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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二章 融融白玉辉 ...

  •   庆祥五年十二月十六日,京都的天空飘起小雪,我在奴仆们忙碌嘈杂的声音中醒来,下意识地看了看屏风外的卧榻,却并未见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背影,心下正纳闷,怜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主可是醒了?”

      “醒了,进来吧。”

      今日的怜若似与往日不同,一身红袄新衣衬得她明艳照人,不由打趣道:“看来今儿我得带你上街逛逛去,说不定能早点为你谋个夫君。”

      谁知她听了我的话,扑通跪在了地上,泪眼婆娑,掩不住的惊慌,颤声道:“公主,是不是怜若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奴才,奴才一定改,只求你千万别把奴才送走,奴才、奴才愿意一辈子守在您身边。”

      我被她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叹气道:“你难道不想嫁人吗?”

      “奴才不曾想过,嫁人有什么好?像奴才这般低贱的身份即使嫁人也是给人做小,与其去受那窝囊气倒不如在公主身边侍奉一辈子。”

      她说得句句在理,却又与这个时代的女子思想格格不入,我难掩欣赏地看着她,心中却也更加疑惑,坦白的说我一直对她有所防备,太后极力促成我与魏子都的婚事,定是有所图,却又至今对我只字未提,想来想去或许从一开始这门婚事就是个幌子,一个可以让太后真正的眼线堂而皇之进入魏府的幌子,而曾在慈宁宫当过差的怜若自然嫌疑最大。

      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及几次的试探,反倒令我愈发对她欣赏起来,她静默少语,不卑不亢,懂分寸,知进退,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乔嫣久违的影子。

      真的很难不喜欢这样的她,一时间不想再理会太后的算计,将她搀起,笑道:“好,就让你侍奉一辈子,只是以后可别怪我就好。”

      闻言,她微怔,待反应过来时,破涕为笑:“谢公主,让奴才为你梳洗吧。”

      我点头,任由她围着我忙前忙后,目光不经意扫到空荡荡的卧榻,不禁寻问道:“二爷可说去哪儿了?”

      从首饰盒里捡了一支紫阳花簪插入我的发间,她随意答道:“天开亮驸马便出了门,并未告之去了何处,只是让奴才转告您并不担心,五日后他便会回来。”

      到底是何事竟要去五日,昨晚也不曾对我提过,心里莫名有些气恼,却听怜若又道:“驸马还说今日的寿宴他无法陪您了,让您自个儿小心些。”

      “寿宴?”

      见我一脸茫然,怜若疑惑道:“驸马昨晚没告诉您今日是魏相的生辰吗?”

      听着外面依稀的嘈杂声,蓦地想起昨晚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是有提过这件事情,只是当时周公不断在向我招手,故而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既知今日是魏相的生辰为何还要出远门?是真的有急事,还是故意避开席上尴尬的会面?

      想起魏相对他的冷漠,顿生几分酸涩,有父亲又如何?他过得其实与孤儿无异。

      百转千回间,许是见我脸色不佳,怜若忙安慰道:“公主千万莫要怪驸马,奴才见驸马离去之时神色黯淡,定是真有非常紧急的事才会丢下您一人,而且他怕您不知该送什么贺礼好,替您打点好之后方才离开的。”

      舒展了眉头,对她笑了笑,不再言语。
      ++++++++++

      雪渐大,寒风凛,呼啸着从我耳边而过,带起一阵不由自主的战栗。

      甫一入紫琼苑,丝竹之乐隔着忙碌嘈杂的人群传来,渺渺如云,袅袅如烟,一半是缠绵一半是疏离,婉转低回,拨动间颤入心扉。

      霎那间,天地似乎都静止了,没有了喧嚣,没有了穿梭的人影,只余下耳中这令我惊叹的琴音。

      “嫂嫂,你来了?”

      少女亲热的低唤将我拉回了现实,琴音也在这时戛然而止,却是余音阵阵。

      忙碌中的仆人们暂停了手中的活,一一向我行礼,我微笑以对,随着子冉缓缓步入厅内,怜若紧随其后。

      魏相携大夫人坐在正中主位上,前者蹙眉静默,后者愁云满面,却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生硬的挤出一丝笑意。

      今个儿这场寿宴没有了往年的繁复铺张,自从钟后代治朝政后,以朱庆元、徐景翰为伍的一批挺钟派逐渐在朝堂得势,而当初态度坚决的反钟派则遭到了轮番血洗,先是顾命大臣之一的唐吉原被斩首,之后吏部尚书蒙良因为在朝上为唐吉原叫屈而被贬去了蜀地,而前几日太傅楚遂阳也被人弹劾,说他勾结桂州一五品官员企图谋反,理由是楚遂阳曾与那五品官有过书信来往频繁,似有不可告人之秘密。

      纵使疑虑重重,纵使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诬陷,可钟后并不在意这些,只吩咐徐景翰彻查此事,虽尚未查出个所以然,但众人心中却已知其结果。一旦楚遂阳被除,魏相便会是下一个目标,因而如今的魏府是人人避而远之的地方。

      听说魏相并不想办今日的寿宴,但在大夫人的坚持下,最终还是简单准备了一桌,仅是自家人一块聚聚罢了。

      怜若将子都准备的贺礼呈上,是一盆雪松盆栽,简单、廉价,却满含心意。

      然而,魏相的反应却令我失望了,我以为他至少会有一点点欣喜,不想竟是震怒,一脚踢倒了盆栽,斥道:“这逆子,竟敢讽刺我!”

      怒火中烧,我似笑非笑:“魏相多虑了,庭芳以为这是二爷的一片孝心。”

      厅内一片安静,气氛有些凝滞。

      “松,挺拔、耐寒,是屹立不倒的象征,送给魏相再适合不过。”我掷地有声,并不畏惧魏相的怒视。

      余光瞥见子冉欲开口,却被大夫人以眼神制止,一丝嘲讽的笑意在她沧桑世故的眼里闪过,我暗自笑了笑,她这贤良的后母形象扮得应该很累吧?

      这时,门外一个小太监躬身而来,打破了僵持。

      “禀魏相,因郡主身体微恙,额驸无法随其前来贺寿,望魏相及夫人见谅。”

      魏相和大夫人闻之,眼中皆难掩失望,看来郡主生病是假,裕亲王借此疏远才是真。

      得势时蜂拥巴结,失势时避而远之,这就是现实,为了保全自己,即使作为魏家长子的额驸魏子渊也只能选择疏离魏府。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沉默压抑。
      ++++++++++

      饭后,子冉拉着我去戏园子听戏,月牙似的眼眸里是掩不住的兴致,被她单纯的笑颜所感染,原本沉重烦闷的心情也得到了一丝舒缓。

      雪已停,风微动,踩在厚重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印子,宛如烙痕。

      远远的便听闻一阵婉转轻悠的曲调,抬首,只见白雪皑皑中坐落着一方戏台,腥红的毡帘三面围绕,挡住了呼啸而过的寒风。

      子冉引我入戏台对面的暖阁里坐下,一边吃着茶和糕点一边等待开戏。

      “嫂嫂,今日你可是有耳福了,府里请来了京都名角花溶溶,据说这花溶溶脾性极怪,若非自愿,即使千金也难请动。”

      正欲搭话,台上曲调忽变,人影晃动。

      “江南风雨细无声,桃花坞里游人多,从来只识桃花艳,雨落嫣红碎一地,有谁惜春光?”

      “贤弟呀,今日艳阳春光好,千树桃花枝头笑。贤弟呀,琉璃杯中美酒早备好,且与吾一同饮酒赏花乐逍遥。”

      “……”

      一句句熟悉的词儿令我忘了言语,思绪涌动,如翻腾的潮水。

      “庭芳,可愿与我回燕国,让我好好照顾你。”

      “跟你回去?以何种身份?一个禁脔的侍妾?慕容瑾辰,你以为如今的你还配与我说这些吗?”
      “你终究还是不愿和我一起啊……”

      “你……果真是……死性不改,这一次……你何不杀……了我?反正我也……在这宫里待烦了……”

      “记住,你还欠我一件事情不曾兑现,在这之前,我不许你死!”

      ……
      浅唱低吟间,声音慵懒洒脱,似微醺的阳光,暖人心扉。

      心中莫名慌乱,猛一抬头,以为会见到记忆中那双熟悉的蓝眸,却在台上之人回眸时,为那宛如黑玉的瞳孔失了神,说不出是喜是忧,只觉重重的失落。

      也许潜意识里我是希望慕容瑾辰还活着的,这样我所接受的这场婚姻才不会显得如此多余,牺牲的自由才不会白费。

      “嫂嫂,你这模样若是叫二哥瞧见了定是要吃醋的。” 咯咯的笑声打乱了我烦乱的思绪,子冉满带戏谑的笑颜映入眼帘,“紫琼苑里的琴音也是这花溶溶所奏,我见你方才就一脸沉醉之态,莫不是被花溶溶迷住了?”

      我倪她一眼,笑斥道:“小丫头,少在这儿说风凉话,若是我真迷上了这花溶溶,你二哥恐怕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你。”

      怎知她笑意顿收,饮了几口杯中的茶水,垂眸低语道:“嫂嫂,再过两日便是二娘的忌日,也是二哥的生辰。”

      心陡然一沉。

      “爹爹从未替他办过生辰,甚至连一句祝贺的话也不曾说过……”

      “告诉我他在哪里?”

      月眸抬,难掩欣喜,急道:“西林墓园。”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掀起漫天雪雾。

      “韶华易逝,情难留,更何况本就无情,只怪相思成痴,丝丝入扣,错把恩情作真情……”

      戏台之上,名角花溶溶依旧在长袖挥舞,身姿翩然如惊鸿,明艳俊雅似淡月,转身时缓缓露出一张雌雄难辨的容颜。
      ++++++++++++++

      马车踏雪奔驰在去往西林的路上,我忐忑的坐在车内,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再次气恼自己这冲动的行为。

      他过不过生辰与我何干?怎么听了子冉的话就乖乖来寻他了呢?可又分明抑不住担心……

      思前想后,最终只能归结于该死的母性情怀作祟。

      然而,当走下马车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却狠狠的撞击了我的心。

      皑皑白雪中,魏子都静静的躺在一方墓碑前,黑裘披风上覆满了雪片,银丝未束,泻洒了一地,侧颜温润,唇角勾笑,似在美梦中。

      忽然,他支起身子向我看来,半分惺忪,半分笑意,似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轻轻的唤道:“庭芳,你来了。”

      这一刻,所有的忐忑都化作了轻颤,任何的辩解都成了借口。

      脚似生了根,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被他拥入怀里的瞬间,熟悉的兰芷花香扑鼻而来,耳边是他温柔的责备:“怎么穿得这么少?”披风一扬,将我罩住,揽着我的肩向不远处的木屋走去。

      屋内生着火盆,驱散了寒冷。

      将我安置在床边坐下,他倒了一杯热茶给我,又添了些碳入火盆后,方才从柜中取来一件紫锦披风将我裹得严严实实。

      近在咫尺的俊颜温润如玉,眼中已恢复了一贯的幽深,只有微蹙的眉心泄露着他此刻的焦急。
      握住他为我系带的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倾身吻住他冰凉的唇,“子都,生辰快乐,感谢上苍让你出生在这个世上。”

      那似幽潭的眸子似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顿时泛起层层波澜,在我羞涩难耐欲退开之时,化被动为主动,狠狠加深了这个吻,抵死纠缠,直至力竭,却并未再进一步。

      这或许是他的体贴,又或许是在顾忌着什么,而我不想去深究,有时候顺其自然未必不好。

      他的情,哪怕只是半分真,我也认了,只为成全这飞蛾扑火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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