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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知与谁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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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算子·知与谁同
卜算子 BY 苏轼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序
那年秋天,安衍被太尉高林接回了血色氤氲的皇宫。
那年秋天,谢封回到兰领正式加入摩罗反抗军。
“你有你的梦想,我也有我的责任。我们,谁也不是只要爱情不顾一切的那种人。”
黎明来临之前,两人并肩而坐,静静地看着在晨曦中逐渐清晰明丽起来的草原。尔后,安衍微笑着,说出最后的告别之语。
谢封只是沉默,淡淡的表情没有一丝起伏,冷情冷心,一如其『冰情练』的绰号。
安衍深得不见底的黑眸有些黯然,却也有几分释然——他们,从来就不是能够相守的人,能够拥有这么一段安静平和的时光,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后慈悲了。
正文
“皇上!叛军昨日攻陷齐都,我军退守南河镇,请火速派兵支援!”
“皇上不可!南河镇依山靠水,一时半刻应该无碍,还是请先解决北野属国的内乱问题再谋后动!”
朝野上吵吵闹闹,那些往日便互相看不顺眼的大臣们此刻更是不遗余力地唱着对台戏,拼命指责对方的建议是多么不合情理,更加拼命地剖析自己的观点是怎么有理有据。
宣安帝坐在玉椅上,面色沉肃,一双锐利的鹰眼微微合着,由得下方那些文武百官毫不顾忌形象地唇枪舌剑。
“皇上,依微臣之见,不如将镇守西北边关的漠北蓝军调守北野,帮助北野国君平定内乱;再将现在驻守南河周边的水军拨调一部分增援南河镇。”洪亮的声音压过嘈杂,出身军旅的太尉一开口,立时起到了震慑作用。
齐安衍兴趣缺缺地睁开眼,扫了底下群臣一圈,最后将视线停在最前方的太尉高林身上,薄得过分的唇挑起一丝笑弧,冷厉凄寒:“就依高爱卿所言。具体事项,由军政门负责,其余各门皆须全力配合,违者严惩不怠!”
低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新任的皇帝淡漠地挥挥手,旁边知情识趣的内侍连忙扯起嗓子喊——
“退——朝——”
高林朝外走了几步,总觉得小皇帝今日的样子有些怪异,按理不会这么漠不关心……
想想,总觉得有点放心不下,步子迟疑了下,转而朝内殿走去。
“高太尉觐见——”
拉长的尖利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旋,齐安衍正趴在窗台上张望着什么,闻声立刻直起身子,略微整整衣袍,又换上了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孔。
“皇上。”高林规规矩矩地以朝臣的礼节行了跪拜之礼,等站起来,严肃的表情微微放松下来,眼中隐约竟然带了点末末的笑意,“皇上,您可是又想出去玩儿了?”
齐安衍撇撇嘴,年轻英俊的面孔有些不以为然,却并没说什么。
高林心中叹口气,嘴里慢慢说着:“这种时候,皇上还是待在宫中为好,不然遇上什么万一,臣纵使粉身碎骨也无法向娘娘交代……”
齐安衍听到末句那声“娘娘”,眼中闪过一丝苦恼,只好勉强接口:“老师,朕知道了。便是出去,朕也会带上影卫的。”
高林点点头,想起还有一堆事务等着处理,也就告退下去。
齐安衍目送着那道虽然高挑却因日日辛劳而显得瘦削的身影渐行渐远,本来淡漠的表情沉了几分,黑漆漆的眸子略眯,竟透出一抹厚重得化不开的难过。
“显影。”
不高不低的唤了一声,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屋梁上悄无声息地跃下,黑色的眼睛深邃得如星光璀璨的夜空,一头利落的短发却红得如耀眼的冷焰。
“殿下。”清润的声音语气淡然,却让人觉得安心。
“我们去北野玩玩吧。”齐安衍笑了笑,看着窗外那片蓝得让人觉得刺眼的天空。
北野,都城辛夷。
往日繁华的都城如今因为各位王子之间的王位争夺而显得一片萧条冷肃,四处可见的不同军徽的兵士在街头穿行,制造出紧张而冰冷的严肃气氛。
齐安衍一身走江湖的便装打扮,青色的衫子在袖口以同色略深的带子绑起,黑色长发以一根尾梢系着碎玉青石的宽长发带束起,点点切割成泪滴状的碎玉落在耳边肩上,替他添了几分潇洒风流。
显影还是一身黑色的装扮,惟有头发用布巾包了个严实——虽然北野本来就是化外之民居多,但在这个时期,还是尽量保持低调为上。他跟在齐安衍身后一步开外的距离,眼睛似乎只是看路,实际上却是高度戒备地注意着周遭的环境。
“显影,你说去哪里投宿好呢?”齐安衍——现在化名安衍的青年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下属,兴致不错地问。
显影沉默了会,吐出一家客栈的名字——“其罗。”
“其罗”,是一家遍布各地的以经营住宿为主同时兼营各类买卖如赌博、青楼生意、情报周转等等的“客栈”。
安衍在其罗客栈要了两间天字房,却连房门都没进就又往外边跑。
显影自然要跟着,虽然那条路线让他心里有些打鼓。
七弯八拐,左左右右,站在那张顶着“倾凌王府”四个龙飞凤舞大字的朱红门前,显影觉得有点牙酸。
安衍微笑着请门前的守卫通报,回头瞧见还站在台阶下的显影,伸手招招,示意其上来。
等显影磨蹭着走过来,里面也同时走出一个白衣年轻人,修眉凤目,五官精致,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格外秀媚。
“安衍,要来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年轻人,也就是王府的主人,北野倾凌王、北野先王的幺子北野怜十分不客气地轻捶了安衍一拳。
“呵呵,给你一个意外惊喜么。”
安衍笑,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侧沉默的显影。
北野怜也看向沉默得似乎要和空气融为一体的青年,面上的笑意更浓,甚至还多了几分令人想入非非的情色意味:“显儿,你也来了!”
“王爷。”不同于北野怜的喜悦明丽,显影只是略显局促地轻轻叫了一声,就低头不见下文了。
“进去再说,进去再说!”北野怜一把拉住显影的胳膊,就往里走。
安衍在后一边摇头一边跟着,嘴里小声嘀咕着“见色忘友”等抱怨的话。
“对了,你来得正好,有个人正想介绍给你。”进到正厅,将显影按坐到主位,北野怜笑得十分得意,“嘿嘿,这可是我千方百计才请来的一流剑客,安衍,你就等着服输吧!”
安衍一挑眉,颇有点哭笑不得。
这小子,自从小时候比武输给自己,就变着法儿想赢回来,到后来,许是明白靠自己是打不过了,竟然老找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来,还美名其曰什么“我这也是替你打算,有挑战才有进步嘛”。
“去请谢少侠过来。”吩咐下去,又对着自行落座的安衍露齿一笑,“知道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冰情练』吧?呵呵呵呵,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他的。”
听到『冰情练』三个字,安衍正端茶的手一顿,随即眯眼笑了起来:“哦,你倒真有些手段,竟然连这等人物也给寻过来了。”
“王爷。”澈朗的嗓音不卑不亢,像是六月里的山泉,从心头滑过,清冷动人。
安衍喝了口茶,上好的绿芽,以融雪冲出来,清新中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苦味,从舌尖渗进心中,于是便连心也漫出淡淡一层苦意。
“小谢,来来,给你介绍一下——我朋友,安衍。”北野怜兴冲冲地拉住刚进来的颀长身影,将对方的注意力转向坐在侧位的安衍。
谢封甫一听到『安衍』两个字,不由得一愣,然后慢慢看向那道青色身影,眼中掠过一抹光芒,似是惊讶又似是喜悦。
“好久不见了,过得可好?”安衍放下茶杯,起身,微笑,十分平静地问候。
“……你看起来似乎不错。”谢封沉吟,仔细端详了对方一眼,亦平静地回答。
倒是北野怜左右看看,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安衍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的促狭:“是啊,所以看样子你要另找高手了。”
北野怜神情一垮,透出几分孩子气:“可恶!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高手中的高手,竟然被安衍你捷足先登了!”
谢封眨了眨眼,冰青的眸子中飞过一丝困惑。
“对了,谢公子怎么会在这里?”安衍也不去管北野怜沮丧的神情,只是径自和谢封攀谈,眼中沉沉一片暮霭,看不出神情。
“我也想知道宣朝新帝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谢封面无表情,将问题丢了回去。
两人静静对视着,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你们两个搞什么,小谢是我请来帮忙的,安衍你是不请自来看热闹的。”北野怜嘟囔完了,见现场诡异的气氛,不由得习惯性打起圆场来。
“呵,说的没错。我就是来看热闹的。”安衍眯起眼,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淡然无谓。
谢封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这个曾经无比亲密如今却已有些相逢陌路的男子,其专注程度让北野怜也开始觉得奇怪起来。
“回去了,显影。”侧头错开与对方相交的视线,安衍叫了一声业已站起的影卫,又向北野怜笑了笑,“小北,我暂时住在其罗客栈,有好玩的事别忘记通知我。”
“耶,干嘛特意住客栈,我这里又不是没有房间……”北野怜颇为不满,眼睛看着显影这边,很有不让其走的意图。
“小北啊,距离产生美,我可是在帮你;再说了,你这王府,我还真有点住不惯——”安衍半真半假地调侃,人已经朝门外走去,眼神扫过一身银色衣衫的青年,流转间便淡去了那抹藏在深处的眷恋。
“谢公子,后会有期。”不咸不淡地客套了句,安衍心里却在冷笑——『后会有期』,这倒很有可能。而且这个『后会』想必还会很快,到时,说不定就是剑拔弩张大打出手了。
“安衍,小心点。”谢封看着他,眉宇间有点烦忧神色,声音却依旧寂冷平静,即使是提醒的话,听上去也只是更像随口的客套而已。
“彼此彼此。”安衍眼眉一弯,明明在笑,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悲伤。
“显影,北野现在的情况如何?”安衍靠在窗边,俯视着外面萧索的街道,有些倦漠的样子。
“目前朝中势力分成三派——拥立大王子的以左家为主,基本都是些说话有份量的老臣;主张立嫡子三王子的则是王后一派以及相关外戚,大部分是后起之秀,虽然势力略逊,但因为王后的原因,也勉强可与前者打个平手;最后就是倾凌王这边,目前还没有明确表态,算是中立,也是决定这次夺嫡之争胜败的关键。”显影将从『其罗』打听来的消息如实道来,最后轻微皱了下眉。
安衍似听非听,沉默半晌,突然回头,问与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影卫:“显影,你说,小北他会站在哪一边?”
显影抬头,有些困惑,思考了一阵,慢慢说道:“属下不知。但是——倾凌王很可能会另竖王旗。”
安衍点头:“我也这么想,问题是他到底是打算竖哪面旗子……”
已经驾崩的前北野王膝下共有七子四女,目前极有登位希望的是早逝王妃所生的大王子和现任王后所出的三王子;二王子与大公主是贵妃所生龙凤胎,常年迁居于华隆寺,与这场权力之争似乎没有什么牵扯;四王子和六王子生母地位低微,向来处世低调,没有什么威胁性;五王子现在出使西京,一个质子,也赶不上回来抢王位;二公主和三公主是三王子的同母胞妹,自然是支持自个的亲哥哥;四公主刚刚七岁,与这场争夺也拉不上利害关系;七王子虽然是庶出,却是在小北身边长大,而且骁勇善战,手中握有相当的兵力,就看他是否有心也踩一脚……
七王子……安衍脑海里隐约浮起一张模糊的脸,胖乎乎的脸,墨蓝墨蓝的眼睛,笑的时候微微抿着嘴,有些害羞的模样,名字是——北野凌。
这么说来,他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过对方了。
“去看看吧——”安衍微笑,想起以前小北十分宠溺的可爱侄子,不由心情大好。
“殿下?”显影不解地看着笑得有些狡猾的皇帝,心中纳闷——他虽然从小就是安衍的影卫,但直到十五岁之前都基本在接受各种训练,自然不知道这期间安衍在北野当质子时的经历。
“显影,我们去拜访一下北野国的大将军吧。”
北野凌,十五岁跟随倾凌王出征,屡建功勋,19岁便已官拜大将军,如今因国丧而班师回朝,正居于宫外的大将军府。
安衍本打算正儿八经地递贴,总算记得如今身份不同,不可太堂而皇之。于是绕了一圈围墙后,主仆两人干脆当了回梁上君子,翻墙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虽然大,布置却一切从简,他们落地的花圃,除了一地绿草,竟然就不见其它颜色了。
安衍好整以暇地四处看看,心中盘算从哪里找起比较好。
还没等他选定一个方向,就听到远处有争执的声音,而且有渐行渐近的趋势。
“够了,他们想怎样就怎样,我没兴趣掺一脚!”有些低沉的嗓音,蕴含着怒火以及斩钉截铁的拒绝。
“将军,这不是您没有兴趣就可以避开的事情,现在这个微妙时期,您再怎么置身事外也难免不被波及,还是早作打算为佳……”另一道声音轻软,带着点女子的绵绵,似乎是在劝解,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定。
“嫣红——什么人!”低沉的声音本想反驳,却发现园子中两个陌生人,转而喝了一句。
安衍打量着出现在视野中的一男一女——女子是武将打扮,清丽面容中有种久经沙场的英气,是那种很有主张的女子;男子也是一身适合战斗的短装,棱角分明的脸孔上是一双严厉的眸子,瞳色是那种泼墨一般的深蓝。
“小凌,你不记得我了?”安衍偏偏头,语带调笑。
“你——”北野凌仔细打量了对方一遍,半是疑惑半是惊讶,“安殿下?”
安衍点头。
“……”
北野凌呆滞的样子,隐约可以见到小时候的影子,让安衍不由抬起左手以手背遮去了唇边的笑意。
“将军,这位是——”一旁的女子打量了这个英俊得让人有些心动的青年几眼,回头询问难得如此失态的北野大将军。
“嫣红,你……先回去。”北野凌挥挥手,又是往日那个严谨苛厉的大将军。
“将军?!”女子惊疑,却在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后低头退了下去。
“安殿下,你为何会在北野?”虽然不是不知道安衍现在已是宣朝皇帝,已冠上『齐』姓,但北野凌还是同以往一样称呼安衍为『安殿下』,语气虽然平板,却无恶意,只有单纯的疑惑。
安衍心情开朗不少,之前因为意外碰上谢封的沮丧也被扫到心底深处:“小凌,你长大了,不过这个性格,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啊。”
北野凌脸上一红,想反驳,又咽回去,只是眼神中透出几分不满——他刚行过正冠礼,已经成人,又是久经沙场的军人,这会竟被一个严格说来也不过大了他四、五岁的的青年说“可爱”,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好了,说正经事。”安衍不过一时感触,故不免调侃几句,此刻肃了肃神色,将话引到了此行的目的上,“小凌,这次夺嫡之争,你有什么想法?”
北野凌皱皱眉,对安衍这种已经算得上干涉他国内政的行为有些反感,转念又想到安衍的为人和与王叔的关系,又释然了:“我无所谓。谁想当就让他当好了,国丧结束后后我就会回边关,随他们闹去。”
安衍笑笑,有些落落寡欢的忧郁:“小凌,事情没那么简单。这种事,不是你没有意思就能置身事外的——小北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
北野凌摇头,随即想起什么,看一眼安衍,缓缓开口:“王叔他,在我回来的那一天曾经说,北野已经自由得太久,也该还债了。”
安衍一怔,脸上露出一种想笑却又偏偏苦涩得可以的表情,眼睫盖落住那双古井般沉寂的眸子,只余一个带了点怆然和茫然的弧度停留在唇边。
‘小北啊小北,你这般为我,实在让我为难……’
心中默默,安衍抬眼,已然又是云淡风轻的慨然高远。
“小凌,我给你个忠告,离开辛夷,去兰领吧。”
‘至少,你最疼爱的侄子,我想替你守护——即使是借他人的手。’
北野凌没有说话,眼睛清澈得仿佛可以映见流云浮过。
“安殿下,我不会离开王叔。”轻叹一般的低语,在空中消融。
安衍不再言语,点点头,转身,看着头上那片蓝得透明的天空,微微合了合眼:
“既然如此,就好好保护他。以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未来遥远而不可确定,他与他们,也许已经逐渐失去了“以后”。
“安殿下,珍重。”
北野凌看着两道身影如来时般消失在墙头,低声道别,眼中有些涩意,却强压了下去——无论如何,现在谁也没有感伤的时间。
高林看着宗庙里那摆在黄绒上的行行列列木牌,眼睛定格在当中最右侧写着『宣逸安妃娘娘圣驾』字迹的木牌上。
“晴安……”低低的声音,支离破碎,哽咽着,怀想那早遗失在时间洪流里的往昔。
『呐,林,你说我们以后是住在湖边还是竹林里好?』
『林,我喜欢男孩子,以后我们的孩子一定会长得像你,高高的个子,星星一样璀璨的眼睛,又潇洒又干净,会对我撒娇,会可爱地咧嘴叫我‘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时不回来,为什么你现在不敢看着我!!林!!!』
活泼的,温婉的,以及歇斯底里的,种种刻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在脑海中回旋,让高林痛苦地跪倒在烟雾缭绕的宗庙间。
“……”
想呼唤那个名字,却心痛得纠结在一起,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这就是报应么……因为我的懦弱,因为我的逃避……’
心中翻腾,却竟然不是后悔,而是一种近乎解脱一般的麻木。
‘可是我遵守了和你的最后约定,我终究没有辜负你的嘱托……那个孩子,你的孩子,一定会如你所愿,君临天下!’
高林站起来,已经被岁月刻上痕迹的面容又恢复平日的威严,只有眼底那晃动的碎冰显示了刚才那沉郁在心的感情不是幻觉。
“大人,皇上的消息。”
身边的近侍递过绑在信鸽上的细卷筒。
高林展开,迅速看过,脸上露出一抹细微的笑意。
“瞿罗,去把各门中丞叫来。”下了命令,高林眼睛里也带上了微笑——
这么久这么久,终于可以收网了!
北野,当初你们给与的伤害,如今我们要加倍讨回来!
安衍看着夜空,稀稀落落的星子闪着晦暗的浅光,散布在广袤的夜色中,只觉得心中也跟着萧瑟起来。
如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待最后一击,当年种种苦难折磨就都可得到抚慰。
但是心中却空荡荡的,似乎缺了一块。
责任——
他一直记得,那温柔又冰冷的轻柔声音在耳边一次又一次的说着『报仇』,那残酷的内容,有泣血的申诉,却偏偏用一种吟唱般的舒缓节奏漫漫衍衍,将他包围得密不透风,甚至喘不过气,仿佛窒息一般的耳鸣眼花,各种尖锐的嘈杂从耳边掠过,各种诡异的颜色从眼前闪过,却依旧觉得死寂和黑暗……
那张端丽中隐隐透着妩媚娇柔的妖盈脸孔,那微微笑着却无尽肃杀恨意的流转眼波,让他一直梦魇的那个女人,最后的最后,却温柔地笑着,一边流泪,一边说着『对不起』,冰冷的手柔若无骨,就连身体也软得一折就断般躺在他怀里,美丽得就像刚绿的嫩芽,脆弱得好像晨光下的朝露。
『报仇。』他将这两个字刻在心里。
然后,慢慢的,变成『责任』。
他的『责任』,除了履行别无选择的『责任』。
直到遇到那个人,看着那不经意间的清彻明净的一笑,就突然觉得眼睛酸涩,刺刺的疼,带着热气,朦胧了视线。
被那人搂在怀里,清爽的气息,温暖的手,以及那淡淡的,似是心疼似是认命的微笑。
他本来以为,也许,可以忘记『责任』,抛掉那种种已经远去的噩梦,相守一生,足矣。
结果,也不过梦一场。梦醒,该履行的,逃不了。
谢封,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可是我的责任,一旦履行,也就一切都结束了……
“显影,你去他那儿吧。”回头看显然也在沉思的影卫一眼,安衍微笑着说出了早已作好的决定。
“……”
显影抬头,嘴角破天荒地扬起一抹弧度,神情坚定,
“殿下,我和怜已经约定过了。他有他的职责,我也有我的。”
似曾相识的话语。
却截然不同的表情。
安衍当初说出诀别之语时,心中未尝没有过动摇,如果那时谢封多那么一点表情,或者表示出丁点不舍,他也许就会放弃一切,宁愿一生厮守再不分离。
“这样,很好,很好……”
安衍有些羡慕,也有些凄凉,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话,只将两个字轻轻在舌尖翻转了两遍。
“显影,责任,其实也许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重要的。如果可以幸福,放弃责任也罢……”
“殿下,您本也可以得到幸福,为什么却要放弃?”
“……因为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被母亲的仇恨纠缠。”
“我也无法坐视殿下独自面对所有不幸。”
尾声
宣朝281年,宣安帝平北野。
北野王族尽数伏诛,北野氏遂灭。
宣朝282年,宣安帝御驾亲征南河镇,叛军据齐都,形成拉锯状态;又三月,定《南河之约》,承认摩罗自治领的合法性,以南河镇为界,划地而治。
宣朝285年,宣安帝齐安衍崩,举国大丧。帝无嗣,亦未指定继承大统者,内乱起。
宣朝286年,摩罗军犯,宣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