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zaq

35、第 35 章

　　Cobb很少酗酒。上一次关于喝醉的记忆还是两年以前。
　　那时候Mal的尸体还躺在冷冰冰的停尸间里，而他已经坐在哥伦比亚喀他赫纳的酒店阳台上，享受受着南美洲炽烈的阳光，欣赏这个海湾城市的迷人美景，与整整一打苏格兰威士忌（当然他不可能全喝光），以及一整盒玻利瓦尔雪茄在一起。
　　那是一段糟透了的记忆，尽管它只持续了一个晚上。中间Arthur曾经敲门找过他，带着可能的新工作。他在烟雾缭绕中找到Cobb的身影之后，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淡淡地皱了皱眉，“明天再说？”然后合上门扉，不给Cobb任何说话的机会。
　　那个时候，即使是在Cobb最糟糕的时候，他也表现得只是一个工作伙伴。
　　没有试图象一个陌生人那样给予Cobb仅代表人道主义的关心，没有象一个普通朋友那样询问Cobb是否需要帮助，没有象一个好朋友那样给Cobb言语上的安慰和支持，也没有象一个暗恋者可能做的那样，在喜欢的人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Cobb突然怀疑起来，Arthur真的喜欢他吗？以那种他所理解的方式？
　　或者，这份感情早就已经消失了？毕竟谁能坚持一份年少时无望的爱情，而且隐瞒得滴水不漏。
　　“Cobb！”Ariadne尖利的声音戳刺着他的耳膜，“你到底打算喝多少！”
　　她站起来，弯腰越过桌面，企图把酒瓶从Cobb的手里抢走。Cobb粗鲁地拨开她的手，“滚开！”
　　“你发什么神经！”Ariadne看起来一点也不怕他，她甚至敢拍桌子和他叫板，“好端端的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演一个酒鬼？！”
　　Cobb向她咆哮，“不关你的事！”
　　Ariadne更大声地吼回去，“我受够了！什么都不说，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把人象猴一样耍得团团转！我真不明白Arthur怎么忍了你十年还不离不弃！”
　　Arthur。
　　Arthur对现在的Cobb来说，就象一颗子弹，一个巴掌，或者突然降世的第五纪冰川，总之一切可以让他从极度暴躁极度亢奋极度激动的情绪中猛然安静下来的事物。
　　Cobb把剩下的半瓶酒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我真不明白Arthur怎么忍了你十年还不离不弃。

　　有时候他自己也奇怪这件事情。
　　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一段足够沧海变桑田的时间，尤其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类而言。十年，Mills从导师变成了岳父又变成了过去了岳父，Mal从女朋友变成了妻子又变成了亡妻，Estelle从好奇游赌城的大学生变成了Arthur的女朋友又变成了前女友，Eames从蒙巴萨来到了美国又回到了蒙巴萨，Phillia和James先后出生，Ariadne成为盗梦团队中新的一员。他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在变化，不变的只有Arthur是他的搭档这件事，直到他退出这一行为止。
　　这十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只有Arthur。
　　可是Arthur也一样在变的，他曾经是他的学生，然后变成搭档，然后变成朋友，然后变成好朋友，然后突然又变回搭档，就好像过去的一切从没有发生过。这中间还应该再添加一些别的支线，比如说Arthur爱上了他，然后……然后也许不爱了。
　　因为Cobb不太敢想另外那种可能性。
　　仅仅只是想到它的存在，就会让他感到疼痛和窒息。

　　“喂！”Ariadne用手推推他，“我们还没完！”
　　Cobb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现在没有力气发火，也没有心情争辩，Ariadne让他自己安静地待会就这么难吗？
　　他听见Ariadne倒抽了口气，这表明他现在看起来很糟。
　　她用焦躁的语气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告诉我，不然我怎么能帮上你的忙？”
　　闭嘴就是最大的帮忙！
　　但Cobb很清楚这对Ariadne太难了点。因为她很快就抛开眼前这片混乱，开始转动她那有时候过分聪明的脑筋，“跟那个Cobb有关对吗？”
　　“跟他揍人有关吗？”
　　“还是跟他对你的态度有关？”
　　“我想不明白他的态度，Cobb。”
　　“我特意去听过几节精神分析的课。我知道人的潜意识投射代表他对另一个人的内心看法。难道Arthur其实对你的真正看法是这样的吗？嗯，包括对我的。”
　　Ariadne瞪圆了眼睛，因为她得出了一个天才的结论，“……难道你这样是因为突然发现Arthur内心其实无比讨厌你？”
　　无比讨厌？
　　Cobb很怀疑她到底在精神分析课上听到了什么，以至于居然能得出与现实截然相反的结论。
　　“我得承认，这个真相确实有点打击人。我被打击到了。”Ariadne坐了下来，以显示她确实被打击到了，比如说开始站不稳之类的，“不过……你的反应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Cobb瞪着她，无言以对。
　　“当然，”她继续分析道，“我不应该拿你的感受与我的相比。毕竟你们搭档了十年，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可是，”她低头凑近Cobb的脸仔细观察，“真的深到这种程度吗？需要借酒浇愁？”

　　Arthur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呢？
　　Cobb喝了一大口威士忌，无视Ariadne抓狂的“我说过不要再喝了，酒鬼！”
　　现在他觉得有一点醉了。
　　在limbo里，喝醉和睡眠会产生类似的效果，通过抑制显意识，而让潜意识浮出水面。换句话说，另一重真相粉墨登场。
　　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罗生门，从不同的角度，可以看见不同的真相。当Cobb从“Cobb是有家有室的普通男人，而Arthur是他完全可信赖的搭档”的角度来看时，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正常的。但他现在被这个也许是全世界最隐晦的告白强制扔到了“Cobb是有家有室的普通男人，而Arthur是暗恋他多年的完全可以信任的搭档”的角度时，事情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Arthur和Estelle分手了，因为他爱Cobb。
　　Arthur从好友退到了搭档的位置，因为他爱Cobb。
　　Arthur从未更换过别的搭档，某种程度上因为他爱Cobb。
　　Cobb突然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Arthur躺在他的公寓的沙发上，侦探小说盖在脸上，用模糊的懒洋洋的声音说，“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还是分手比较好……”
　　两个人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
　　单方面的付出和妥协是不对的。
　　没有谁应该这么辛苦而一无所得。
　　明明那么清楚的Arthur，却为什么一直坚持着明知道不应该的傻事。
　　是的，Cobb知道Arthur爱他，一直爱他。
　　否则他为什么要设计这份史上最隐晦曲折复杂的告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