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的天空》田可心

12、第11章

　　不高兴的我偏做出一副轻快的神色，吐吐舌头，笑了，用和程佳影一模一样的天真神情反问道：“你说的这种物质，就是‘穷’吧？”

　　大家纷纷笑了起来，陈坤冲我竖起大拇指：“这反应速度，这幽默感，咱们院才女就是厉害啊！”
　　茶果来给我撑面子：“我去过广西，你们那儿就是很漂亮，桂林山水甲天下啊，我们小学语文课学到《桂林山水》的时候，老师知道我去过，还专门请我上台发言来着，同学们都可羡慕了。”

　　傅泠熙压轴发言——这是他第一次让我觉得他真是我的男人啊，我原本都没指望他能这么挺我的，毕竟是针对程佳影嘛，好歹那也是喜欢他的人，他要是对人家还有点怜香惜玉之情，那我也理解哈。
　　可他还是不打折扣地来挺我了：“我也去过你们的南宁，一点都不穷，我看着可发达了，而且据说这几年发展还越来越快了。”

　　程佳影后来不再来找我说话了，望着我的样子都有点怯生生的。

　　其实在平静下来之后，再回想起这件事来，我并不太能确定程佳影是不是真的要故意给我难堪。她向来不是那么精明又刻薄的人，绵里藏针话里带刀并不是她的强项。
　　可是那时候我们都还只是十九二十岁的孩子，太年轻的心灵往往太过敏感而自尊，因为自己还弱小，总是本能地竖起全身的刺来保护自己。那个年龄的人，也许智力已经发展完善，却还没有足够的阅历来让自己做到在应该妥协的时候，退一步风平浪静。
　　即使程佳影那次真的是故意想要伤害我，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思。面对着自己所爱却不爱自己的人，直觉地想要提醒他自己才是比他身边的女生更夺目的花朵，换成我保不准也会这样。成长于发达地区无论如何都是一桩优势，何况她一直那么努力地让自己美丽，为什么他却只看到那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粗野丫头？

　　席间我去洗手间的时候，遇上了追程佳影的那个篮球队男生。
　　我那次真觉得体育生中的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好啊，一个赛一个地优秀模范。
　　他来替程佳影跟我解释，而且我打赌他是自作主张的，不是程佳影让他来的。
　　他说：“薛扬，你别跟佳影计较好吗？她是羡慕你呢。”

　　我正尴尬呢，然后马上又发现这位大哥简直太会说话了，可能也是不想扎自己的心，他没提傅泠熙，只是就事论事：“你可能不知道，她们健美操队的女生为了保持身材可辛苦了。她们每天去训练之前都要量体重，哪怕只长了一斤也得去田径场跑步，什么时候把这一斤跑下来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训练，所以佳影每天晚上都只能喝牛奶。你一会儿仔细看看，她盘子里几乎就是几根蔬菜，所以她特羡慕你这样什么都能吃还长不胖的。”

　　我马上对程佳影大大地同情且抱歉起来，连忙说：“没事儿，大家就是开开玩笑嘛，我知道的。再说了，我哪儿吃不胖啊？你看我比佳影胖多了，你回头替我跟佳影说一声，大家最羡慕的就是她了，啊。”

　　我后来一直都觉得，程佳影没有接受这个篮球队的男生，实在是她的一大损失。

　　那天晚上傅泠熙送我回宿舍的时候，点点我的鼻头说：“你这小刀子嘴，真是不饶人啊。行了，这下我放心了一半了，要不是这小身子骨还太弱，我就彻底不操心你会被人欺负了。”

　　我心里其实挺不好受的，我不喜欢树敌，特别是这种每天都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敌。
　　而且程佳影不是坏人，她就是有些……怎么说呢，缺心眼儿？
　　于是我低声说：“程佳影真的很不喜欢我……”

　　傅泠熙搂紧我：“要她喜欢你干嘛呀？你不有我了吗？”

　　作为傅泠熙的女朋友正式混入他的圈子之后，我表哥再要求见见准妹夫，我就顺水推舟把傅泠熙带去了。
　　我表哥带着他的原班人马——秦亚伦和乔野淳。
　　当时秦亚伦已经在北京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某商场当保安，不过他那份工作后来没做多久就又回老家去了。

　　饭桌上颇有些尴尬，五个人里基本上就三个人说话，那俩小男生都闷头只顾着吃，脸色臭臭的，像是老板包三餐的民工，饭菜不合口味却又不得不吃。

　　趁着傅泠熙去上洗手间的时候我表哥问我：“你男朋友多高啊？有185吗？”
　　我毫不吝啬地夸他：“您老有眼力，跟电子测量仪似的！”

　　我表哥历来以我们家最出挑的身高自傲，此时不免又妒又羡：“你个色女，怎么找的呀？帅成这样！没听人家说吗？美女都是配青蛙的，鲜花都是插牛粪的，天仙都是嫁赖汉的，你找个这么帅的，可就自绝于美女队伍了啊！”
　　我才不在乎呢：“食色性也，本姑娘我就喜欢长得帅的。”

　　我表哥想了想，换个角度埋汰我：“切！老妹你知不知道？最新研究表明，女人学历越高就越不在乎另一半的长相。你这是在砸你们学校招牌是吧？”
　　我笑嘻嘻地喝了口汤：“我学历不高啊，我不就高中学历吗？这大学还不一定能毕业不是？”

　　我表哥服了我了，两根手指点着我一个劲哆嗦：“浅薄，浅薄啊，果然美女都是浅薄的！”

　　我觉得我表哥对傅泠熙的那番夸给我下了个套。
　　后来跟傅泠熙分手之后，我一直没法再找新男朋友，我对自己说不能找个不如傅泠熙高的帅的，不然以后表哥就会说了：哎呀，太帅的到底是配不上留不住啊！
　　可别说再找到个比傅泠熙高的帅的了，就连第二个傅泠熙，我也找不到了。

　　那天跟他们吃完饭分开，傅泠熙跟我说：“你那俩表弟好像不怎么待见我呀！”

　　上次夏珩那一遭之后，我留了个心眼了，此时没再什么话都照实说，只随便敷衍过去：“哪有啊，人家内向，什么时候都那样，跟你没关系。再说了，就那个胖的是我表弟，另外那个不是，是他邻居。”
　　傅泠熙想起来了：“他是清华的对吧？”
　　我点点头。

　　傅泠熙敏感了：“你们那儿怎么那么多清华的呀？”
　　我数了数：“哪多了呀？你说夏珩啊？我跟夏珩和那孩子都不是一个地方的。”

　　没想到他刚才那句话其实还没说完：“还都对你有意思！”

　　我明白了：“这是吃的什么醋呀？没这回事，他们俩一个是同学，另一个是才认识见过两三面而已，说得上有意思没意思吗？”
　　他不认同我的辩解：“这跟认识时间长短有关系吗？我就见过你一面就对你有意思了！”

　　他顿了顿，道出了真正想说的话：“那你的意思是认识时间长了就可能有意思对吧？我就说嘛，那个夏珩是挺帅的。”

　　我知道了，他还是顾忌夏珩，因为他觉得夏珩的条件实在太好。
　　我咂巴咂巴嘴：“认识时间太长了也不行，那么长时间都没感觉就不可能有感觉了。再说我真没觉得夏珩帅，他比你差远了，而且也不能是个帅哥我就对他有意思呀！他人品特差我跟你说。”

　　为了彻彻底底还自己一个清白，我索性把夏珩三角恋那档子事儿跟傅泠熙说了一遍，想着这样他总该放心了吧？
　　谁知他更不放心了：“这个夏珩还真是很有魅力嘛！你说你当时怎么会为了这事儿那么讨厌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呀？我看你就是多少有点在乎他吧？”

　　我抓狂了，这事儿我怎么就越抹越黑了呀？！

　　我想跟傅泠熙解释我对夏珩那么大意见是因为心疼我们许雯雯来着，可又想起他对许雯雯本来就有心结呢，这事儿说出来准得更没我的好。

　　见我说不出话来，他就觉得我是被他说中了：“再说了，什么时间长就没感觉？时间长还能日久生情呢！你自己说吧，以前你们俩是不是你们学校学习最好的？学习最好的一般都会老搭档干这个干那个吧？你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你是学生会主席我是团支书，一块儿主持啊演讲啊辩论什么的。”

　　跟夏珩主持演讲辩论？
　　我笑了：“还真没有，他语文特差，没这种能力！我就跟他搭档演过英语小品来着。”
　　“演什么呀？”
　　“忘了内容了，就记得他是孩子爸我是孩子妈。”

　　那句话我是实话实说，因为是实话，也因为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所以不经大脑就直接顺溜出来的。
　　然后我就发现说错话了。
　　傅泠熙怒了：“你怎么这样啊？你怎么跟别的男生搭档演夫妻呀？”

　　那会儿我根本没看出来也没想到他是真怒，还嬉皮笑脸地沉浸在回忆中呐：“对啊。你看他这么瘦，那会儿才初二，个子还不高，一般女生都比他块头大，所以也就我能搭档他了。”

　　傅泠熙站住了：“那么久以前的事你都还记得这么清楚？你们怎么这么不检点呐？你好端端的演什么戏呀？让你演人家老婆你也演？你好好学习不行吗？成天忙的这些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啊？”

　　我终于有点感觉了，他是动真火了。

　　我也火了：这不是不讲道理吗？八百年前演个小破戏的事儿犯得着拿出来找我晦气吗？别说是演戏了，就算我真跟他谈过恋爱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你跟我在一起之前也没打听过这些啊，介意的话不是当时就该问吗？何况我真没谈过恋爱，现在这是要怎样啊！
　　这么想着，我嗓门儿就大了起来：“傅泠熙你想干嘛呀？成心找茬是不是？莫名其妙你这是，没法处！”

　　他的声音也突然拔高了一大截：“那就别处！”
　　说罢，他转身就走，扔下我一个人在五四大道冬日夜间的树影里。

　　我震惊到了极点，以至于呆呆站了少说也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而目光所及之处，他走着走着竟然跑了起来，像是恨不能马上离我越远越好一样，此时他的背影已经远得快要消失不见了。
　　一旦反应过来，滔天的委屈和伤心便汩汩而来，霎时将我淹没。

　　世界上最能让我掉眼泪的两件事，一是生气，二就是委屈，这一下全凑齐了，于是我马上就哗啦啦淌了一脸的泪。
　　我慢慢地往宿舍的方向走，边走边哭，还在指望着他会不会去而复返，搂着我说对不起，然后像往常那样把我送回宿舍。
　　可他再也没有出现。

　　我哭得更凶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没可能停下来。这么丢人的样子我可不能回宿舍去让姐妹们看到，于是我坐在35楼后面的长椅上，继续抽抽嗒嗒地哭。
　　快12月的北京，入夜气温降得极快，前两天半夜还下过雪，快到11点的时候室外温度恐怕都已经降至零下了。
　　我坐在那里不动，尽管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很快就冻得全身都快没了感觉。最冷的是在脸上，湿漉漉的泪水淌过之处似乎留下了一片扎人的小冰晶。

　　然后我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傅泠熙。

　　我心里一下子舒服了许多，却坚决不肯接。
　　我才不要接他电话呢！才撇下我跑掉就想让我搭理他？想得够美的！

　　他一连打了三个电话，最后只好发短信：“扬扬，你在哪儿呢？怎么还没回宿舍？”

　　接着岳萦也给我打了个电话，这个我接：“喂？”
　　“扬扬，你在哪儿呢？傅泠熙找你都找疯了。”
　　我抿了抿嘴角：“我马上就回来。”

　　我站起来，抹了把脸，低着头回宿舍去。
　　现在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丢人就丢人吧，反正傅泠熙肯定是往我们宿舍打过电话，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而且我怕他一会儿会跑来我们宿舍楼下等我，我才不要见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