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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春天 ...

  •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挺早,一场雨下过,街边的灌木丛都蓬蓬着绿了起来。舒茄喝着咖啡,望见窗外一大片盛开的迎春花。有人从图书馆里走出来了,就站在那金灿灿的花丛边。牛仔裤,黑外套,露出里面蓝紫色的帽衫。
      真是一副好画。看清那个熟悉的挺拔背影,舒茄忍不住轻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摸相机出来拍。
      却看见他对面站着的人。
      她往椅背上一靠,于是看清楚了,是个女孩,短发戴眼镜。好像没见过?舒茄一时好奇心起,换了长焦镜头对过去。看起来二十岁也不到的样子,小脸白生生的,黑边眼镜,棒球帽,好像阿拉蕾……
      谢天桦的侧脸也在镜头里拉近了。他在笑,似乎很开心,又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女孩儿仰脸看他,那眼神,好像新鲜的小露珠。她挥挥手走了,谢天桦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挂着那个意犹未尽的笑。

      真无聊。舒茄把相机放下。咖啡有点凉了,她随意搅了两下,把小勺往碟子里一丢。
      “怎么来这么早?”
      对面的椅子哗地拉开了,谢天桦端着杯咖啡坐下来。不知怎么,他这会儿看起来就是有种春风得意的味道,舒茄摸出烟盒来:“什么时候泡上小嫩草了?”
      “什么小嫩草?”他拿手指敲敲桌面,“这儿不让抽烟。你的肺真可怜,不到30就得千疮百孔了吧。”
      “你管我。”舒茄嘴上这么说,到底没点,只把那支细细的烟卷在手指间转着, “我刚才看见了,那小姑娘,阿拉蕾。”
      “阿……阿拉蕾?”谢天桦的咖啡都差点喷了,“哈,你别说,还真有点像。”
      舒茄喝口冷咖啡:“看不出啊,想当年那小白骨精飞身诱惑也没能成功,我当你真是孙猴子没凡心呢。”
      “还记得那事儿呢?”他低头翻包。
      “这种秘密桃花劫事件,怎么可能忘?”舒茄斜他一眼,“你倒好,连树洞也不许我说,行,那我就替树洞记着。”
      谢天桦只是笑,把两本书放桌上:“你要的驾校教材……怎么想起来学车了?”
      顾左右而言它的家伙。舒茄拿起来随手翻两下:“总要学的。趁没毕业还有时间……你什么时候有车?先带我练练吧。”
      “马可现在就有车啊。”谢天桦伸个懒腰,似笑非笑地说一句。
      舒茄点了烟,收拾背包站起来:“你要不想帮忙就直说。”
      “哎,我可没这个意思。”认识这么久,他要看不出她生气了才怪。果然谢天桦跟她一起往外走,自觉地转了话题,“你的豆浆机借我用两天行么?老埃尔提条件了,说办Party可以,至少再要贿赂他点中国美味——”
      “真想把你那老房东培养成中国胃啊?”舒茄放慢步子,看他把教学楼厚重的玻璃门推开,一边低声笑:“他本来就是吧……那天还嚷嚷着要吃油条呢,我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
      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烟雾浮起了,混在湿润的雨雾里,舒茄看见他眯起眼睛,转过头来微笑了一下。忽然有些走神。这是认识他的第几个春天了呢?

      提了豆浆机回到家,谢天桦一眼就看见马可在客厅里忙活。为了那个派对,这家伙两天来一直往他住的小楼跑。看看客厅里多出的一堆纸箱子,他抬手打个招呼。
      马可却问:“西萌呢?”
      谢天桦一愣:“她说要去买东西。你找她干什么?”
      “秘密。”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皱皱眉:“什么秘密?”
      “秘密,就是不能告诉你啊。”马可笑着眨眨眼,抱了一堆东西出去了。
      这小子。谢天桦朝他背影空踢一脚。

      这些天他们常和陶西萌在一起。她找不到考试地点,是马可带她去的,T城大学的校区那么分散,谢天桦于是做了她的大学导游,又带她去超市买东西,教她怎么找房子……谢天桦还给她介绍了一个大学里少有人知的办公室,专门帮外国学生提供租房信息的。总之那么多必要的生活指南信息,既然郝东不肯帮她,那就他来做吧。其实这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谢天桦去厨房拿了瓶啤酒,回自己房间慢慢喝着。雨下得大了,打在窗上沙沙响。
      昨天陪陶西萌去超市,也是这样的雨。她想做红烧肉,说要好好学做菜,将来回去好跟妈妈夸口把自己养胖了。没有嚷嚷着要减肥的女孩,谢天桦还真是第一次见。这女孩儿其实长相不算出众,宽松的衣服也看不出身材,可是言谈举止间,却总是自然的一派天真,眼神好像孩子似的。她说她不爱打伞,因为总是弄丢;下雨她就戴帽子,正好也让别人注意不到她的大头,一举两得啊,所以从小她就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帽子……谢天桦笑了一路。望见她脸颊边两缕调皮的短头发,他的心,忽然就像落在伞边的雨珠,噼里啪啦跳得欢快。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他有些莫名的不安。

      “要下个星期才能来啊。”陶西萌绕绕电话线。
      考完语言班入学测试的那天,沈翼成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听见他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来,陶西萌高兴得说话都有点抖。
      沈翼成倒显得有些疲惫,口气含糊地解释说手机摔坏了,转而问她怎么样,后来就说要来看她。这两天陶西萌忙个不停,不是学做菜就是看报纸找房子,满心期待就要见到他了,谁想听见这个消息,难免有点儿失望。
      “有作业要交……”沈翼成叹口气,“我还想着早点过来,帮你找房子呢。”
      “……我自己找啦,你别担心。”不知怎么,听见他这么说,陶西萌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住小阁楼还会不会撞到头?”他在那边轻笑,“要是你变成满头包,我认不出你可怎么办啊。”
      “我又不是变成满脸包,你怎么会不认得?”陶西萌嘟嘴。
      沈翼成继续笑:“我有两年没见你了,说不定小萌女大十八变,真的变得我认不出呢。”
      啊,突然听见这样的话,她居然耳热心跳。陶西萌咬咬嘴唇:“放心,丑小鸭还是丑小鸭,变不成天鹅啦。”
      “谁说你是丑小鸭了?”沈翼成故意停顿好长一秒,“——你明明是小红帽嘛!”
      听他在那头哈哈大笑,陶西萌用力扯电话线:“你再说,我不戴啦!反正那帽子本来就难看……”
      “难看?怎么可能啊,你老哥什么眼光……”沈翼成大概在翻白眼,可声音还是温柔亲切的,“那等我去看你的时候,再送一样礼物给你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
      电话亭外,春天的雨水密密地落着。贴在玻璃门边的枝条上,居然已经有了粉色的小花苞。爱了的心,是不是都这样卑微呢?为了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小小的希望,就可以这样充满了崭新的力量……

      陶西萌睡了个好觉。周一一大早爬起来,天已然放晴,楼下迎春花瓣上的露珠,正在晨光里晶莹地闪烁着。她匆匆洗漱,便跳上公车,去大学看语言班入学考试的成绩。
      82分,A班。
      她在橱窗里的红色海报上找到自己的考号时,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耶!在心里大叫一声。可以上T大的免费语言班了!在这里读两个学期,然后就转学去M大!

      陶西萌兴奋地挤出人群去。想不到这一天的好运气还没有完——她在那个谢天桦介绍的办公室里,遇到更大的惊喜:
      “房租100欧元?”
      “对,两周后出租的。你想试试看吗?”
      “好,好啊。”连忙把那张租房卡片接过来。100欧元!哪儿去找这么便宜的房子?这两天报纸上看到的房价,都在200欧以上呢。
      冲出去就找电话亭。
      接电话那个老态龙钟的声音,终于让她发热的脑袋稍稍降温——听不懂她说什么!几乎出了一头汗,陶西萌总算弄明白了:那房子还没有租掉,明天她可以去看房。

      明天?陶西萌歪歪头。查好地图,跳上公交车——半小时以后,她就站在那房子前了。
      该怎么形容呢?这幢三层小楼,显然已经很有些年头。白墙红瓦上都有着古旧的痕迹,楼前空地上的杂草,春雨之后密密地长了一大片。高高的窗上挂了暗色的窗帘,看起来颇有一点阴森。她看不到更多,转悠了两圈只好走了。心里不免犯嘀咕:别有老巫婆在里面吧?

      兴奋劲儿差不多过去了。奔波了大半天,陶西萌终于感觉到了疲惫。该歇一会吧。她的眼光停在一片开阔的绿色上。
      果然是公园。大片的草坪,细沙石铺就的小路,大多才刚刚冒出绿芽的老树间,夹着几株盛开的花树,满树的细小白花在微风里闪烁着。远处有人在闲闲地溜狗,有人在跑步,陶西萌找了个长椅坐了,看见几个小孩在秋千架下玩沙子,不时传来稚气的笑声。她忍不住翻出了速写本。
      日影虽已西斜,阳光晒在颊上却还是暖暖的。陶西萌画了一会,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身影。定睛一看,夕阳晃眼的光斑里,一身运动衣,微微笑着的不是谢天桦又是谁?

      “你怎么在这?”
      两人问出同一句话来,都笑了。
      “我来看房子。”陶西萌扬起脸,“你呢?”
      “我来跑步啊。”他走过来。
      原来这就是他提过的湖心公园。陶西萌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一片隐约的波光,不由更是兴奋:“原来这么近!那我要是租到那房子,以后也可以来这里跑步啦!”
      “什么房子?”
      “还多亏你介绍呢!”陶西萌的好运气正没人分享,当下全说给他听。
      谢天桦倒是沉吟一下:“房租这么便宜?”
      “……会有问题吗?”陶西萌紧张起来,“我明天去看房……”
      “按理不会。”谢天桦说,看她一脸担心,忍不住笑,“那我陪你走一趟吧。反正论文刚交掉,闲着也是闲着。”
      陶西萌怔了怔,半晌才叫出来:“谢谢你!”
      “客气什么。”他笑,朝她的速写本探一探头,“你在画画?很不错嘛。”
      一群在日影里玩耍的小孩子,不过寥寥几笔,看起来却生动传神。右下角,三五条线画了一个长椅,一个刺毛头、戴眼镜的小人儿,正坐在上面咧嘴笑着。
      “这是什么?”谢天桦问。
      “这是我的签名。”陶西萌笑,“可不可爱?”
      半天没有听见谢天桦的声音。
      她转脸,看见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阳光穿过满树的花叶,在他的黑发上闪亮地跳跃着。
      “是很可爱。”他拿过那张纸,“给我收藏行不行?”
      “这个?”陶西萌有点犹豫,忽然心里一动,“我再画一张给你吧。”
      她拿了速写本,盘腿坐到长椅的一头,离他远远的:“不许看,一下就好。”

      她的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响着。是真的听见这个声音了么?还是风声里的幻觉呢?他闭上了眼,感觉阳光热热地落在眼皮上,一片的明亮。

      “好了,给你!”长椅轻轻一震,然后手里便塞进一张画纸。
      “明天见!”她抓了背包冲他挥挥手,转身大步走进夕阳里。

      拿着那张纸,谢天桦有一瞬间的怔忡。画纸上的,并不是什么签名,而是一幅他的速写。简洁流畅的线条下,闭了眼坐在树影里的男生,眉间一片安然。
      他抬起头来。
      她的身影已经消失。风吹过,眼前有不知名的白色花瓣纷扬着飘下,像无声轻柔的梦,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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