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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无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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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坊主拨给我们的居所名叫“翠云园”,园内遍值修竹,婷婷萧萧,竹林中掩映着三栋画楼,互以悬廊相联。夜风过时,竹影摇曳,画楼檐角下的吊铃叮叮轻响,更添了几分幽雅的景致。
大伙儿先到主楼正厅休息,刚刚坐下,叶建春便匆匆而至,又向我等着实殷情了一番,说了些诸如“倘若屋里缺少了什么东西,或有别的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之言,并叮嘱一干丫鬟、僮儿小心伺候,凡我等要求,必须尽量满足。
待叶建春问起我等在涤花苑玩得是否满意时,沈珏忍不住道:“那地方不提也罢,咱们正想问你,那两个姓韦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叶建春怔了怔,“哪两个姓韦的?”
“还装什么糊涂。”沈珏冷哼一声,“忘忧坊本不是什么清白场所,你身为坊主,坊中各处自然遍布你的耳报神了——当着咱们的面,如意馆和涤花苑的事你也甭推说不知道。”
“喔。”叶建春拍了拍额头,哂然道:“原来沈少侠指的是韦公子和韦大少。”
“不错。”沈珏道,“花二爷曾说当初他俩是持柬来访,那柬贴就你一人看过,那他俩的底细,坊主应该清楚吧。”
“关于这个嘛……区区的确知晓一些,本来依敝坊规距,不该随意透露客卿的身份……”沈珏闻言脸色一变,眼见就要发作,叶建春急忙接口,“不过既是少侠垂询,区区又怎敢隐瞒,自当把所知情况详尽告之。”
沈珏叱道:“绕什么弯子,快讲。”
叶建春应声“是”,说道:“忘忧坊虽是天枢神域的产业,但事关隐秘,本门的力量只能在暗中助益,况且生意归生意,不同于江湖上的打拼搏命,许多经营之道还得区区自己想办法。要干好我们这一行,人缘最是关键,所以多年来区区不仅广交江湖朋友,还攀结达官显贵,到如今,在全国各州府的仕宦豪门中都搭了些人脉。”
我略略点头,“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了不起啦。”
“韩少侠谬赞,区区愧不敢当。”叶建春垂首道,“区区有位朋友,在渤海国担任要职,那封柬贴,便是由他所发,书言二人乃世交之子,因有事务办理,会在营州城逗留一段时间,请我代为照拂,并在柬贴附带的私人信函里,写明了二人的真实身份——”
他干咳一声,面色转凝,“那位韦公子的来历大不简单,他出身于京兆名门望族,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便是他的亲叔……”
小锋等人闻得此言,神色俱是一震,又听叶建春继续道:“而他的长姐,早年嫁与渤海郡王族弟为妃,二人前番去了渤海上京龙泉府,恭贺王妃三十华诞,现今正在归程途中。”
我瞥了眼愈显惊愕的几人,“那个韦大少又是什么人?”
叶建春道:“韦大少的身份,我朋友在信中也没有交待明确,只说韦大少是韦公子的结拜兄弟,依区区设想,能当韦公子结拜兄弟之人,大概也是一位身家显赫的王孙贵胄吧。”
王孙贵胄?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哪家豪门贵族真出了这么一个人品猥亵、不学无术的草包,才叫祖上德薄。而那位身手不弱的韦公子尽管家世显赫,却肯和这类角色结交,看来也不咋样。
叶建春瞅了瞅我的脸色,叹道:“关于诸位与他俩之间发生的一点小磨擦,区区亦有所耳闻。这些纨绔子弟仗着家门权势,行事确实骄横无礼,不过……诸位英雄都是超凡脱俗的少年俊彦,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我眼皮一抬,“叶坊主是想提醒咱们‘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吧?”
“不,不。”叶建春双手乱摇,“区区没有这个意思。”
我淡然一笑,“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咱们原本就没打算去招谁惹谁。你那位在渤海国当官的朋友,信中所写内容,靠得住么?”
叶建春道:“区区虽然无法派人查证,但应该不会有假。”
“坊主可知道他俩此次来营州是为办理什么事?”
“这个……因为信上对此一笔带过,所以区区也不清楚。他俩三天前来忘忧坊后,只是各处闲逛,既未带有侍卫,也未专门会晤外人,区区猜测,说不定二人是在家里憋闷久了,好容易得了此次机会,就打着办事幌子,一路游山玩水。我那位朋友可能揣摩到了二人的意图,刻意逢迎,就趁机介绍到区区这里来了。”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劳烦坊主费心相告。”
叶建春又说了两三句客套话,便起身告辞。
沈珏道:“这姓叶的,好像是故意来给咱们透讯儿的。他不敢明说要咱们让那韦公子、韦大少三分,就来个旁敲侧击。”
说着,转头冲我道:“韩先生,你有什么对策?”
“又不是行军打仗,还商议啥对策。”我淡淡答道,“既然人家后台硬,让就让罢。”
沈珏道:“要是对方得寸进尺、步步进逼,咱们又怎么办?”
我浑不在意的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沈珏面带疑惑,“可是——”
我接口道:“可是有一点要特别提醒沈少侠注意,我和你锋师兄、五郎、阿姚都是闲云野鹤,假如遇上麻烦,顶多不过一走了之,而沈家家大业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有些事,你还是避开为好。”
沈珏傲然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万事皆抬不过一个理字。纵使对方有天大的来头,沈家儿孙也不能任由他欺辱。”
“那毕竟是下下之计……”我略一沉吟,“这样罢,明儿一早,你就离开这里,回太原沈家庄去。”
沈珏一愣,“先生要我走?”
我颔首道:“不错。”不等他答腔,接着说道:“你若离开此地,一来不会拖累沈家;二来万一发生什么变故,我们也可以放手应付。”
沈珏道:“那怎么行?我岂能扔下你们不管。”
我缓缓道:“天下本无不散的宴席,即使未碰上这档子事,也该到咱们分别的时候了。不知小锋告诉过你没有,我等四人之所以联袂江湖,实因要务在身,先前大家顺道同行倒也无妨,然而照如今的情形看,我等会在忘忧坊耽搁一段时间,少则两三天、多则七八日,如果沈少侠再陪咱们耗在这儿,恐怕彼此不便。”
我每说一句,沈珏的神色便黯淡一分,待我说完,他怔仲良久,幽幽道:“先生真希望我离开么?”
听他问话的腔调,仿佛是我诚心撵他走似的,真是枉费自己说了那么一大堆理由,我假装未解其意,“沈少侠不必替我们担心,待此处事了,我们定会去沈家庄拜访,共叙旧谊。夜深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画楼的房间不少,但供贵客居住的卧室却只有三间。我略作分派,小锋和沈珏到左边那栋小楼安歇,姚烨到右边那栋小楼安歇,自己和五郎则留在主楼安歇。
临睡前,我又将五郎召入自己房内,向他询问起有关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以及渤海国王族的近况。
——棺中沉睡三十载,我对许多事情已欠缺了解。而像龙潭这样的顶级杀手组织,必定网罗收集有各方各面的情报。
当下五郎便一一道来:“韦皋是京兆人,传说他出生满月摆酒时,曾有一胡僧说他是诸葛武侯的转世,以后要庇护蜀地。建中初期,宰相张镒调任凤翊陇右节度使,韦皋当了营田判官,得殿中侍御史,权知陇州行营留后事。没过多久,发生奉天之难。韦皋坐镇陇上,仿周瑜临江会,斩杀叛臣泾原节度使姚令言部将牛云光,苏玉。并派了使者联络吐蕃,稳定局势,迎奉天子还都。”
“由此,韦皋被升为左金吾卫将军,迁大将军,又在贞元初,替代张延赏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到任以后,整饬吏制,安抚黎民,又与南诏国修好。贞元五年,韦皋派遣大将王有道率两千精兵和东蛮联手,破吐蕃于台登,杀青海大酋乞臧遮遮、腊城酋悉多杨朱及论东柴等,论功升为检校吏部尚书。贞元六年,蜀地东蛮鬼主梦冲反叛,复投吐蕃,韦皋遣别将苏峞召之,诘其叛,斩于琵琶川,立次鬼主样弃,蛮部震服。”
“渤海国番王大钦茂,宝应元年受朝庭渤海郡王封号,并任命其为忽汗州都督府都督,纳岁贡。韦氏为番王族弟大元义妃。”
我听罢点了点头,“原来那个韦公子有两位这么了不得亲戚。打狗也得看主人,希望他和他那位结拜兄弟别再来给咱们添麻烦。”
五郎凝声道:“先生要在忘忧坊盘桓数日,是不是另有目的?”
我微微一笑,“莫非你想暗示我离开此地,避免无谓风波?”
“五郎明白先生与江湖上那些俗辈不同,才敢斗胆进言。”
他如此回答,即是间接承认了。
“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涉险地,避祸趋吉’。其实为躲避是非而离开此地,也谈不上什么丢失颜面、输人输阵。我留在这儿,的确是另有原因——”我语音略顿,缓缓接道:“我要等一封信,一封回信。”
五郎目光闪动,“先生等的可是天枢神域的回信?”
“不错。”我稍稍瞑目,复又睁开,“或许天枢神域的影子长老,能帮我确认那个人的身份。”
五郎道:“先生指的是谁?”
我凝眸望着身畔跳动的烛火,轻声道:“忏心老人……”
五郎微微一怔,“难道先生与他有些渊源?”
“在查清他身份之前,一切还是未知之数……”我喟然一叹,转移了话题,“对了,龙母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五郎道:“暂时还没有。”
我“哦”了一声,视线轻轻滑过他的脸庞,忽然心中一动,“我素来不愿理会别人的私务,可有件事仍想问你一问?”
五郎道:“先生但问无妨。”
我将语调放得柔和些,“你脸上的伤痕是……”
虽然我话未问全,但五郎已晓其意,“这些伤痕是我在执行一次任务时留下的。”他回答得甚为笼统,并且语音淡漠,面无表情,瞧不出是喜是怒、是忧是乐。
我又仔细地打量了五郎一眼:只见他脸上的疤痕细细密密,似乎是被人用利刃刻意划破,能恢复成现在这模样,已算庆幸,“你脸上那些伤痕,也许我能帮你彻底治好。”
孰料五郎的反应却出奇的冷淡,“多谢先生好意,不过用不着再治了……”他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萧索之意,“就让它作为一个印记,时刻提醒自己吧。”
一听这话,我即知其中必有隐情,也不便追问,各自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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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赶功,争取年前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