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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九回 不知秋思落谁家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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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段氏?”
风波恶冲口便道:“姓段的小子救过属下性命,看他老实得紧,居然是甚么大理王子,如何会扯上中原人的纷争了?姓卢的不会有意设局,想要欺骗公子爷罢?”
邓百川瞪了义弟一眼,不许他多口,回道:“经属下查证,那柴熙谨托身潘氏之后,袭了个光禄大夫的闲职,一直避居在山东。但去岁公子赴辽国之时,赵顼下一道旨,将他家三子都贬往楚地去了。”包不同接口道:“有趣,有趣。蕲王做了人家儿子,自己名姓都改了,却给儿子起名叫甚么贞周、元周、明周、能周、尊周,念念不忘他柴氏的周朝。宋主若还容得下他家,也是奇哉怪也。”
慕容复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掠过五国地图,自建昌府、善阐府而至景昽,一路看向大理之南,道:“卢可既不欺我,我等说话这时候,那潘贞周已是不在楚地。”
公冶乾惊道:“擅离谪地,此人若非避祸,便是要……兴兵!公子,他去了何处?”
慕容复道:“安南。”
公冶乾道:“安南?南蛮化外,宋室鞭长难及,倒是个屯兵的所在。然则潘氏若自此地发兵,除非有大海船能绕路海上,否则若走陆路进宋土,头一个撞上的就是……”
四人同时一震,都大声叫了出来道:“……大理!”
慕容复拂袖回身,道:“大理镇南王,动向如何?”
邓百川将大理臣工送信之事略述了一遍,怕包风二人听得段誉,又来多口,忙道:“那段正淳风流浪子,却拿儿子的婚事和拜把兄弟为国出力,也是好笑。他是欲凭着姻亲,向西夏借兵么?”
慕容复听到“拜把兄弟”一句,心头忽地一跳,只如不闻,道:“大理段二便风流十倍,镇南王之名却不是平白而来的。邓大哥,你不在京中,并不知……”目中示意,公冶乾回道:“那段二上月至东京朝贡,宋主赐宴同文馆,封了他银青光禄大夫,检控司空之位。”
邓百川一震,道:“大理小国,遣使进贡年年都是有的,可不曾听宋主赏赐过一次。偏生这时节……是了!是了!赵顼是要御敌国门之外,叫大理来替他效命,做这头一道镇南关了!”
公冶乾道:“难怪!战事一起,以他大理之势,吐蕃必然乘虚而入,难怪段正淳这般心急。只有结了这头亲,夏人黄雀在后,才保得住他边境无忧。公子,然则那西夏的求亲……”
包不同再也忍耐不住,脱口道:“非也,非也,公子爷自己去做了这驸马,岂不最好?”
风波恶急道:“正是!公子爷,现有送到眼前的大好机会,还惦记潘氏甚么兵力?你做了驸马,慕容氏在中原一举义旗,西夏援兵即发,大事还有不成么?”
包不同连连点头,道:“西夏铁骑对上宋兵,那是以一敌十,稀里哗啦,落花流水。管那位公主是美是丑,只要她肯嫁我包老三,就算是一口老母猪,包老三硬起头皮,这也娶了。”
邓百川也不由道:“昔日重耳失国,秦穆公发兵纳之于晋,遂成霸业。这秦晋之好……公子爷,三思啊!”
他三人说话之时,慕容复几次双唇微启,便要出口的一个“不”字,连着眼中几丝不耐之色,硬是都压了下去,只静静听着。直到邓百川最后一句说罢了,这才道:“拓跋李氏,是穆公么?”
那三人一窒。慕容复声调无起无伏,淡淡地道:“自景祐以来,我慕容氏与夏合纵凡有三次,先祖父、姨婆先后亡于是,结果若何?以当今夏主并其储君,与之谋皮,不是秦穆,却是昭襄王罢!”说到这里,虽然自制过人,还是逸出了一丝冷笑,道:“银川公主是李谅祚幼女,得他宠爱不假。但他既知病重,想为爱女寻一依托,为何不选近臣,偏要大张旗鼓广知天下?驸马,呵,这西夏驸马……”
邓百川年纪既长,追随慕容氏也是最久,但每次与这位公子爷说话,总是如隔山岳,全不懂得他在想些什么,又想要些什么。此时分明听他并无争选驸马之意,心急如焚,只得道:“是,公子思虑,自是应当。但那李谅祚一国之君岂有戏言,公子,到底机不可失……”
包不同接口道:“不错,不错。公子爷,这驸马之亲光明正大。要成大事,总需如此的才是正道。想当年主公在时,虽说也弄些言辞之计,但与我等说起,还是要招兵买马,成就这堂堂之阵,正正之……”
“师”字犹未出口,一声厉响,慕容复拍案而起,大喝道:“……住口!”
常人发怒,总是皱眉、变色而至喝叫,慕容复这声喝却全无征兆。前一瞬还平静如水,下一瞬猛然眉扬目立,岂止不见平日的恂恂优雅,竟是二十八年来,从无一次如这般发过脾气。四家臣立时齐齐肃立,谁也不敢再出一声。
公冶乾的心中,却比三个兄弟更加震动。方才他与慕容复对面而立,看得清清楚楚,他那位公子双目逼视,眼底藏的却并不仅是怒火。
那分明是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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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举头向天,低叹了一声。天边明月将圆未圆,还差着一丝完满,但清光泻落,澄澈如水,洒得满身满脸,恍惚是在什么时候,他也曾这般仰望过的。
此地属盐州所辖,离灵州城已不在远。然西夏之地旷野戈壁,一离城池,人烟便稀,他一行人只寻到了一户牧人帐中借宿。四下平野茫茫,若无尽处,风卷枯草声沙沙不绝。只有天地相接处黑沉沉的一线,月光洒落,雉堞垛口的影子隐约可辨,便是此地余留的古长城了。
夜风扑面,慕容复只觉自己思虑中行得远了,便待回帐。然而这么一停的工夫,风声疾吹,突地送来了一阵兵刃撞击之声。
那边帐幕外人影急摇,冷光迸射,裹着呼喝叫骂乒乓之声,燕子坞众人已打作一团。对方数人皆是默不作声,一味地猛打。只有偶尔铿地刀剑相击,火花四射中迸出一声咒骂,说的却是吐蕃藏语。
慕容复自入西夏,路上所见往灵州去的各路人马,十次中倒有八次在与一众吐蕃武士大打出手。每一次时,吐蕃众武士莫不大喊大叫,或道:“银川公主的驸马爷,谁敢与我王子来争?”或道:“道理,道理!宗赞王子的话便是道理。”似是恨不能昭告天下,把他家王子大名挂到兴庆府宫城上去一般,决无今夜这般沉默。而那些求亲之人虽多被打得头破血流,掉头便跑,但所见之吐蕃武士,也并无一人有这班人的身手。心中电光骤闪,暗道:“莫非……?”他这等沉静之人,竟是一瞬之间,脸色丕变!
王语嫣惊呼道:“表哥?”她一路来明知是去西夏驸马之会,然而慕容复既绝口不提“驸马”二字,少女心中,便怎也不肯相信。惊变一起,哪里还记得赌气,失声便叫了出来。声犹未落,慕容复一步跨上,伸手握住她手臂只一推,将她整个人轻飘飘抛进了帐去,一声厉喝道:“休要出来!”跟着飒地转身向外,背脊对着帐门,口中斯斯文文地道:“明王驾临,未克远迎,怠慢了。”
一个雍容自若的声音接口道:“慕容公子,果然不凡。”
这声音说“慕容”二字还在数里之外,“凡”字声落,僧袍飘飘,已立在了面前。从头到尾,宛然便在对面交谈一般。但见宝相庄严,眼中含笑,正是吐蕃国师鸠摩智。
燕子坞四人激斗中纷纷呼叫,道:“公子!”“公子小心!”慕容复一律不闻,一眼也并不去看,只道:“少室山与明王缘悭一面,不想在夏主选婿、儿女情.事中反而得见,幸何如之。”
鸠摩智微笑道:“不曾送令尊先生入我佛门,实是憾事。但慕容氏有子若此,贫僧得知,也是好生欢喜。”
两人各含嘲讽,刺了这几句,慕容复已知对方必晓复国之事。此时的温颜笑语,却比土兀剌河萧远山掌风之下危机更甚,也只可行一步看一步,反将语声放得极缓,慢慢地道:“是在下失言。想来贵国宗赞王子与国师所求的,并非公主的一缕情丝,是,也不是?”
鸠摩智道:“正是。那起油头粉面之辈进不进得灵州,并不要紧。但如慕容公子这等聪明人,却万万不能。”
西北戈壁入秋即寒,入夜后无遮无挡,风起一吹,更是扑面冰凉。慕容复掌心冷汗渐生,却不觉冷,实是他双手比风还冷了几分。声音却愈冷愈平,道:“吐蕃所患者,无过西夏。李谅祚登基以来一意攻藏,兵威不能敌,那就只有故示以弱,要他轻信了才罢。贵国王子叫手下到处装疯卖傻,胡作非为,西夏一品堂竟听之任之……哈!可惜,可惜。李谅祚这一病,竟叫这等假草包的把戏糊弄了去。”停了一停,缓缓地又道:“然则……若只是要取信夏主,现放着大理镇南王之子不理,却来寻我。是了,李谅祚既病,一直并不接见使臣。但爱女定亲,他却是非出席不可,则国师此来……”
慕容复倏地抬头直视,森然道:“你们要——刺驾!”
鸠摩智哈哈大笑,道:“贫僧道公子聪明过人,实非诳语。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慧极必伤——”
袍袖骤扬,火焰刀力嗤嗤作响,向着慕容复便劈!
慕容复口中说话之时,心念如电,已想到吐蕃既知自己图谋,便是当做了政敌看待,决不容灵州之计有甚威胁,则自己虚与委蛇,也是无用。所以长篇大论,全是为了拖延时间。一面说话,眼角余光紧紧盯着了鸠摩智,觑着对方袖角刚刚扬起的一刹那,慕容复双掌疾起,斗转星移之力立时逆卷。
鸠摩智出手之前,早计算过了各种抵挡招数的来路,却未想到双方劲力只一触,慕容复不接不架,反而借力打力,将他掌风移转得略略一偏,同时飞身而起,竟借着火焰刀掌风推送的方向向外急纵。这一跃,刹时飞纵出十余丈之外,一落实地,停也不停,便即发足疾奔!
鸠摩智一惊,跟着鼻中冷嗤了一声,扬声道:“慕容公子,你这些忠心属下,你也不顾了么?”说着起步便追。料想慕容复急于逃命,忘了此地皆是旷野,并无遮挡藏身之地,长途奔跑全仗内力,他又支撑得多久?不过枉自挣扎罢了。
然而慕容复起步时领先甚多,鸠摩智功力虽高,一时还未能追得他上,心中忽地起了疑惑。但见慕容复身影笔直向北,全不似慌不择路地逃命,倒似是认得道路,胸有成竹。暗想:“这小子要逃去哪里?”心念未停,两人一前一后,已奔出了十几里路,鸠摩智突地只见前方平野上黑影兀立,现出了一带围栏。
西夏河套素产良马,宋军失了这一带马场,骑兵便始终不能与之相抗。故而有夏以来,极重马政。各州并驻军司辖地皆设群牧司,马匹交牧人养至四齿,便分批去势,驯作军马之用。盐州为养马地,马场尤多,这围栏便是一处。慕容复潜身西夏之时,于军政所涉莫不留意,知此地并不甚远,是以一起步便用了全力。只听身侧西北风尖声呼啸,一片片冰刀般削肌透骨,亦不能顾。而鸠摩智那一掌劲力极强,他虽移转大半,脏腑还是受了震荡,这般疾奔中,不多时便觉胸口生疼。但一见围栏便在眼前,狠吸一口气,身形暴起,反而更快了三分。刹那间人如狂风席卷,直飙场内,一声清厉掠上半空,已是尖声长啸!
风声,啸声,场中群马纷纷受惊,踢踏嘶鸣起来。看守兵卒震得头晕耳鸣,个个站不住脚,一交摔倒,有的已忍不住抱头打起滚来。慕容复停也不停,啸声中将场边长明的松油火把尽数拔下,嗖嗖连声,掷向草堆。此处囤积过冬的干草堆不下十数,垒得小山一般,一沾火星,碰地一下,霎时便烈焰腾起,烧成了一片火海。
马匹畏火,早惊得慌了,嘶鸣震天,马蹄将地下尘土跺得飞上了半天空去。别说几个看守,便有十倍大军在此也拦挡不住。慕容复掌风击处,围栏大门大敞而开,惊马群便犹如一条翻滚咆哮的河流,滚滚向外狂涌而去!
这一连串事故,其实不过出在顷刻之间。鸠摩智才到栏外,便见群马狂奔,慕容复轻飘飘正落在一匹马背上,又惊又怒,破口骂道:“小子敢戏耍佛爷!”一个急纵,亦跳上马去,追着前方慕容复发掌便击。
这批军马不下六百余匹,上千只马蹄一起震地,地为之摇。而在马群滚滚倾泻之中的两个人,便似惊涛骇浪中两叶小小的独木舟。一忽儿跌下深谷,一忽儿直上云霄,骇人眼目已极。其时两人相距不过数丈,若在平地上,鸠摩智发掌便及,但他武功虽高,骑术却差,这些马又无鞍韂,狂奔时在光溜溜的马背上稳住身形已是甚难,何况要纵身发掌,一运力下,马匹莫不跳跃嘶叫,后蹄猛尥,只想把他甩下背去。连着几次出掌,全无准头,慕容复借着奔马之力,竟一一都化了开去。
鸠摩智心中愈怒,心知这些惊马不到筋疲力尽,定然停不下来,那时已在百里之外,即便杀了慕容复,燕子坞属下也已逃之夭夭,再要杀人灭口,决计不能了。他向来自恃武功谋略,今日却被人当面算计,真是非杀慕容复不能甘心。大怒之下,反而静下心来,只是揣摩着马匹奔跑的动态。
慕容复亦怕惊马误入沼泽之类,一离围场,手中便留了一支火把,映着马群方向。又奔一阵,忽见前方一片白点,却是七八家牧民的帐子畜栏。这些军马皆是良驹,狂奔之速,便天下一等一的轻功也追它不上。待到看清,两下相去之近,至多只剩奔马再行一刻的工夫。众牧民瞧见,都失声大叫起来。帐中也有些借住的路人,这时都冲出帐来,隐约只听大喊“来不及了”之声,拉过那些牧民,上马便走。
陡听鸠摩智冷冷笑道:“慕容公子,当真青出于蓝!贫僧看在令尊份上,只出三掌,算是我一点故人的香火之情。一!”声到掌起,当头便劈。
慕容复一听他声音平稳,便知不妙。鸠摩智实是极聪明之人,这点时间,已叫他学会了在马上出掌之道。此时万事皆不及,只可脱手掷下火把,双掌一合,奋力接架。同时双腿连踹,叫身下马急行转弯。三道劲力对空一撞,那匹马咴咴长嘶,数百斤的躯体斜撞出去,几乎连着身边几匹马一起带倒。慕容复趁势斜纵,落上另一边马背,身未坐定,鸠摩智喝道:“二!”又是一掌直劈。
慕容复所骑的若是阻卜那匹白马,或可一搏,此时却不敢再借坐骑之力,只能驭马狂奔,以劈空掌硬接。砰地一声大响,慕容复身躯一晃,冷汗淋漓,脸上已不见了半分血色。
鸠摩智眼含笑意,知他下一掌不是当场呕血,就是跌落地下,叫这几千只马蹄踩成肉泥。猫儿戏鼠般慢慢举起手来,却听斜后方马蹄声响,本来身前身后都是奔马,并不至察觉,但这道蹄声快得出奇,转眼之间,便到身畔,有一个雄壮的声音大喝道:
“……三!”
凡马场之地,周边所居大半都是养马牧人,帐幕间均不甚远。段誉虚竹等一行人多,行得慢些,夜来借宿也只在十余里外。群马奔腾回声震荡,人人听得清楚,独有萧峰在辽住得久了,晓得游牧诸事,听这蹄声大异寻常,放心不下,便上马前来探看。平野之地一望可及,远远正见到马群中两个人的情状。一刹间也不及想,一声长啸,身下乌骓已是骤起直追!
也亏得是他这匹乌骓,换做别个,决难追及这群已跑惊了的军马。只是萧峰性子磊落,先行喝了一声。鸠摩智闻声急转,双掌同时运起火焰刀力,“铿”一声巨响,如裂金石,但觉对方掌力直撄而至,竟无一丝一毫的余劲变化。至刚如此,非降龙不能为,便知道了来者是谁,心道:“这契丹蛮子当真了得,可惜,刚不可久!”
鸠摩智看得清楚,萧峰这一掌出,真正便只一掌,身在马上,也绝无可能有什么前后纵跃之势,早将一路火焰刀力伏在胸前,等着他再衰而竭。果然一掌之力势不能久,鸠摩智双掌一立,火焰刀一分为二,便要出手。然一刹那间掌风厉啸,俨如龙吟,又一道劲力急涌而来,刚猛处竟与前一般无二。鸠摩智微微一惊,左掌一架,右掌再起,尚不及分进合击,第三道掌力骤然已至。鸠摩智双掌疾抱,气流激荡之中,第四道、第五道劲力又是先后击到。
此是为“时乘六龙”一式。乘者,交替而出也。这一掌之中,有六道劲力依次发出,正如一人分身为六,此上彼落,如何可当?但一分为六不难,若要六爻之阳一以贯之,六掌如一,不衰不灭,却是极难之事。历代丐帮帮主几乎无人练得到此境,便如萧峰之师汪剑通,亦不过出得四龙而已。鸠摩智在大理天龙寺中曾以一敌六,但此时一掌,便如有了六个萧峰,较之天龙寺六僧之力又何止倍蓰。但听掌风狂啸,上驾羲和,下射扶桑,真如六龙贯于天际,行云布雨,奔雷驭电,排风破空!铿铿铿铿铿六声激鸣,前后左右数十匹马齐声尖嘶,草叶飞溅,马蹄都在地下刨出了一道道的土沟来。
鸠摩智饱览天下武学,招式之变远胜于萧峰。若平常相斗,断不至此。偏生身在这奔腾翻滚的马背之上,千变万化皆不能用,只有硬接硬架一条路好走。一掌接过,脸色骤变,忽然只觉丹田中隐隐生疼。
当日他在少林与虚竹斗了一场,便觉丹田热如火焚,内息竟不听使唤,大惊之下觅地调息,便未亲见萧慕容两家之事,也未听到那扫地老僧说的“少林七十二绝技,戾气所钟,再练易筋经者,本末倒置,大难便在旦夕之间。”但内息日甚一日地难以自控,却是事实。降龙十八掌乃天下第一的阳刚猛烈之力,此刻丹田受震,立时翻腾!心中雪亮,已知将有走火之祸,便是没有,萧峰慕容复若联起手来,自己也必无幸。此人决断极快,一觉不对,虚晃一式,立即向后倒纵。
萧峰和他交了一掌,也自喝彩,暗道:“好个番僧!”不想对方突然纵出,奔马何等之快,两下交错,眨眼便在数十丈外。只听鸠摩智的声音远远送来道:“北乔峰,南慕容。今日之事,贫僧记下了!”
萧峰心中震动,抬眼看去,慕容复也正向他看来,目光相交,都是一震。两人之间隔着奔腾不休的几十百匹战马,便似隔了一条滚滚翻涌的银汉天河,遥不可及。一瞬之间,心头俱是一阵迷蒙。突只听许多嘶喊乱叫,在前方响成了一片。
萧峰急转头时,只见奔马不停,前方营地便在五六里外,已余不下半刻时间。那些牧民方才虽逃了开去,牲畜却不及牵走。要知牛羊是牧人身家所系,何况群牧司交养的马驹若遭损伤,俱是死罪。有些人便耐不住冲去牵马,有的牵了几头出来,有的仍在畜栏之中,又有的正奔回帐去。猛听蹄声迫在眼前,高举双臂,一片声大叫起来,分明此刻还好好站在当地,却只能睁眼看着下一刻大难临头。男女老幼,张张脸庞上汗水奔流,都已不成人色。
放牧人平日驱赶马群,须有套马杆皮鞭在手,喊叫抽打方可。但休说这等惊马群驱赶不动,便是要赶,萧峰此刻双手空空,便他乌骓再快,也来不及去寻甚么家什。一眼之下只一震,慕容复顺他目光看去,立时心知,转眼见自己方才掷出的火把远远斜插在地下,也不及再想,一按马背,连着几个起落,自马群末尾飒地斜飞而出,身未落地,单臂斜抄,已抓过了火把。同时身躯一沉之际,足尖点地,劲力倏地自竖转横,一个翻身又跃回了马上。这一起一落快不容瞬,受惊的马匹还未察觉,慕容复已手臂一扬,将那火把笔直向萧峰掷去。
萧峰伸臂一抄接过,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火光簌簌跳动,电光石火间两人只及对视得一眼,萧峰猛一带缰,坐下乌骓纵身腾跃,犹如平地起了一道龙卷,倏地加速前冲。转瞬间竟赶过上百匹马头,抢在了马群头里。长啸声中,那乌骓也不须控缰,一个急转横过群马之前,萧峰扬臂一挥,呼地一声,那火把化作一道光芒耀目的长虹,猛地自马群眼前横飞过去。
马匹对火敏感,乃是天性,狂奔中乍见火光,本能地一惊,头上数十匹马蹄子乱踏,便慢了几分。萧峰争的便是这瞬息迟疑,足下一蹬,乌骓马立知主人心意,跟着前蹄人立,当空踢踏,纵声长嘶起来。
风声呼啸,马嘶之声随风卷扬,直上半空。马群中一声接一声地应声嘶叫,盖合群之性,已认了这匹乌骓做它们头马。萧峰一瞬不停,纵马便向营地之侧疾奔。头前众马嘶鸣连声,便即跟上。一而十,十而百,六百余匹滚滚翻涌,都转过了方向。此时相距之近,营地最外几座帐幕都被马群踩得粉碎。然而大小牲畜和那群牧人的性命,却是硬生生保下来了。
众牧人瞪眼看着,手臂还高高举在空中,都愣在了那里。好半天,几个老妇人先哭出声来,一个个对着萧峰背影拜倒在地,口中不住地喃喃祝告。那起路人中有通晓党项语的,听得出他们说话,多半都以为是天神降世,前来搭救了.
萧峰也未听到这些言语。那群马余惊未过,一时停不下来,他一骑引着渐行渐远,已在数里之外。再回头望时,只见马群黑影幢幢,远远地一点火光跌在地下,犹自未熄,映出四外茫茫寥廓,星垂平野,却已看不见了慕容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