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夏∮雪

32、丐帮

　　我发觉我有当路盲最充分的两个理由：第一，我从不出远门，从山高皇帝远的龙门初到京城，任何一个稍有常识的人都不该指责我不认得路的东南西北；第二，我有着明确的目的地和孜孜不倦的探究精神，于是，所以，我可以理直气壮的问白无心：
　　“你知道丐帮怎么走吗？”
　　白无心顿了顿，回过身，晨露沾上了他稠长的睫毛，闪闪的，眼里写满了无限同情。
　　你干嘛这个眼神？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该知道怎么找丐帮似的……
　　被我无视许久的杨姓白痴忽然挤了过来，“笨！人多的地方就有要饭的嘛！找个叫花子也需要请教的嘛？”
　　靠，“少说个字你会死啊！”
　　我瞪着他，他颇无辜的拉拉白无心，“小白，我又得罪她了吗？”

　　出发的时候，以轻功闻名江湖的飘影公子依然千篇一律的白衣翩翩，戴着我熟悉的白色斗笠，唯一遮盖不了的是他总是闪着精光的眼睛。
　　杨姓白痴打量我许久，圆圆的眼里倒映着我凌乱的脸却绾的一丝不苟整齐漂亮的发，终而长叹一声，自箱底翻出了他于鹊声楼首次亮相的黑色斗笠，“喏，戴上，省得走在街上惹人注目。”
　　我闷闷的接过，不做声。
　　白无心牵着马，走了过来，“这一黑一白的，倒也般配。”
　　是啊是啊，我眦着牙频频点头。伸手扯过马缰，赤红色的马头朝我的肩膀倚过来，黑黑圆圆的眼珠子倒是和杨如歌很是神似。
　　“记得好好照顾我的小红哦。”杨如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拍拍爱驹的屁股道。
　　果然近朱者赤，人脸朝马脸开始进化……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抱紧马头，让白无心伸手扶着腰，稍稍借力轻松跨上马背。他摸摸马头上那簇艳丽的红毛，随即牵起马，回过头对杨如歌道，“今天不用替我们预备晚膳了。”
　　“也对，”我跟着冲一脸莫名的杨如歌做了个鬼脸，“我还没吃过红烧马肉呢！”

　　从杨府到市集，已日上三竿。
　　初冬的暖阳煞是惬意，我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白无心牵着马走在前头，身型挺拔，“亏得我向小杨借了马，才容得你这么行尸走肉。”
　　“腿短，走不快。”经过上次鹊声楼那夜，徒步跑回住的偏僻的杨家小院的惨痛教训，我边数着脚底的水泡边信誓旦旦的跟我的小脚丫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它们受丁点儿委屈。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轻笑，停下脚步，“看，我们应该是到了。”
　　抬头，一块硕大的横匾高高的挂在两扇气势磅礴的漆黑大门上，朱红色的底子上裱金的四个字豪迈秀挺，岘越镖局。门口堆了几辆镖车，三五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正忙碌的跑进跑去搬运，指挥的那人蓝衫高束，剑眉入鬓，眼里英气逼人，背上绑着一把大刀，亮腾腾的，袖口撩过肩口，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快，快！”他吆喝着，声音洪亮。
　　“那人叫肖雨，是京城第一镖局的第一镖师。”他走回几步，微微掀起我斗笠上的黑纱，“不过，我要你看的不是这边。”
　　他指指镖局右侧，果然有栋房子，灰棚窄门，狭隘的门廊上猫着个小叫花子，鸡窝窝似的稻草头，拘着瘦小的身子看不清楚脸，跟前端着个缺口无数的蓝底瓷碗，里面几枚方孔圆沿的铜板。
　　我连忙托起了掉地的下巴，“可不，我还以为丐帮的人都改行了呢……”发愤图强走押镖的致富之路多好。
　　尴尬笑笑，谁叫自己没见过世面呢？好在好在，我已经不怕丢人了，习惯就好，不是吗？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丐帮呢？”搭着他的手，我顺势跃下马，活络下松散了几个时辰的筋骨，发觉白无心抿着嘴浅笑着指指那小叫花子。
　　我走上前去，当即喷血。
　　蓝色的破碗前弯弯曲曲扭扭捏捏的一行白字：丐帮总部入口处。

　　“饿了，我们先去找家酒馆吧。”白无心掷过来块小碎银，精准无比的落入碗中打着圈圈。
　　我正要跟上去，衣服的一角被一股微小的力道扯了下。
　　“谢谢，好心人。”孩子稚嫩的童声穿过我的耳朵。
　　低下头，透过黑纱模糊的看见小孩仰起乱糟糟的脑袋冲我列嘴笑，秀丽的双眼，荧荧的眨，墨绿如猫眼般诡异的光泽——我扶着斗笠，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跑。
　　“跑那么急，遇见鬼了？”
　　白无心悠闲的问，我追到他的身边，放心的大口喘气，“我是见到比鬼更恐怖的生物！”
　　“你怕？”他停止了笑。
　　“当然怕——对哦，我为什么要跑！”可恶，我应该上去好好抽他几下，以泄心头恨！那双贼溜溜的眼珠子，那张一万人见了一万人觉得天真烂漫的脸，不是花小猫还有谁？我这些天的心酸日子谁害的？“不行，我要回去教育教育那小鬼！”
　　白无心立即拉住了我，状似思考了下，道，“笨月，这样可不好……在一个小孩子的问题上吃了苦头，可也不能仇视所有的小孩啊！”
　　“你不知道——”
　　“啧，街上那么多人，你确定你要冲过去打个孩子？”
　　欲说还休，我彻底无语。
　　穿梭于热闹的市集，白无心选了家门面朴实的小店，把马牵给门口揽客的小二，我郁闷的跟着，店门口竖了条米色的横幅，黑色的毛笔字方方正正，九娘小店。
　　才踏进去一步，风嗖的声，一个旋转着的白点飞快的朝我射来，白无心手在我眼前一抓，摊开，梨花状的小酒杯牢牢的落定于他的掌心。
　　“不好意思丢错人了！”
　　我抬眼朝声音的方向寻去。
　　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粗衣蓝布，头发束的很高，斜扎着，大半个身体伸出了酒店二楼栏杆，雪白的双足赤裸，一只手上提着个酒壶，摇摇晃晃，好不风骚。
　　“刚才冒犯了。”她徐徐的沿着楼梯走了下来，素面朝天的脸，眼底却难掩妖娆，风情万种也不过如此了，“我是这儿的老板娘蓝九侏，广进，快进来给两位客官倒酒压惊！”
　　我疑惑着冲白无心望去，他居然已经厚着脸皮坐下来等酒了。
　　“老板娘功夫不错。”他说，把酒杯放回了桌面，明潋的眼端详着蓝九侏。
　　“人也长得不错。”我重重的坐定，对那个卖弄的女人丝毫没有好感。
　　方才牵马的小二一会便提着酒热络的跑了进来，“二位想吃点什么菜？小店店虽小菜式样可不少，九娘的酒更是远近闻名。”
　　“糖醋鲤鱼一盘，”白无心道，“米醋两盏，酸菜三小盆。”
　　那个叫广进的小二愣了，不知所措的看向我。
　　我朝他笑笑，转而利落的撂起竹筒里的筷子朝白无心戏谑的脸上插去，叫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