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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偈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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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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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萤光自树影中飞出,在对岸徘徊不定。
好几次,萤光欲飞越汤泉,又被水面的霭霭雾气逼了回去。几番尝试之后,它们变得焦躁起来,“香、香、香”叫个不停。
正要渡水一探究竟,冷不防被他抓住胳膊,钻进灌木丛中。
前一刻还赤身露体,眨眼间便穿戴整齐,杨大哥,你动作也忒快了吧?
灌木丛中并不宽敞,我们挤在一起,气息可闻。他发梢上的水珠滴在我的颈边,湿哒哒的极不舒服。
“那是什么?飞萤吗?”
“飞萤不会白天出来——是魔礼红用来追踪的魔物。”他皱眉,神色越发凝重。
化身花狐貂时,他曾听魔礼红说过,这魔物叫寻香行,来自身毒,食香气而生,能追踪千里。
四魔早已阵亡,小小魔物没了主人管束,竟飞到这儿来了!
我不禁好奇的问道:“它们在找什么?”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有人来了!”
灌木丛中沙沙作响,片刻后,一个邋遢道人拨开树枝走了出来。
那道人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脚下趿着一双漏指麻鞋,手里拄着一根劈叉的青竹杖。
他一瘸一拐走到岸边坐下,脱了麻鞋,将满是泥垢烂疮的脚泡在水中。
水雾散开那一瞬,我看清了道人的模样——深目阔鼻,肤色棕黑,与当地人截然不同。
我问道:“是蕃人?”
他点头,在我的掌心叩了两下,示意我不要出声,以免惊动来人。
双腿浸在热水中,全身毛孔仿佛被熨过一般,说不出的舒坦惬意,邋遢道人长舒一口气道:“这一路跋山涉水,真是累煞贫道了!”
经泉水一泡,脚上的烂疮竟已脱落痊愈,道人喜上眉梢,抚掌笑道:“妙啊!此番东度,路途虽险,却也有趣得紧!”
“香!香! 香!”三枚光点依旧锲而不舍的在岸边徘徊。
见到顶上那摇摇欲坠的微弱萤光,道人面露诧异,“想不到东土也有此等灵物!来!”三道灵光应声纳入他的掌中。
“香……香……”小家伙发出虚弱的叫声。
为了飞渡汤泉,它们已经耗尽气力,如今蜷成一团,身上光华亦如风中烛火般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道人凝视掌心,叹道:“尔等不食酒肉,唯求香气以资阴身,殊不知一念执着,险些丧命,可怜,可怜!”又抬头在空中嗅了嗅,“究竟是何种异香,能令尔等忘却生死,义无反顾?”
道人的目光越过湖面,望向我们藏身的灌木丛。
我把头一缩,在他的掌心写道:“被发现了?”
他摇头,亦回写道:“静观其变。”
片刻后,道人整整衣裳,朗声笑道:“贫道冒昧,请两位道友现身相见。”
准提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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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灌木丛中便冲出个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
目蕴精光,杀气腾腾,好一个命犯三千杀戒的小煞星!
小魔头身上煞气虽重,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清瑞之气,只是这气息被术法禁锢,叫人难以察觉罢了。
小魔头见了我,二话不说,挺枪便刺,被他身后的男子拦下。
男子向我作揖道:“晚辈杨戬、哪吒,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在哪座仙山修行?”
“贫道准提,乃西方灵山人士。途经贵地,不想打扰两位小友双修,实在抱歉。”
少年一派天真的问道:“杨大哥,什么是双修?”
杨戬面上一红,咳嗽一声道:“前辈误会了,我与师弟修的是玉虚道法。”
“玉虚道法?你师父可是昆仑山玉虚宫的玉清真人?”
“玉清元始天尊是晚辈的师祖。”
杨戬答得毕恭毕敬,少年却挑眉斥道:“你这道人忒无理,竟敢直呼我师祖的名讳!”
一招银蛇吐信,直取我的面门。
拂尘轻挽,化出一朵白莲,托住他的枪尖。
“贫道与你祖师平辈论交,这一声‘玉清真人’,又如何叫不得了?你师父是谁,怎么教出这么个目无尊长、无法无天的孽障来?
他羞得满脸通红,无奈长枪被缚,挣脱不能,唯有向杨戬投去求助的目光。
“前辈有所不知,西岐被困半年有余,如今好不容易退了强敌,哪吒他也是担心四魔余党伺机作乱,这才出手冒犯,还望前辈见谅。”
一席话说得不卑不吭,在情在理,既赔了不是,又替同门挽回了颜面,我听得频频点头,再次打量这个杨姓小子。
他的目光深邃内敛,脸上更是平静无澜,只是眼底蕴着一股炽烈,仿佛压抑已久,又无处宣泄。
他背后的故事,一定相当有趣。
金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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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化兄弟四个随武成王住在王府,其余玉虚弟子则住在相府厢房,两地相隔不远,往来甚是方便。
天祥年仅八岁,是黄氏兄弟的老幺,总喜欢屁颠屁颠跟在哪吒身后,“三哥三哥”叫个不停。
哪吒倒也乐意带着这么个小跟班,一块儿练功习武、一块儿嬉戏打闹,久而久之,反倒比亲兄弟更亲了。
为此,天化训了天爵一顿,说他再不争气些,这“亲三哥”的位置可就要让给外人了。
天爵满腹委屈的埋怨道:“自汜水关被哪吒救下后,四弟就惦记着那个厉害‘三哥’,我有什么办法?”
问及天祥,他不假思索的答道:“都是天祥的三哥,有什么不同吗?”
这无辜的小眼神,叫人怎么忍心责备,黄氏兄弟唯有默认了哪吒这个“编外三哥”。
倒是天化唯恐天下不乱,调侃哪吒道:“兄弟,干脆改名跟我姓,凑成‘黄门五虎将’算了!”
少不得打闹一通,给平静的相府添了许多乐趣。
晚饭过后,天祥坐在哪吒身边,缠着他讲大战魔家四将的故事,两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就连天化催促他回家,他也不肯走。
天化哄他道:“这事儿大哥我最清楚,回家说给你听!”
剪除四魔,天化功不可没,连姜师叔都给他记了头功,本想借此哄天祥回家,谁料天祥竟不住的摇头,直说:“大哥就爱吹牛!”,气得天化连连跳脚。
我笑着打圆场道:“既然天祥那么喜欢哪吒,今晚就别回去了,和哪吒一块儿睡吧!”
天祥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天化。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跟父亲说,天祥被人拐了,叫父亲过来找你!”
“就住一晚嘛,大哥!爹爹最疼我了,一定会同意的!”
天化拗不过他,唯有再三叮嘱他不可闯祸,这才起身离去。
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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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家四将的故事我都讲了不下百遍了,天祥这小鬼还没听厌,无奈之下,唯有拉过被子蒙头装睡,留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虽然闭了眼,却睡意全无,只把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
吹响竹笛时,我曾隐约听到一缕箫声,箫声虽弱,却恰到好处的乱了魔礼海的心智,而吹箫之人,应是杨大哥无疑。
雅好音律之人,极容易被乐声干扰,若修为不深,定力不足,交手时非但伤不了敌人,还会自损筋脉。
杨大哥之所以不请韩薛两兄弟帮忙,就是怕他们年幼,敌不过魔礼海,而我不通音律,只自顾自吹奏,这才顺利打断琴声,让他有机可乘。
每逢与敌军交手,无论胜败,姜师叔皆会与诸将分析局势、战术、得失,我在一旁听得多了,自然摸出不少门道。
“运筹帷幄,出奇制胜。”
他确实担得起众人的赞赏。
师父常说,他能护我一时,不能护我一世,下山之后谨言慎行,不可冲动任性,可今天在汤泉边,我还是差点捅了篓子,若不是他替我解围,恐怕……
唉,什么时候我才能和他一样呢?
准提道人说,他素来仰慕东土文化,此次前来,一则领略中原的风土人情,二则寻访有缘之人,还说“萍水相逢即是缘”,要送我们几句话。
给他的是:人间界忍辱负重,九重天覆雨翻云,真君殿凭栏望月,绝情崖隔岸观花。
给我的则是:红莲白藕一茎生,异宝灵珠入凡尘;待到顽石惊天破,返璞归真了前缘。
听了这几句偈语,他变得心事重重,回到相府后,只推说身体不适,早早回房睡了。
他到底怎么了?
正想得出神,天祥拱进被子里,轻声叫道:“三哥,三哥,你睡了吗?”
我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天祥又道:“三哥,我们去找杨大哥玩吧,我想看他变戏法!”
我拉开被子露出眼睛,“这么晚过去打扰,杨大哥会不高兴的,明天吧。”
天祥“哦”了一声,在我身边躺下,不一会又爬起来,摇着我的胳膊道:“三哥,我睡不着!我们过去看看,如果杨大哥也睡了,我们再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怕了你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如果杨大哥睡了,你就乖乖回来睡觉,不许再吵。”
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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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掩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光,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三哥冲我眨眨眼睛,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探头往里看。
我好奇地跟过去,踮起脚尖。
杨大哥坐在案边,盯着右手掌心出神,昏黄的烛火照着他的侧脸,朦朦胧胧煞是好看。
他双唇紧闭,神色严峻,似乎并不开心。
突然,三哥捂住我的嘴,迅速蹲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灯光灭了,四周一片寂静。
三哥松了口气,慢慢放开我。
我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脖子,委屈的叫道,“三哥,我们不是来找杨大哥的吗,干嘛躲着?”
三哥愣了一瞬,怅然若失道:“杨大哥睡了,回去吧。”
话音刚落,房门大开,杨大哥走了出来,倚在门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蹲在地上的我们,仿佛在说:“大半夜的不睡觉,躲在这儿干嘛?”
三哥仰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叫道:“杨大哥,我听他们说你会变化,变成小貂儿,打败了魔家四将,你可不可以再变一次给我看看?”
竟然没人理我!
又喊了一遍后,杨大哥这才收回黏在三哥脸上的目光,点头笑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