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倾城之窅娘》一梦十年

5、chapter 5

　　你有没有这样守过一个人，明知道没有结局，却还是傻傻等着，因为舍不得。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明知道不能爱，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坚持，因为不甘心。
　　你有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明知道伤人伤己，却还是想将彼此伤的更深一些，因为放不下。
　　我用了七年的时间去等一个人，又用了七年的时间去忘记一个人，如此算来，我这一辈子，至少这十四年，是白活了。

　　那一次我没有死在那柄剑下，因为在对方出手的那瞬间，兰若替我挡了下来，我看着他胸口不断溢出的鲜血，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紧张，只觉得木然，甚至有点觉得那一剑也是假的，是他为了掩饰什么而做的。
　　两个月后，我们凯旋而归。可我知道，这一仗，根本都在那个人的算计之中。
　　回去后，我将自己关在房里，除了进进出出送饭菜的侍女，我整整三个月没有见任何人。
　　起初的时候，我因为气愤而不想见他，我不能接受我喜欢的那个人居然是这样背信弃义的人，他背叛了他的国家，背叛了大叔，从某种程度上，也背叛了我，毕竟以前我是那样地崇拜和信任他。
　　可我到底是喜欢他的，三个月，与其说是怄气，不如说是我在说服自己。
　　我告诉自己，南唐即灭，乱世投靠明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假如他真的一直效命南唐，那才应该是我担心的。
　　于是，三个月后，我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准备去见他的时候，看到的是未岚红着鼻子跪在我面前，她跪行两步扯住我的衣袖，说：“大人马上要娶妾了。”
　　我晃了晃身子，觉得可能是我睡太久了，脑袋有点不清楚，正准备转身回房重新再出门时，外头几声吆喝将我的目光移过去。红木箱上扎着一层层的红色绸带，上头大大的“囍”字将我打回了现实，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他在哪里？”

　　新娘据说是北宋某位大将的妹妹，未岚有提起过，但我不记得。我想我对她是谁不感兴趣，哪怕今天兰若娶得是一个乞丐的妹妹，我也不会好奇，对我而言，重要的是他娶妾了，在我还在为他辩解挣扎的时候，他将我对他的信任和情感毫不留情推向了深渊。
　　那天我找到他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因为我怕他说出的话会再次让我失望。而兰若也如我所愿地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拉住我袖口的手怎么也不肯松。
　　我冷眼看着他，却止不住眼泪从眼角滑落：“放手。”
　　他苍白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嘶——”锦帛撕裂的声音传来，我觉得这是我自重逢以来第一次那么高傲地对着他。
　　三日后，是他和她的新婚之夜。
　　我独自站在窗前，看着院内凋零的落叶，感叹着又是一个秋天，感叹完了恍然惊觉，我与他成亲已有两年。撇去出征的大半年和我自闭的三个月，其实我和他才相处了一年。一年，还算是新婚吧，可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娶新人。
　　听说新娘与他青梅竹马，听说此次是北宋太祖皇帝点名和亲，听说新娘美若天仙，与大人是天造地设。
　　这么多的听说我都没办法应证，看着这场婚礼，我只觉得像是看一场笑话，可我终归没勇气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面前，所以只能躲在这个冷清的院落，自己看自己的笑话。
　　房门开启，我反射性地回头看去，发现是未岚端着茶点进来。撞上我的表情，她愣了愣，随后进门将东西放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必定是以为我在等兰若，想安慰我，又怕惹得我更难过。
　　我走到她跟前，顺手拿针挑了挑灯火，淡淡道：“未岚，我没有在等他。”
　　“那夫人……”
　　“我在等……时间。”

　　那时的我孤注一掷地认为我爱他没有那么深，所以，我以为我只是在等时间，等有一天能够把这个让我等了七年，我舍不得失去的人慢慢遗忘。
　　而这个世上，凡是“我以为”的东西往往是最不可靠的。命运为了证实这一点，马不停蹄地将历史的洪流一掀再掀，似乎不把我们每个人都碾的鲜血淋淋就不罢休。
　　波澜惊起的七年，又是走马观花的七年。好像仅仅是简单的挥墨一笔，那些我曾经爱过留恋过的东西就毫不留情地全被湮灭。

　　兰若成婚第二年，我搬出了林府。临别前，我指着那个女子告诉兰若，休了她我就回来。我因为这一句话白白挨了一个巴掌不说，最后也没有等到我要的答案，背对他的那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从前始终不愿与我圆房。
　　第三年。一个人的时候，我渐渐养成了一个怪癖，常常对着天空发呆，一坐就是一天，期间，我想到了很多，但最多的莫过于江南的小破庙，狡黠的少年一次次将我整翻以及离别时刻他留给我的那双永世难忘的眼神。
　　某个暴雨的夜晚，我提着裙角端正地站在庭院中央。一舞轻起，想到的是那个人舒眉浅笑，想到他光风霁月，想到他缱绻温柔，心不知怎么的，就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指尖酴醾花落，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似乎闻到了淡淡的兰花香……
　　第四年。我无意得知，原来兰若本就是北宋人，想着我那自以为是的辩解到最后都是自欺欺人，我想，我和他的故事约莫快到绝境了。
　　第五年。听说百翎被封上后位，她终于如愿以偿。突然很想冲到她面前问问她此刻的心情，那么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与此同时，窅娘的传言再度沸沸扬扬，我看着对面男子眼神冰冷地甩出手中的画卷，上面几行提字临摹地与几年前的那个花灯夜如出一辙。我呆了半晌，随后竟露出了分别四年后的第一个笑容，看着他眼中的怒意，我却笑得愈深。我觉得我像一只被他摔碎的玻璃瓶，倘若不用那些锋利的碎渣去刺痛他，就不能证明他曾经也与我近得触手可及。
　　第六年，宋灭南汉，置南唐于三面夹击之中，我想，它真的快完了。
　　那年冬天，兰若派人将我接到金陵，苍茫大雪中，我与他并肩立在高高的城墙上，想到皇城之中的大叔依旧信誓旦旦的以为他南唐有这么一位镇国将军在就不会亡，我觉得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侧眸看着身旁的男子，惊觉不知何时，他已经变得如此冷漠。皑皑风雪中，是我与他隔雪相望，那么近，那么远。
　　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眉眼，闻着那阔别已久的兰花香竟让我有种落泪的冲动，到底，我还是没能将他放下。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几度欲言又止。就在眼角瞟到城外黑压压的大军时，我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这么久一直想问却没敢问的话：“兰若，你爱过我吗？”
　　我很想他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拒绝也罢，总好过现在这样无休止地自我折磨。
　　可他只是沉默，直到大雪在臂上覆上一层苍白，他都没有给我一个回答。我感到心在一点点变凉，最后，连雪打到脸上都是温的。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跃下城楼的那一刻，我看清他眼中惊痛的神色。
　　黑影追随而下，在我被摔得粉身碎骨前，腰际被人狠狠搂住，那是一个仿佛要融进血骨一般的拥抱，我却只是茫然地看着天际。那一刻，我想，为什么他总是来的这么晚，为什么不让我在最美的年华里与他相守到老。
　　匕首毫不留情地扎进他后胸，我不出意外地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惊呼：“公子！”
　　踉跄着一步步后退，一步步地远离他，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黑发将他的大半个脸都遮住，昔日意气风发的男子，此刻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笑，明明泪水流的那么汹涌，转身踏进金陵皇城，我听到他喑哑的声音轻唤了一声：“阿婉。”
　　倘若这就是我和他的爱情，那就让它随着金陵一起毁灭吧。

　　金陵城破前九个月，一个惊天的消息将所有南唐百姓最后的希望彻底击垮——大将军林仁肇为李煜赐死，理由是叛国。林将军一生戎马，为南唐守下半壁江山，说他叛国有谁会信？一时间流言四起，皆认为是李煜昏庸无能，听信谗言而误杀忠将。
　　但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那个人的计划。
　　林仁肇死了，从今往后他便不再与南唐有任何瓜葛。那天恰逢我与他当年成亲的日子，我对着满树的桂花看了良久，最后对着未岚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他走了。”

　　金陵城破那日，我一袭白纱找到了大叔和百翎，追随他们去了汴京，我想，这最后的日子总要与重要的人在一起度过。
　　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兰若，他已经死了。另一个，便是百翎。

　　可命运总是无耻地叫人倍感无奈。

　　两丈金莲台，纯金铸莲花瓣，以青铜支撑，还是当年在金陵皇宫起舞时那样。
　　看着金莲台对面的荒淫肥主，我想，上天真是太爱捉弄人了，这样一个轻浮放荡的人怎么没有和大叔对换位置呢。遂又低头笑笑，罢了罢了，今日一舞，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七夕佳节，灯火辉煌，楚楚衣衫，凌波踏浪，点染曲眉，巧笑嫣兮。
　　然而，再多的喝彩也比不上当年街头巷里，衣衫破旧的少女琴舞和鸣，惊动四场；再美得赞誉比不上简陋小院里，似笑非笑的少年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雪衣染月，泪浸半鬓，如梦人生，终是浮世沧桑变。
　　我面朝东南，那个方向住着同我一起成长的少女，再远一些，是我与兰若有着最美好记忆的两年。思绪一直蔓延到天的尽头，最后看一眼这盛世繁华，最后拜一次这让我义无反顾的人生。
　　曲消舞谢，我纵身一跃，在一片喧哗中闭上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