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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小红帽和胡克船长 ...

  •   二

      这世界上有很多改变,都取决于一个瞬间。
      比如潘多拉打开匣子的那一刻。
      比如你在高考志愿表上写下某所大学的名字。
      比如在这一秒,你对着某个人微笑,而他因此喜欢上你。
      又比如,你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突然熄火的瞬间,没有惊慌失措呆若木鸡,而是非常冷静淡定地按了应急灯,方向盘一摆,借着惯性躲过一辆大卡又连变两条线,然后稳稳把车靠上了最近的隔离带。

      看着那辆呼啸而去的大卡,陶西萌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捏了两手汗。要不是这位司机大哥反应快,她这会儿就去见马克思了吧。虽然马克思很了不起,可她到德国来不是为了见他老人家的啊。
      刚想开口,却听驾驶座上的人骂了一句德语。
      利落地一拉手闸,他转过头来,朝她叹口气,说了今天最长的一句话:“这老爷车,今天第二回了,我看还是叫拖车吧。”

      这一天所有紧绷的神经,似乎都被这句话解放了,陶西萌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什么“恐怖分子”□□老大世界末日惊悚片,看来真是初到异国陌生感作祟,她的想象力怎么就那么好呢。这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男生嘛。
      “普通男生”不知自己刚逃脱恐怖分子嫌疑,用诧异的眼光看看她,也不搭话,直接摸出手机来拨。

      他说一口流利的,甚至听不大出口音的德语。陶西萌所有的细胞都回归了现实世界,才注意到他时不时地咳嗽,这才意识到——他在生病呢。
      “今天路况不好,拖车可能要等一阵子才会来。”放下手机,他朝她抬了抬帽沿,“你如果累了,去后座上躺一会好了。”
      车顶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很深的阴影。不过这回陶西萌看清楚了,没有刀疤,很年轻的一张脸,甚至可以说是英俊的,一双眼睛明亮冷静,隐隐透着些微笑的意味。
      “哦。”陶西萌心里偷偷为先前的想象抱歉,想了想,翻自己的包,“我有润喉糖,你要吃吗?”
      对方看看她,似乎有点意外。
      “很不好意思啊,麻烦你来接我,你还生病。”陶西萌挠头发。
      男生没有应声。片刻却笑了,把手机递过来:“给你那位哥哥打个电话吧,说下现在的情况,否则他会以为我是人贩子,把你给拐卖了呢。”
      “哎?”
      敲敲方向盘,他的语气里带了点不快:“你哥哥刚才在机场跟我打电话,可不就是一副把我当人贩子的口气么。”
      是么。陶西萌吐吐舌头,忽然又觉得好笑,歪歪头:“那你不是了?”话出口倒有些后悔——对方可是个陌生人哎!
      男生却只皱皱眉,翻下挡板上的镜子照照:“我也就一星期没刮胡子,有那么糟吗?”
      “哈。”陶西萌忍不住笑,干脆一本正经点头,“嗯,像胡克船长。”
      他一挑眉:“谁?”
      “开海盗船那个,胡克船长。”陶西萌兴致勃勃比划,指指车头上那个花体字,“他开海盗船,你开强盗车。”
      这话换来了大笑。然而嗓子不给力,没笑两声他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陶西萌忙问他要不要喝水,他却用亮闪闪的眼睛看了看她,伸手过来:“陶西萌,对不对?我叫谢天桦。”
      “欢迎你来德国。”他眨眨眼,笑容明亮。

      六个钟头以前,他可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当时他在床上,被郝东的电话吵醒。生着病刚刚熬了三个通宵赶论文,谢天桦的口气十分敷衍,何况对方是已经两年没来往的前语言班同学。
      拜托啦,帮个忙啦。
      奈何对方是十分巧舌如簧外加厚颜无耻的郝东。此人先对他嘘寒问暖,再哭诉一番自己身在荷兰遇贼被困的窘境,最后小小暗示——等待接机的女孩是他朋友的妹妹,年轻单纯乖巧可爱——照片我可发给你了哈。
      谢天桦对于那句暗示十分反感。然而他生着病又刚睡醒,脑筋有点迟钝,没来得及说出那声No,对方已经麻溜地收了线。
      去你妹!谢天桦在心里骂,倒头接着睡。

      三个小时后他醒了。一睁眼,迎面就是亮着的手机屏幕,里边一个短发的女孩子,白白圆圆的脸上架了副硕大的黑边眼镜,看上去好像只呆萌无辜的小猫。

      谁的妹妹来着?谢天桦想。
      不过甭管谁的妹妹,被丢在异国的机场恐怕都不是事儿。
      谢天桦叹口气爬起来,觉得自己真他妈心软。

      出了门才知道,今天德国公交系统大罢工。
      舒茄说得没错,郝东交给他的准没好事儿。
      谢天桦怀着一肚子不爽,跑去找人借车。非周末时间很难借到,最后只好开了马可那辆小破车奔机场。其实谢天桦不在乎这小车外表花里胡哨,毕竟当初乱涂乱抹的也有他一个;问题是,这车已经是爷爷辈的了,偶尔出来溜达一圈腿脚难免不利索,不过像今天这种心脏停跳的状况,实在也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不出事已经是运气……

      陶西萌问起“强盗车”的故事,谢天桦就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女孩儿一点不后怕,反而在那笑个不停,末了又谢他车技高超临危不惧。谢天桦笑应:也要谢谢你没有尖叫,否则胡克船长手一抖就糟啦。

      两人就在车上聊了个不亦乐乎。接到的女孩这么有趣,谢天桦精神大好,拖车终于赶来时还有点意犹未尽。一路把她带到T城,又去郝东家里交给他女友,已经是零点时分。谢天桦搬完行李跟她道别,想了想,到底留了个手机号码。
      “有事的话,找我好了。”他说。这话他说过很多回,可这么真心实意的还真没几回。
      陶西萌站在门边,抬头看他。灯光下,她的眼神纯净透亮,白皙的小脸上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来:“嗯,谢谢!”

      “病人怎么不老实在家呆着?”
      刚回到租住的小楼,手机就响了。那边是舒茄一贯懒洋洋的声音,“晚上我经过还想去看你来着。”
      “谢啦。我好多了。”谢天桦笑,顺口就说了出来,“刚才去了趟机场。”
      对方一愣:“去机场干嘛?不是又去接人吧?”
      坏了。谢天桦暗自嘀咕。舒茄最见不得他干这种耗时耗力没钱拿的义务服务,总笑他是唐三藏,西行普渡众生来了。偏偏以前接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是真的。
      “准又是小姑娘吧?”舒茄一向一针见血洞若观火,“然后呢,留手机号给人家,让人家拿你当免费劳力使唤?”
      以前她说这话谢天桦只笑笑不在意,今天听起来倒有点刺耳:“行了,我知道你意思。有事找我?”
      “没什么。”舒茄沉默少许,到底说,“马可最近老来找我,他什么意思?”

      谢天桦已经进了门,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心里叫苦。这种事只能装傻,他笑:“哎,他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谢天桦。”舒茄一个字一个字叫他,有那么点咬牙切齿的意思。谢天桦只好说:“你是说他想追你?那我可得警告他,舒茄现在脸上写着八个字呢,叫做闲人勿近,小强找死,中文他看不懂没关系,我给他翻译……”
      容易么,嗓子疼还要跟人鬼扯。谢天桦故意咳嗽了几声,听见舒茄在那边笑了:“行了你,我就想知道,是不是你蹿腾着他干这事儿的。”
      谢天桦咳得更加厉害:“我像那种吃撑了的人么?”

      马可是他最要好的德国朋友,帅哥,T大地理系。
      舒茄,他在德国最要好的中国朋友,美女,T大油画系。
      其实谢天桦打心眼儿里觉得这是挺合适的一对儿。
      不过这种事真不该他操心。谢天桦扔了手机,倒头就睡。

      一连休息了几天。等谢天桦再次出门时,嗓子已经不疼了,他把自己好好整理了一番,刮掉了险些被人当做恐怖分子的胡子。三月底的德国虽然仍是寒意逼人,不过总算现出了点点春-色来,一路去大学,他看着街边盛开的迎春花,不免心情大好。

      回来时遇见了马可。这家伙打招呼的方式太凶险,站在拐角冷不丁地扔个篮球过来,谢天桦要不是反应快,准得被砸中脑门。
      “靠,”先蹦个中文字,然后换德语,“别这么干了行不?总有一天我会被你扔出个熊猫眼——”
      “熊猫?”马可没听清,朝他上下一打量,“你至少得胖个五十斤,才可以跟你们的国宝比可爱。”
      “比你可爱就行。”谢天桦把篮球往他胸口一按,“忙什么呢?”
      “嗯……”马可摸摸鼻子,“有空吗?有事请你帮忙。”
      谢天桦一愣,随即眯起眼:“让我猜猜,和舒茄有关?”
      这位英俊的德国小伙牵牵嘴角,居然红了脸。

      在谢天桦看来,这哥们的心思也挺古怪。其实马可早就认识舒茄,却在不久前莫名跌入情网,之后便一再向谢天桦讨教如何追求“神秘美丽的中国女孩”。
      “我没追过女生。”谢天桦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马可瞪大眼:“这么说都是女孩子追你?”
      这种逻辑真让人心情舒畅。不过谢天桦还没来得及高兴,这小子又加一句:“那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哦,我知道了,因为追你的女生都是猪八戒!”
      谢天桦抬脚踹他:“教你的名词不要乱用!”
      自打认识了谢天桦,马可有事没事都会学几句中文。虽然他没什么天分,到现在也只能说简单的几句,不过对《西游记》的兴趣倒是一目了然,孙悟空猪八戒的名字念得倍儿溜,让谢天桦哭笑不得。

      听马可一路兴致勃勃地讲,舒茄这些天和他一起去喝咖啡了,答应明天去看乐器展览了,要参加他的生日派对了……谢天桦还真有点儿替他高兴,以至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的生日派对?不是一月份就办过了?”
      马可租住的小楼前有一大片空地,篮球架此时正在斜阳里拉出长长的影子。谢天桦投进一个球,皱着眉头看向他。
      “是吗?我忘记了。”马可坐在石阶上,说得流利无比理直气壮,“她说很想狂欢一场,我就告诉她,我的生日将会是比狂欢节还要热闹的夜晚。”
      谢天桦挑眉:“你要请我一起狂欢?”
      “对,”马可笑得灿烂,“在你家里。”
      谢天桦一听,没忍住,篮球顺手扔到他头上。
      原来马可的房东怕吵,不许他办,更何况他今年已经办过一回——谢天桦的房东好说话,厨房和客厅都大,显然是理想的派对地点。可是谢天桦见识过马可的派对:狂欢之前准备工作浩大,狂欢之时整幢楼都像地震,狂欢之后空酒瓶能装两麻袋,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家变成醉汉俱乐部,一晚上也不乐意。
      “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马可可怜巴巴地看他,“我喜欢她。”
      “哦?你喜欢她什么?”这话也许不该他问,可难免有点好奇。

      马可想了一会儿。夕阳光里,他看起来像个认真坦白的孩子:“她很特别。不是因为她是中国人,也不是因为她很漂亮又不大理我。Timo,我知道她是你的朋友,我没有要玩玩的意思。她好像不大快乐,我希望我能让她快乐些,真的。”
      原来硬邦邦的德语也可以说得这么动人的。谢天桦想,自己都要被他感动了,大概舒茄那儿也没那么坚冰不化。于是把篮球往地上一拍:“来比赛吧,你赢了我就答应你。”
      马可笑了,摩拳擦掌站起来:“OK。”

      好些日子没打,来个小对抗也挺过瘾的。别看马可一米八八的大个,可是投篮命中率和灵活度都不如他,谢天桦很快就领先了比分。看马可着急,他忍不住笑,刚想出声调侃两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点红色。毛茸茸的红色。只这么一恍神,手里的球就被马可断去了。
      “哈哈,还差两球啦!”马可投进了球大笑,眼光却也转到他身后。谢天桦一回头,就看见站在街边,被阳光镀了一层金的女孩子。黑羽绒服鼓鼓囊囊的,红色绒线帽下,一张白净的小脸微微仰着,硕大的黑边眼镜后是一双眯起的眼睛,嘴角弯弯好像可爱的小括号——陶西萌?

      谢天桦掩不住惊讶,脱口而出:“嗨,你怎么在这?”
      “嗯?”陶西萌却歪头看看他,神色有些困惑,“我住这里啊。”
      她答了这话,就继续捧着一大摞书往小楼大门走,弄得谢天桦发懵:怎么回事?他明明把她送去郝东那里了啊。怎么住在马可这楼?
      眼前的女孩儿却又犹豫着站定了,转头看他一眼:“你……是中国人啊?”

      谢天桦脑袋上冒出一堆乱糟糟的黑线。
      她,居然不认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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