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one again》zaq

25、第 25 章

　　这是极度漫长的一夜。漫长到当黎明的微光终于爬上地平线时，亚瑟觉得自己的整颗心已经疲累到无法对未来将发生的一切作出任何反应。
　　他震惊过了，暴怒过了，他慌乱过了，当那些情绪急风骤雨地呼啸而过，最终还剩下的，只有冰冷的麻木。
　　“亚瑟，我要走了。”
　　他的法师的话还言犹在耳，平静地，象一个不懂煽动听众情绪的糟糕的吟游诗人讲着一个结尾突然急转直下的故事。
　　没有人会这么编故事的，它太烂了，完全不符合听众的喜好和预期。他怎么会偶尔冒险就杀掉了冥土之君在人界的分身呢？命运决定的不列颠最伟大的英雄怎么会最终承受一个如此软弱无力的结局呢？阿尔贝恩历史和未来中最厉害的法师居然死于魔法诅咒，而精灵们，那些怪异的精灵们最后还可笑地横插了一手，玩起用灵魂换生命的把戏。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不象真的。真相难道不应该是他迎娶了格温，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终于因为这场婚礼而亡吗？真相难道不应该是他注定要背负悲惨的命运吗？这和梅林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就因为他们之间的羁绊，所以连梅林也逃不过命运的诅咒吗？那么他倒宁愿从来没有什么羁绊，从来不是什么硬币的两面！
　　可他居然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他再愤怒再狂暴再绝望，也无法对抗魔法的强大力量。契约已经缔结了，魔法已经开始生效了，就算他现在悔婚，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亚瑟，”梅林在解释完所有的一切之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生气我擅自与精灵缔约，但是……”
　　但是法师有法师的责任，国王有国王的义务。
　　所以，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婚礼上亲吻格温的双唇，然后目送着梅林在人群里消失。接着把法师留下的所有未完成的工作都揽过来，一项一项交待清楚，于是宫廷继续有条不紊地运转下去。哦，还有地方贵族们。他需要更小心地在他们之间维持着平衡，失去了王国第一法师作为威慑，叛乱发生的可能性变得更大了。
　　这全都是国王该做的事情。
　　在国王和宫廷法师面前，他们从来就不能只是亚瑟和梅林。
　　不列颠历史上最伟大的王坐在卧室窗前，看着月亮从中天慢慢落下去，最后终于在越来越明亮的天空中渐渐褪色成一弯浅淡的白色。
　　婚礼就要开始了。

　　男仆在太阳从地平线上出现的时候准时敲响了国王的卧室门。亚瑟从呆坐了大半夜的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腿有点麻，后背酸痛，大脑却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清醒感。
　　男仆们为他换上结婚的礼服，梅林亲自监制的那一套，右肩上一大把可笑的孔雀羽毛招摇得要命。
　　凯恩站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最后一次汇报婚礼的全部流程：从哪里出发，到哪里为止，他该在什么时间入场，在哪里等待格温出现，该如何向民众致意，该怎样接受贵族的祝福。凯恩似乎是想尽最大可能弥补国王陛下几乎没有亲自参与自己的婚礼筹备而可能造成的错漏，他的汇报具体到连国王该亲吻王后多久都恨不得详细说明。
　　亚瑟沉默地听着这细碎的一切，一反过去不耐烦的常态。他希望一切顺利，完美无缺。
　　因为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典礼，这是决定整个王国命运走向的关键。
　　因为这是他一个人给梅林的葬礼。

　　亚瑟走在长长的羊毛地毯上，臂弯里挽着他的新娘。
　　格温今天异常美丽，眼睛里闪耀着激动的泪光。亚瑟毫不怀疑这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
　　也是他生命中最悲凉的一天。
　　平民为他们抛洒鲜花，骑士恭敬地屈膝行礼，贵族们大声地表达祝福。他知道平民们抛洒的不是鲜花而是鲜血，骑士们屈膝不是行礼而是败亡，贵族会从祝福变成诅咒，这一切都不过是命运的一场游戏。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最终却不得不明白，真正面对命运时，他有多么无能为力。
　　他终于在人群的尽头看见了梅林。穿着华丽的礼服，脸色苍白的象一个幽灵。
　　宫廷大法师把右手掌心按在胸口上，微微弯下身体，目光虔诚地注视着婚礼的主角，“我尊贵的国王与王后，愿你们的结合成为不列颠最美丽的传说。”
　　格温用低头回礼表示感谢，亚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当然，这不合礼仪，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最后，再说一点什么。
　　可是，直到走上礼台，他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盖乌斯是他们的主婚人。因为宫廷里已经没有国王的直系长辈，而盖乌斯是最接近这个位置的人。
　　他站在礼台中央，面前是一个铺着雪白亚麻布的精致圆桌，上面放着格温的后冠。
　　当国王和王后在礼台上相对而立之后，他开始用庄严的声音念诵证婚词，“不列颠所有祖先的灵魂……”
　　按照礼仪，亚瑟直视着他的新娘，格温的眼睛也回视着他，温柔，却又热烈。她完全不知道这场婚礼的背后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这场婚礼的进行中，还会发生什么。
　　盖乌斯的声音在礼堂上空回响，叠加，那些赞颂这场婚礼的溢美之词一次次撞击国王的耳膜。亚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也完全不关心。不列颠的国王站在这里，履行他自己的义务；亚瑟不在这里，亚瑟什么都不关心。
　　证婚词临近尾声，盖乌斯突然激昂起来，“阿尔贝恩最伟大的王，秉持他所倡导的高尚的骑士精神，以天地间所有神灵的名义发誓——”
　　他看向亚瑟，有点困惑这个应该立即接续下去的新郎为什么眼神如此漠然。
　　格温同样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但她仍然努力保持着微笑，同时用眼睛拼命地暗示亚瑟应该轮到他说誓词了。
　　亚瑟眨了一下眼睛。
　　是的，现在国王该向他的王后发誓一世忠诚了。
　　他抬起头，目光从格温的脸上溃散开去。梅林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只能在余光里，所以他这一生从未如此专注地凝视余光里的风景。他看着梅林潮湿明亮的眼睛，象看着生命中最后一个春天。
　　最后他终于张开了嘴，“我，亚瑟·潘达刚，以天地间所有神灵的名义发誓，”
　　我，亚瑟·潘达刚，愿面对不列颠所有祖先的灵魂，以天地间所有神灵的名义发誓——
　　“格温，我将信任你，尊重你，一生忠诚于你，和你共同分享生命中的一切……”
　　梅林·艾默斯，你是我生命中最深的羁绊，你得到我的全部信任和尊重，即使我已无法与你分享生命中的一切……
　　“我爱你，格温，我愿娶你为妻。”
　　我爱你，梅林，我将亲手送出你的灵魂。
　　国王捧起王后的脸，轻轻将嘴唇印在对方的唇上。
　　梅林从他的余光中消失了，无声无息，就象从不曾存在过。
　　他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仿佛紧绷在他和梅林之间的那根弦终于崩裂，尖锐的断口从心脏表面飞快地划过。
　　疼痛一点一点漫延开来，瘟疫一般逐渐覆盖他的全部灵魂。
　　他倒宁愿薇薇安把他的灵魂也带走。

　　亚瑟从盖乌斯手中接过后冠，把它压在新娘的头发上。人群中爆发出持久的欢呼声。
　　他们转身踏上礼台上的阶梯，走到王位前，然后转身坐下。
　　国王和王后坐在王位上接受贵族的祝福，这是典礼的最后一个环节。
　　以尼罗为首的地方贵族们依次踏上礼台，在王位下弯腰行礼，献上他们的贺礼和贺词。亚瑟看着那一双双脚停留在面前，一张张脸从眼前晃过，他微笑，点头，答谢，木然地扮演一个沉浸在新婚喜悦中的国王。
　　他知道格温偶尔会回头看他，带着窥探的，忧虑的眼神。
　　格温已经发现他不对劲了。
　　那又怎么样。反正格温总会发现的。
　　朝觐的队伍已近末尾。
　　当那个狡猾的中年男人站在面前时，亚瑟起初根本没有注意那张脸。
　　“我尊贵的国王和王后，”那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请接受我诚挚的祝福……”
　　那声音象穿透力最强的号角无视亚瑟麻木的情绪直接逼迫他的灵魂。
　　“看着我，”他听见有人在他脑袋里说，用一种优雅的，邪恶的，异常熟悉的语气，“看着我，亚瑟，看看我是谁。”
　　……是谁？
　　亚瑟把目光的焦距调回到朝觐人的身上。莫甘娜的脸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莫甘娜？！
　　他再度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看见的，仍然只是一张世故的、狡猾的，中年男人的脸。
　　莫甘娜仿佛被他的反应逗得高兴了，她在亚瑟的脑袋里笑了几声，然后继续说道，“婚礼结束后，到我从前的房间里来，亚瑟。你一个人。”
　　亚瑟漠然地看着她。他不关心这个邪恶的女巫想干什么，一点也不。
　　莫甘娜停了一下，“不感兴趣，嗯？好吧，那么我这么说吧。一个人到我从前的房间里来，如果你还想要梅林的话。”
　　亚瑟猛然缩小了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