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zaq

5、第 5 章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孩子们。Cobb给Arthur讲这三天来James犯下的各式各样愚蠢而可爱的错误，Arthur则一直笑个不停。这是很罕见的。他们待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工作的时间，Arthur是一个严肃的、认真的、执着于完美和秩序的工作狂；工作之外的时间也极少会看到Arthur真正开心的样子。他们有一段时间住在英格兰桑扶德的一个小旅馆里，那个胖胖的老板娘在Cobb面前一直称呼他为“那个忧郁的小帅哥”。当然Arthur也会笑，多半是安静的，礼貌的，有时候有点害羞，有时候却带点玩世不恭的淡漠。所以，Cobb想，也许Arthur是真的非常喜欢Philipa和James，才会笑得如此开心。又或者只是他很喜欢孩子，他看过万圣节的时候Arthur给捣蛋鬼们发糖的样子。但他们从没有讨论过关于孩子的话题。
　　“So，那个袖扣。”最后Cobb在说到Philipa对院子里那丛玫瑰花干了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记起了那个小玩意儿，“它怎么会在我们家的院子里？”
　　“我不知道。”Arthur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迷茫，“那天我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也许是那时候落下的。”
　　Cobb忍不住去想是什么样的疯玩才会让袖扣掉进花丛里。这可真不像Arthur，一点也不像。
　　“你在草地上打滚了吗？”
　　“什么？”
　　Cobb能够想象出搭档此刻微微圆睁着眼睛，有点被吓到的样子。
　　“没有……”Arthur踌躇了一下，“只是被邻居的萨摩耶扑倒了而已。”
　　这样也很够看了。Cobb坏心眼地想，下次Arthur来的时候，一定要邀请那只萨摩耶一同欢迎他。至于现在，应该换个话题了。
　　“你的假期怎么样？”
　　“老样子，你知道的。”Arthur苦恼地叹了口气，“或者更糟。这次的休假时间选得太糟糕了，刚好是纽约时装周。”
　　“所以，你现在在纽约？”
　　“是的。”
　　“刚从秀场回来？”
　　“不，秀还没有结束。我在秀场的洗手间里。”
　　Cobb哈哈大笑。
　　“嘿！”那边不满地抗议道。
　　“对不起，”Cobb一边笑一边道歉，“我只是一想到你坐在秀场边观看那些华丽女装秀的样子，就忍不住……”
　　“闭嘴！”
　　但Arthur的薄怒并不能让Cobb停下来，“我得承认，”他笑得尾音都打颤，“令堂的创意总是让人耳目一新。纽约时装周，哦，让一个曾经的西点军校学员，世界上最好的point man的休假在纽约的秀场渡过……”
　　“我真希望现在是在梦里，”Arthur诅咒道，“我可以凭意念转移到你身边，用尽各种方式，保证你一直‘活着’。”
　　“你可以，在你自己的梦里。我相信你的潜意识里一定有一个叫Cobb的混帐。”
　　“说到梦，”Arthur清了清嗓子，语气突然变得正经起来。那是工作狂Arthur出现的标志，Cobb的脑海里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你考虑过现在的工作吗，Cobb？”
　　果然。
　　Cobb慢慢收敛了笑容，换了个姿势，把双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
　　“有工作找上门了？”
　　“有几件。不过那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目前的工作状况。Philipa和James都很需要你，我猜也许你想减轻点工作强度？或者我该挑选一些更安全的工作？”
　　Cobb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眼前是那张纸，写满他应该放弃或者继续这份工作的理由。
　　“Arthur。”
　　“嗯？”
　　“我打算不做了。”话出口之后，他才发现这句话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说。
　　“你的意思是，放弃盗梦还是不再进入梦境？”
　　“后面那种。”
　　“哦……”电话那边沉默了。
　　Cobb不安地移动了一下右脚。
　　事实上，现在他自己对于进入梦境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明。他摆脱了潜意识中那个叫Mal的噩梦，而这个噩梦对于他精神上的影响却无法估量。他仍然单纯地享受梦境中无所不能的上帝感吗？还是深刻地意识到所有的获得都必然付出代价，而他对于代价开始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如果真有一张权衡表的话，他就必须为自己的态度再单划出“不确定”这一栏来。这样的话，“继续”那一栏还值得考虑的理由就只剩下Arthur了。
　　Arthur未必是他最好的朋友，却是相伴时间最久的搭档，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和他最信任的人。他在工作时习惯有Arthur有身边，如同他习惯造梦机一般。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而且Arthur讨厌变化，讨厌生命里出现的所有不可控因素。Cobb觉得他现在从头到脚都注满了歉意，对Arthur，为他单方面破坏了他们之间稳定的关系。
　　“没错，你不应该再离开Philipa和James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也许只是一秒钟，也许他们沉默了一分钟，Arthur继续开口说道，用Cobb非常熟悉的，讨论工作时那种冷静的、理智的语气，似乎还添加了一点名为善解人意的调料，好像Cobb刚才说的话与他本人完全无关。
　　“Arthur……”
　　“那么，你对新工作有什么打算？”
　　“Arthur——”
　　“我记得你有心理医生执照——”
　　“Arthur，生气的话骂出来没关系。”
　　Arthur顿了一下，“Cobb，我没有生气。如果我是你，会做同样的选择。”
　　“可是你得换一个搭档。”
　　“Extractor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你确定没事？”
　　“我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Cobb。” Arthur的声音染上了一点笑意，“我能理解你愿意为Philipa和James做任何事情。而且，我知道你早就累了。现在你终于回到了家，摆脱了过去的阴影，作为一个故事的结局，这样非常美满。”
　　Cobb叹了口气，“谢谢。”
　　“这没什么。”
　　他们又不自然地沉默了几秒钟，最后Cobb终于想到可以用来作为结束语的话题，“Philipa邀请你过来玩。”
　　Arthur轻轻笑了一下，低声说道，“我会的，Cobb。”
　　Cobb合上手机，把额头贴在冰凉的金属表面。
　　不，你才不会。
　　我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