沙发上的白凌桀望了一眼,继续说:“就是上回与白三爷一起到赌场来的那个日本人!”
“伊藤健一!”柳彦杰闻言站了起来。
白凌桀放下手中的打火机,望向柳彦杰。柳彦杰也朝坐着的两人默契地注视了两眼,转身对陈琦吩咐道:“请他进来。”
“东洋人先行动了。”周景轻声说。
白凌桀点了点头。“听他准备说什么。”
“我们要回避吗?”周景问。
“不用了,他认得我们的车。”白凌桀说。
柳彦杰是最该冷静的人,但听到伊藤健一到访时反而心绪烦乱地有些难以控制。柳晨曦的失踪已经让他整个晚上没有睡觉。他现在能体会当初自己被带到捕房后,柳晨曦的急躁。只是,柳彦杰的急躁愈加炽烈,他完全没有柳晨曦的消息。
军靴与地板碰撞的踢踏声从门口的玄关一路来到客厅。伊藤一身日本军装,腰间系了武装带与手枪。他的两个心腹日本宪兵被安排在门外,伊藤独自一人走进屋。见到客厅里的白凌桀与周景,他似乎毫不意外。沙发上的白凌桀与周景见他过来,站起了身,双方表面上礼貌地打了招呼后,依次入座。
伊藤开门见山地询问:“柳老板,我接到消息柳医生昨夜没有回家,你们失去了联系?”
柳彦杰也不隐瞒,说道:“是的,我们正在努力找他。听说,昨天伊藤先生见过我大哥。”
“昨天我请柳医生吃了顿饭,感谢他在英国时对我的帮助。”
“我听晨曦提过,伊藤先生曾是他医治过的一个病人。”柳彦杰发现他说‘晨曦’的时候,眼前这个日本人不悦地皱了下眉头。
“柳老板,我知道你们一定很怀疑我!”伊藤健一神情严肃,“因为我是日本人。”
柳彦沉默不语。他抬头望向伊藤健一。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个日本人。他有一副好相貌,加上他挺拔的身材,是女人眼中理想的美男子。但女人不敢轻易接近他,伊藤的眼睛像狼,目光凌厉凶狠,这样的男人时刻都在寻找猎物。
白凌桀一旁喝着茶,意味深长地微微抿嘴笑了笑。周景没有说话,他始终注意伊藤健一,一脸戒备。
“出这样的事,中国人认为是日本人下得手,实际上是一种直觉,但直觉并不一定正确,”伊藤健一端坐在沙发上,说道,“昨天下午,我原想送他回红屋,但被婉言谢绝,只将他送到了租界闸口。要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定会用车送他回家。晨曦下落不明,让我感到非常自责。是我将他约了出去,却没能使他安全到家。所以,即使知道柳老板对我心存不满,今夜也必定要来拜访。我要表达我的歉意,并愿意尽一切力量寻找晨曦。”
“感谢伊藤先生对我大哥的关心。我会竭尽所能找到他,保护晨曦是我的责任。”柳彦杰目光锐利。
白三爷朝他撇去一眼。那一眼让柳彦杰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看透了。
伊藤健一用一贯的军官强硬的语气说道:“柳老板应该知道,无论在沪西还是租界都有日本军队,只要晨曦还在上海,我必定能找到他的下落!晨曦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朋友。”
日本人说得很有诚意。柳彦杰吃不准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假。柳彦杰露出礼貌的笑容,对伊藤说:“伊藤先生愿意出力协助,让我很感激。如果有晨曦的消息,希望伊藤先生能立刻联系我,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兄弟。”
伊藤答应一有消息就通知柳彦杰。他没有久留,很快带着日本宪兵离开红屋,临走前伊藤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他走后,周景忍不住问:“这日本人说得是真的假的?该不会是贼喊捉贼?”周景压低声音又道:“我听说,这个伊藤健一从北平调任上海,就是为了调查那件事!”
“他接近柳医生或许是有目的,”白凌桀拿了茶几上的绿豆糕,细细咬了一口,“不过,他似乎确实对柳医生有好感。彦杰,你觉得呢?”白凌桀故意朝柳彦杰看,那眼神很复杂。
“不知道。”柳彦杰不愿回应他。
“如果真的不是东洋人干的,那就是租界的人在搞鬼!”周景说。
“那也未必。”白凌桀从口袋中抽出手帕。
刘福上前收了白三爷用过的碟子,用抹布擦干净茶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