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zaq

13、睡眠

　　他们在机场里找了一间咖啡厅坐下。
　　Cobb要了一杯黑咖啡。他看起来糟得要命，脸色灰败，双目无神，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下巴上都是新生的胡茬，但它们遮掩不了两颊那几道浅浅的伤口。Arthur无法想像Cobb是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给自己刮胡子的。
　　“你看起来不太好。”他说，“我知道你很……难过，“难过这个词并不合适，但Arthur不知道他该选择什么词，”想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吗？蒙得维的亚很美。”
　　Cobb用手撑着前额摇了摇头，“我没事。”他的声音嘶哑得像声带被人用钝器狠狠刮擦过。
　　Arthur垂下眼帘看着Cobb搁在咖啡桌上的另一只手，指甲有一点长了。而Cobb以前总是喜欢把它们修剪得很短。他有冲动去抓住这只手，握住它，像他曾无数次见其他人做过的那样，用人类皮肤的体温和触感去安慰另一个同类。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想和我说说吗？”
　　“不是现在，Arthur，不是现在。”
　　Arthur放弃了追问。Cobb有他自己的骄傲，会让Arthur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代表高度信任了。

　　Cobb住在蒙得维的亚老城区的一家小旅店里。Arthur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尽管这个旅馆老旧，采光不好，墙壁上有各种斑驳的痕迹，热水不能24小时供应。Mal从豪华酒店的窗口跳下，Cobb需要逃开这个记忆。
　　但他坚持不需要新开一间房，并且把Cobb的房间换成了双人房。
　　Cobb用烦躁的语气抗议，“我说过我没事！”
　　Arthur冷静而强硬地回视他，“你有没有事我说了算。”
　　他们之间，通常是Cobb提建议，作决定，Arthur只负责投赞成或反对票。但有时候，这种时候并不多见，Arthur决定该由他来拿主意，这种情况下Cobb最后总会让步。
　　这次也不例外。
　　Cobb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问题，至少比Arthur预想得要好。他思维清晰，神智正常，不酗酒，也没有雪茄或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他的胃口不好，但食物摄取量并没有少到要让人担心的地步。他喝黑咖啡，一天四杯，有点反常，但不算太过分。直到晚上，Arthur才发现真正的问题在哪里，以及Cobb为什么那么抗拒与他同屋。
　　Cobb无法入睡。
　　他们互道晚安之后，他就一直很安静地躺在床上，不翻身，没有其他动作，极力保持呼吸平稳。好像很怕吵到Arthur一样。
　　Arthur揭开毯子坐起来，拧开床头灯。
　　“Cobb，”他说，“你需要安眠药。”
　　他的搭档也坐起来，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不。”Cobb坚定地拒绝。
　　“你有几天没睡觉了？”
　　“我每天都睡觉，虽然只能睡着三、四个小时。”
　　“说实话，Cobb。”
　　“我说的是实话！”
　　“我见过你连续几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样子，你骗不了我。那时候你不需要一天喝四杯黑咖啡来保持清醒！”
　　Cobb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我试过安眠药，但会做噩梦。”
　　Arthur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做噩梦，当然，发生过那样的事，Cobb怎么可能不做噩梦。他居然逼着Cobb自己说出来。
　　他放软了声音，“去吃药。”
　　“什么？”
　　“吃药。”Arthur一边说一边下了床，打开衣柜拿出装着PASIV的手提箱，“我会在梦里陪着你的。”
　　“不——”
　　Arthur立刻打断他，“把它当作心理治疗。你必须睡觉，Cobb。”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他赢了。

　　将分享梦境作为心理治疗手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Arthur从来没做过这件事。
　　他想给Cobb一个能尽量舒缓神经的地方。他为Cobb建了一个薰衣草花田的迷宫，因为薰衣草的香味有安神作用。他选了舒伯特的小夜曲作为梦境里的白噪音。
　　“Arthur，”Cobb在花田里躺下，“你是不是经常对女孩子用这招？”
　　Arthur没太明白Cobb是什么意思。
　　“这个，这么一大片薰衣草花田，没有女人能抗拒得了这个。”
　　女人？Arthur环视了一圈他的迷宫，这里面只有蓝天，白云，微风，风中摇曳的紫色薰衣草一直延展到天边。哦，还有气味，薰衣草奇怪的香味，还有音乐，见鬼的居然还有音乐……
　　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个约会场所，Arthur尴尬地咬了一下下唇。他绝不可能承认“不，我只对你用过”，尽管他在建迷宫的时候单纯地只是想营造一个适合放松的环境。
　　他撒了谎。
　　“对，经常用。只不过有时候是玫瑰花或郁金香花田，取决于对方的喜好。”
　　“这是个好主意。”Cobb冲他笑了一下。Arthur松了口气，显然他还没有想起Mal的事来。
　　“要四处转一转吗？”
　　“全都是花，有什么可看的？”虽然这样说，Cobb还是向他伸出一只手。Arthur抓住那只手，眼角余光同时瞥见一抹红色。
　　他抬起头。那是Mal，穿着红裙的Mal。他不能让Cobb看见她。
　　“我想起来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他松开Cobb，“待在这里，闭上眼睛，数到一百之前不许睁开。”
　　“哦，”Cobb大笑，“你想和我玩捉迷藏吗，小男孩？”
　　Arthur板起脸，“闭上眼睛，数到一百。从现在开始。”
　　“好吧。”Cobb闭上眼。

　　Arthur跑向Mal，他把轻柔的小夜曲换成了更激昂一点的E大调协奏曲，以掩盖任何可能引起Cobb怀疑的声响。
　　“让开！”红衣女人用凶狠的眼神瞪着Arthur。这不是Mal，这不是真正的Mal的样子。关于Cobb潜意识里的妻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Arthur的大脑在瞬间掠过数种猜测。但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Cobb需要安稳的睡眠。
　　他警告Cobb的潜意识，“离他远一点。”
　　Mal快速地从腰后摸出一支枪，用枪口瞄准Arthur，“别多管闲事！”
　　Arthur犹豫了一下，举起双手，慢慢退到一边。Mal维持着瞄准的姿势，用后退的方式向Cobb的方向移去。Arthur估计着她的移动路线，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制造了一小块石头。当Mal退到那里时，那块石头果然使她踉跄了一下。Arthur立刻倒地向前翻滚。Mal开了枪，枪声淹没在音乐热烈的前奏里。Arthur跳起来扑倒了Mal，抢过她手中的枪，抵着她的前额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他扔下枪，站起身，向Cobb走去。
　　Cobb还没有数完一百下。

　　Arthur不确定他的搭档到底知不知道那之后的两年中，在梦里Mal总是想尽办法伤害他的原因。
　　不过这一点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