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广陵公子

2、蓬头稚子

　　嵇康和山涛的第一次见面，是上个月前。

　　那时他穿着粗布孝服，刚刚从京都举家迁移过来这乡野之地，却被拦在了路中央，山涛还留着两行脏兮兮的鼻涕，手扛着不知从哪里偷来的烧火棍，斜倪着他十分嚣张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财宝来。
　　嵇康心里想，这台词太烂了。
　　他知道这只是无知竖子的戏耍，可瞥见山涛肆意的眉眼，尽是快意时代，可他……几月来的心酸经历涌上心头，嵇康在心底想，自己怕是再也无法如山涛般笑了。
　　思及此事，正是幼童的嵇康越想越哀伤，竟是十分没出息的哭泣了起来。
　　三月前，他还是名动京华的神童。
　　谁人不识得嵇太史的三郎嵇康。
　　可如今，他也只能被这无知的乡间小儿戏耍了。

　　见他哭泣，对面的幼童一愣，身体有些局促，可过了一会，他便意识到此时的表情不符合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立即龇牙咧嘴斥道：“没用的龟儿子！！”

　　他骂了一句脏话，还狠狠啐了一口唾液到嵇康面前。
　　可嵇康却自动忽视了他的动作，拢着袖子更加悲戚的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将心中郁结统统哭诉出来。脚还使劲地碾脚边的青草，这，这人太恶心了，太土了。

　　山涛有些傻眼。

　　他有些黝黑的小脸涨红着，双手不知往哪里放，有些欲哭无泪，他心里后悔的都快锤地了，第一次出来抢劫，就遇上这号脓包，他苦着一张脸，十分郁郁。
　　而这厢的嵇康显然不哭倒长城不罢休，小小的身子因抽泣上下起伏，声音都开始变得嘶哑，最后实在没声音了，还抖着嗓子咽呜着……
　　山涛被他这副伤心欲绝的声音惊到，终于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落荒而逃，边跑边嚎，十分委屈的回家找妈去了。

　　娘亲，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这一年，正是三国统一后的第十年，魏国在政权统一的第十年后，早早地出现了衰弱的先兆，外戚独大，朝野混沌，明君早逝，星辰蔽日，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魏国已堕下天下霸主的地位
　　而此时嚣张跋扈的司马氏横空出世，族人占据大半朝局，风光一时无两，嵇康的父亲嵇秀便是得罪了司马亭的侄子司马昭，以至于流放到此。
　　这一年，三岁的嵇康与五岁的山涛第一次相遇，这两个将来名留青史呼风唤雨的魏晋名士，此时也不过蓬头稚子。
　　此刻又见山涛，嵇康自然不会再有当日的窘况，他立于房前，坦坦荡荡的注视着山涛，眼里有不容忽视的锐利。
　　“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山涛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显然，山野村娃自然懂不了嵇康的虚礼，他捧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怡然自得道：“我来赏风景……”
　　嵇康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里屋，山涛松了一口气，正打算摸索着跳下墙头，却惊恐的瞥见一道身影飞快地朝自己奔来，定睛一看，却是雄赳赳冲过来的少年嵇康。

　　“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来偷我家杏子来了！！！”
　　被他这样一吼，山涛顿时从矮矮的墙头栽了下来，也顾不得怀里满满的果子，逃命般冲了出去。
　　他边跑还便大叫：“嵇家小子，你太不厚道了！！！不就是拿了你家几个杏子嘛，你值得这么大动肝火吗？！”
　　他身后的嵇康忿忿然扛着锄头，悲愤填膺地大喊：“才几个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偷偷摸摸在我家偷杏子，杏子都被你摘完了！！！”
　　两个身影互相追逐着，传来阵阵叫骂声夹杂其间，就这样，追逐至远方……
　　乡村里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远处苍山如墨，点点辰光照映着几柱飘忽的炊烟，宛如画师泼墨而就，美得仿佛一幅浩大的画卷。

　　这是嵇康与山涛的第二次见面。

　　嵇康开始从村头的老人口中得知这蓬头小儿山涛的事迹。

　　三岁的嵇康自然也没有日后的惊采绝艳，以至于山涛同学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凶恶。

　　嵇康的脾气的确不大好。

　　从小出生在大富之家，由于从小被爹娘宠溺，他懂得如何放矢自己的怒火，而如今，寒徒四壁的家境让他越来越了解生活的艰辛，什么天之骄子的称号，什么怒如烈火的傲气，都比不上一碗香喷喷的稻米饭。

　　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家，他仿佛发泄怒火般把锄头扔得老远，累的趴到冰冷的炕上立即便沉入梦乡。等弯弯的月牙爬上门前的杏花树时，嵇康忽然睁开了眼，黝黑的双目如同流火划破黑暗，他死死捏住拳头，可嘴角却流露出一抹莫名的忧伤。

　　明天吃什么呢？米缸里只剩下十颗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