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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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口问了志常一些教中日常琐事，我便让他退下了。前些时日靖儿叫得他三个孩儿来这晋阳，说是要请我去主持什么襄阳英雄大会。郭大小姐我是识得的，十多年过去长得越发明艳。另一对双胞胎姐弟我却未见过，他们见了我似也好奇多过敬畏，尤其是那女孩子，眼珠转起来的模样儿跟她母亲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她性子也随母亲多些，见了我和其他师兄弟，也不喊什么真人道长，张嘴就是爷爷奶奶，连孙师妹这般刚强的性子也给她哄得眉开眼笑。然而我虽喜欢这丫头嘴甜，但心里却更看重她弟弟。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已长得身宽体阔，那浓眉大眼的样子乍一看竟像极了他爹爹少年时的样子。
这孩子见姐姐见了我们没大没小，便露出些慌张的神色出来，若是换了旁人，定然不信他与身边两个女子竟是姐弟。我摆摆手示意无妨，胸中却不知怎的有些怅然。这几年武林中郭大侠的名头越发响亮，但每当旁人提起，我眼前出现的总是几十年前那个虎头虎脑的大傻小子。
算算时日，我跟靖儿竟也有三十多年未见了。上一次相见还是他将杨过托付我全真门下，只是造化弄人，杨过终究与我全真教无缘。那年我独自一人从山西返回终南山，只见到郝师弟横剑在颈，竟欲自刎。我以铜钱为镖击落师弟手上断剑，一口气仍郁结于胸，便又挺剑去刺小龙女。
没有想到，全真教与古墓多年相安，但两家传人初次相逢便是兵戎相见。我和众师兄弟在山西固然吃了李莫愁的哑巴亏，郝师弟在终南山却也被小龙女逼到如此境地。古墓轻功高绝无双，马师兄赶到时杨过已给小龙女带走了。我本欲再追，马师兄却沉下脸，不许我追。
师兄以为我是要面子，连师父遗命也拿来压我，他却不知我那时想的原不是什么古墓绝学，而是涕泪横流看也不看我一眼的杨过。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杨过实在像极了他的父亲。那孩子伏在孙婆婆身上嚎啕大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已不在终南山上，而是在赵王府外，看着康儿伏在母亲身上大哭。
后来康儿拜了我几拜，昂首便走。我那时年轻，看他如此只觉得生气，竟没想到他这么一走也许就是永别。后来马师兄劝我的时候我也径自嘴硬，及至听柯大侠说康儿死在铁枪庙里，我仍只觉得愕然，直到真正见了康儿的墓才突然悲从中来。
靖儿那时怕也是急于寻找黄岛主的千金，虽葬了康儿的骸骨，却未树坟。但不知为何，我一瞧见铁枪庙后的两颗小树就知康儿必在两树之间。我去镇上买了碑石，夺过店家的刻刀，一笔一划的亲手刻了“不肖弟子杨康之墓”与“不才业师丘处机书碑”两句。
呵，一个是不孝弟子，一个是不才业师。其中几多辛酸，康儿你一辈子厌烦我这个师父，但这两句，纵然是你也会觉得恰如其分吧？
我扛着碑石穿过大街小巷，忽然闻到了酒香。我一转头，便瞧见了“太白遗风”四个大字。原来不知不觉又到了这醉仙楼。我足下一顿，刚想进去一坐，却被人在店前拦下。我心中一奇，却见拦下我的竟是店中小二。这小二似是识得我，也不等我发问，就赔笑着让几个大汉抬了个大缸出来。
这时我才明白着小二见我三番五次出现在这醉仙楼，每次都免不了要闹事，把我当成了灾星，一见了我就想打发。若是往日我大概还会闹上一闹，但那日实在心灰意懒至极，也不跟他啰嗦，左手接过酒缸右手举了石碑，便又回了那铁枪庙。
后来那一大缸酒我跟康儿两人分了，喝得醉醺醺的时候竟错以为康儿死而复生，从那碑下爬出来对着我笑。我呆了一呆，再定睛去看却只见乌鹊寒鸦停在树上径自哀鸣，似也伤心到了极致。
那时我才明白，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
……
匆匆数十年过去，康儿留下的孩子竟也这么大了。靖儿带着那孩子上山的时候我瞧了他的眉目，却并不觉得像康儿。这孩子虽然面目清秀，但脸上颇有憔悴风尘之色，哪像康儿，从小过的便是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纵然身世大白之后，也脱不开一股王孙公子之气。
我原本想让志平收这孩子为徒，但看着那孩子狡黠的神色却突然鬼使神差说出了志敬的名字。后来志平对我说，幸好我没让杨过叫他师父，不然午夜梦回他真怕他杨师兄来找他。志平性子像我，疏朗得很，那时听他如此玩笑，我才明白自己心里其实也隐隐觉得，杨过就该唤志平师叔。而在这终南山上，入门比志平更早，武艺修为也尚过得去的，也只志敬了。
然而后来志平终于没能听杨过喊出那一声“师叔”。
我心中对志敬自是存了不满的。然而我跟处一师兄弟相交多年，最是清楚他的性子。若是为了旁人，我随口提上两句，他定然罚志敬罚得比谁都重，但若是为了康儿的孩子，莫说处罚，怕是反倒要与我翻脸。
后来志敬的事还是不了了之了，我心中郁郁，便学了马师兄在山中建舍清修，连志平也不常见了。志平初时还来我这里请安，时日久了见我不耐，便也渐渐来得少了。
有一日志平突然跌跌撞撞地来找我，见了我二话不说就跪。我以为他在外头惹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仇家，又惊又忧，然而问了他半日他却只是不说。后来被我迫的急了，志平竟然伸出左手道：“师父，徒儿曾断指为誓，那日所见必不能说与第五人听。”
我知道这徒弟最是重诺，便也不再逼他。想来他这日来寻我也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待他平静下来自然无事。果然不出片刻，志平长吁了一口气便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我心中暗喜，只道志平已堪当大任，却不知他只是怕我担心，在我面前强颜欢笑罢了。
说起来长春子一生最是不懂人心，莫说旁人，连自己徒儿的所思所想也不知晓。
……
志平同郝师弟孙师妹同赴大胜关前夕，朝我磕了好几个头。那时我隐隐觉得不安，却并未多想。后来他自英雄大会回来，话比往日更少。我只当他日渐沉稳，也不以为意，待到后来得知真相，却连后悔也不知该从何而起。
重阳殿后，玉虚洞前。我亲眼见着志平纵身扑向那□□柄长剑，口中只求我和师兄弟莫要为难龙姑娘和杨过。我看着他须发皆乱，再不复当年眉清目秀的俊俏模样，只觉得心中难过已极。
白发人送黑发人，志平你怎么忍心让为师再经上这一遭？昔年我醉倒在康儿墓前，尚有你和马师兄在旁宽慰，今时今日，马师兄固然不在，你这一去，却让我这做师父的情何以堪？
蒙古人攻山在即，全真五子不可自乱阵脚。我强撑着与刘师兄王师弟安排下全真教的退路，一时只觉得无比疲惫。我独自一人走上观后山峰，若隐若现却见大石之前立了个人。
“丘师兄么？”那人开口我才认出是王师弟，看他迟疑的模样，想来也是觉得我这般落魄模样，不似他向来意气风发的丘师兄吧。
我和王师弟相对默然良久，师弟突然自石后提了坛酒出来，道：“师兄，喝酒。”我接过酒坛，仰头便灌，王师弟在一旁只是笑，然而笑着笑着他也哑了，口中念念有词的，又是“师父”又是“志敬”的。我想我大概也说了些什么，不然师弟不会笑得这么惨然。
很多年以后师弟才告诉我，那天我翻来覆去，念的只是“志平”和“康儿”。
后来刘师兄寻到了醉倒的我们，我本以为他会狠狠训斥我俩一番，谁知刘师兄见了我们却只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便径自离开。我和师弟对视半晌，只觉得彼此的笑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
又过了好些年，全真教恍似已被人遗忘。我又去了临安嘉兴，然而故人不再，连那醉仙楼的小二也不知所踪，我喝得酩酊大醉也没人来赶我。醒来时三更已过，身边既无马师兄王师弟，也无康儿志平。
我哈哈大笑，几乎落荒而逃到了晋阳。那日之后，我再未离开晋阳半步。待郭家的孩子离开，志常他们也开始准备动身前往襄阳。志常这几年行事越发老练，却也不复年轻时的豪迈直爽。我知道他是郁在心中，却已无力劝解。本来丘处机一生好为人师，到末了才发现自己只是白白误人子弟。
烛火熄灭的时候我默默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庸碌一世，终得安宁。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