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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6 章 ...

  •   秋风萧瑟,寒而不冽。清水下车,打了个喷嚏。立刻一件丹麦铁灰貂皮披到了她的肩上。清水回头看着小毕的管家,尴尬地说:“不用忙,我……”
      “他的任务就是在一路上照顾你。”小毕慢吞吞地下车,长发轻摆如微波泛动,司机在边上恭敬地候着。
      清水瞅着他,此人浑身上下哪里有半点奴隶的“气质”啊?附近已经有几个打扮不俗的女子暗暗望过来了。
      “毕少爷连下个车都要那么华丽吗?”
      “嗯?”声音很诱人啊。
      清水清清喉咙,道:“冷眼旁观过无数次朝代更替和阶级斗争,你果然早就脱胎换骨了。虽然还时不时自称奴隶,估计也只是一种独特的自娱自乐的方式吧。”
      “脱胎换骨对我而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还不承认?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大少爷似的。”清水做出“忍你很久了”的表情。
      “资本积累是个滚雪球的过程,而我的雪球滚了将近一千年。”小毕面无表情地回答。
      清水发出一声“切”。
      小毕漠然地看着她。
      清水道:“为什么只滚了一千年,您老不是活了快三千年了吗?”
      “我的主要任务是寻找你和帮助主人复活。有空我还要上学。我没事做的时候才赚钱。”
      肃看着两人一问一答,慢慢皱起了眉头。瞅小毕的派头,肃早已明白他不是普通的心理学研究生了,不过也只是把他当作那种“特别富”的富家子弟来看待。他感到不快的是小毕和清水之间关于“活了近三千年”的对话。肃颇不赞同小毕的这种治疗方式,他认为小毕应该帮助清水面对现实。
      小毕和清水还在说着什么。肃已经没有心情听了。五人走进浦东国际机场,管家一出示机票,马上就有专人引着他们经过专门通道登机。小毕买了五张头等舱的机票:清水、肃、他自己,还有他的管家和司机。
      上了飞机发现没什么人,小毕满意地点点头。一排四个位子,走道各边两个。肃老实不客气地和清水坐一边。小毕没说什么,和他们隔着条走道坐了。他的管家和司机坐在后面一排。
      飞机准点起飞了。

      只需两个小时就能抵达西安咸阳机场。前一个小时风平浪静,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清水掏出绿色笔记本写些东西,肃斜眼看去,见她写道:弃——亥位,为纯阴之沼泽死水,烂泥腐生。
      “弃?”肃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是传记里的那个人吗?”
      “不是,是另一个人。”清水语气平平地解释道。
      肃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继续追问。清水伸了伸懒腰,起身去洗手间。
      飞机飞行得相当平稳,但是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清水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忽觉眼前一股凉风吹过,人像是被电击了一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容貌清丽、目光谦卑的女子穿过了她的身体,注意,是穿——过——了她的身体,往后走去。
      “啊!”她打了个激灵。马上有服务员过来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清水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女子。女子没有消失,还隐约能见。清水指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对服务员道:“那个女孩刚刚……撞了我一下。”服务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疑道:“小姐是不是搞错了?那儿没有人啊。”
      清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窈窕的背影,那个背影似乎有所察觉,忽然转过身来。清水倒吸一口冷气。
      清丽女子的脸忽然变成了虬髯男子的脸。那男子目光凶狠,而又带着哀伤,就这么远远地望着她,像足了一头受伤的野兽。
      “小姐,小姐?”服务员柔声唤她,“要我送你回座位吗?”
      “呵……这个,你真的看不见吗?”
      “真的什么也没有啊。”服务员秀眉微蹙,小心翼翼地把清水往座位边带。

      看到清水在服务员的陪同下走近来,肃立刻站了起来,眼中一瞬间充满了担忧。小毕仍然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清水兀自沉浸在刚才的幻境里,对她来说,那当然不是幻境。究竟是什么她又说不出来。清水心头琢磨着,忽闻一阵轻浮的笑声。她寻声望去。
      第一排靠走道的座位上坐着个青衣男子,也和小毕一样是长发。那人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冲着她邪魅地一笑。清水心里只跳出了一个词:媚眼如丝!
      “肃,你看那人……好奇怪噢。”清水对肃说。
      肃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有个男人对着我笑,可是我不认识他。”
      “那里没有人,头等舱里只有我们五个人。”
      “有,明明有!”清水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她唤道,“小毕……”
      小毕似乎已经睡着了。
      清水转身问小毕的管家和司机道:“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你们能看到,噢?”那二人小心地看着她。管家瞅瞅小毕,对清水道:“周小姐,请你放心。是少爷交代我们包下头等舱的,所以不会有别的人来打扰你的。”
      清水重重叹了一口气,回身再看,那个青衣男子却已经不见了。

      广播里报告说,飞机已经接近西安上空,将于三十分钟后着陆。
      清水觉得头痛,而且越来越痛,像是有两股麻绳在越缠越紧,紧得她连脑神经的轻微律动都能感知。
      “喂,你……不舒服吗?”她听到肃的声音,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对方手心里似乎也有冷汗,和她一样。
      清水脑子里很乱很乱,清丽女子窈窕纤弱的背影、虬髯大汉伤心欲绝的眼神、青衣男子玩世不恭的笑脸,在她眼前扩大着、交替着。耳中传来嘈杂的人声,不清晰,不间断,而又无比真实,仿佛只要凝神去听,便能心领神会。
      “奴婢口渴,这茶还是赏给奴婢吧。”
      “为什么不会是我?我也不过是个奴隶而已啊。”
      “主人,这第一次……让烽来教你吧。”
      声音各自不同,却有意无意地撩动着她的心弦。清水好像想起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起。眼前各种画面重叠着,看不真切。就在清水想要放弃的时候,重叠的画面终于自己分隔开来了。

      名刹庄严,盛气凌然。佛像后的青瓷地上却坐着两人。一个是十岁出头的女孩,另一个是穿着黑色布衫的少年。那少年容貌甚美,比女子尤有过之。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只是他眼神复杂,不无挑逗,已不见半点清纯。两人对面而坐,手握在一起,似乎正在玩什么游戏。少顷,少年眸光渐深,对女孩道:“主人,这第一次……让烽来教你吧。”女孩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少年伸手过去,摩挲着女孩衣带上的红玉珠子,忽然轻巧一拉……

      清水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相信看到的事情,眼前画面却发生了变化。

      屋中站满了人。额头有个奇怪图腾的红衣女子正中坐着。地上跪着个绿衣小婢,她捧着一碗茶,颤颤巍巍道:“主人,请用茶。”红衣女子身后的俊朗男子,目光一闪,却没开口。那小婢奉上茶,红衣女子却不喝,随手递给那男子,道:“千羽,你喝。”男子脸色微变,却还是慢慢地伸出手去……
      跪在地上的绿衣小婢仿佛抖得更厉害了。
      忽然,一个挽着双环的侍女快步走出,对那红衣女子道:“奴婢口渴,这茶还是赏给奴婢吧。”说完,未待吩咐,一口将那茶喝下。
      屋内空气冷凝,众人皆不敢擅动。
      双环侍女似乎转身急欲出屋,手刚扶到门上,便吐出一口黑血,身体软倒,在地上抽搐不止。红衣女子一拍茶案,霍地站起,左耳上的金钩剧烈晃动。

      画面再转。

      青青池塘,田田荷叶。一少年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七彩花环。这花环似与普通花环不同,色泽偏暗,像是干花所制,做工也较粗糙。站在他对面的少女笑问:“就这破东西,真要花三年?”少年点点头,道:“找齐这七色之花已很困难,更难的是,找到后一朵花,前一朵花却早已谢了。”少女道:“桀,三年前那事,我是说着玩儿的。”
      少年把花环珍而重之地戴在少女头上,轻声道:“我知道。”

      回到庙中后殿。

      一蓝衣少年忽然出现,看清席地而坐的两人,脸色一变,喝道:“你们在做什么?”女孩仰起脸,笑道:“千羽,你怎么来了?” 蓝衣少年几步走过去,拉起衣衫半褪的女孩,又对地上的美少年道:“你要带坏了巫都,我可不管你是谁的人,一样收拾了。”美少年完全没有窘迫之意,轻笑道:“公子羽真想收拾我,何必说那么多呢?不如……让烽陪公子羽玩儿吧。” 蓝衣少年眼眸一转,道:“我不好这口子,不过我和太傅世子交好,也许你可以陪他玩儿几天。”美少年浑身一颤,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女孩翘起红唇,一脸不快,嗔道:“你们谁都不和我玩,又不准我和他玩。” 蓝衣少年道:“你如果要我陪你,我又怎么会不陪你呢?”女孩道:“你不让烽教我,那你教我。” 蓝衣少年的脸上出现一抹晕红,咳嗽道:“你才十二岁……”女孩问道:“要几岁才行?” 蓝衣少年脸色更红,吞吞吐吐道:“至少,呃,也要十六吧。”地上的美少年“嗤”一声笑了,道:“公子羽是不乐意吧,要真到了十六岁,主人早就是别人家的夫人了。”
      蓝衣少年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斥责,那女孩却接口道:“好啊,到我十六岁,你来教我!”说话间,伸出一根小指,不待蓝衣少年反应过来,已经勾上他的右手。两根小指轻轻一绞,晃了晃。女孩清脆的声音道:“你答应我了,一千年,不反悔。”

      清水皱起眉头,不待再看,心下莫名酸痛。可是不知为何,即使闭上眼睛,那些画面依然还在眼前扭曲变幻……

      外廊上脚步杂乱,语声惊慌。屋内却异常安静。一病歪歪少年抱住红衣女子的腿,乞求道:“主人,求你饶阿菔一命吧,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见她!还有,芦还有救,我知道有种药草可以……”红衣女子冷漠地打断他:“弃,你是在和我讲条件吗?不管有药没药,芦都不准有事!救她是你的本分,她要出事,连你也一起陪葬!”她抬腿将病弱少年一脚踢开。
      少年涕泪交加,跪在一边,磕下头去,许久没有抬起头来。

      清水轻轻按住额头,太阳穴抽抽地痛,同时,自己也有点晕了。她叫道:“停下来,停下来!”冥冥中似乎有人应道:“最后一个了。”

      入目是个非常大的帐篷。
      一虬髯男子背对着帐内站在门口,身上血迹斑斑的战袍万分凌乱。床帐中,一女子气息微弱地躺着,眼角泛着淡淡的惨碧。她虚弱地问:“但是……为什么会是你?”
      虬髯男子嗓子已哑,嘶声道:“为什么不会是我?我也不过是个奴隶而已啊。”语毕,拂袖而出。床上女子望着天花板,久久没有动静……

      清水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渐渐淡出。她不明所以而又被动地为某种眷恋的情绪所牵动,意随心转,情若游丝。几个画面再次缓缓重叠在一起。
      “呀,他们是谁……”清水呼出一口气。好熟悉,又好陌生。
      意外地,脑中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回答道:“那个女子是芦,你的贴身侍女,从小照顾你起居,比你自己还了解你;虬髯男子是桀,巫府的侍卫头领,曾经为了你一句话,孤身爬到山顶去挖老鹰窝,拖着半条命居然还是回来了;穿青衣的是烽,他原是你哥哥的男宠,被你强要来的。”

      “小毕,是你吗?”清水如溺水者抓住稻草般,急切地问,“你怎么跑到我的脑子里去了?”
      小毕却没有再说话。
      正恍惚间,眼前人影闪动。清水定睛望去。是小毕吗?不,有什么不同。他的装扮和上飞机的时候不一样了。
      长发高高束起,玄衣月白,衮衣浅蓝,腰间镶玉绅带,腹前系一青色的钹。这是什么朝代的衣服?肤色比现在要健康多了,是纯纯的小麦色。眼神温暖而笑容爽朗,以清水的眼光看来,这不正是个典型的阳光男孩吗?整个人透着一股祥和朝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再无半点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之感。清水问道:“小毕,这是你以前的样子吗?”
      没有回答。
      隐约间,有个女子叫了一声:“千羽!”
      清水一怔,想想却觉得自己好笑,小毕不就是千羽吗?居然把小毕和千羽当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这是清水第一次真正看清千羽的脸。要是前面没和小毕说过话,清水根本认不出眼前人是谁,他就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脸是那么相似,然而气质迥异。唉,清水暗暗为小毕叹了口气,岁月的力量是无法低估的,三千年前热得像火,三千年后冷得像冰。
      被叫做“千羽”的小毕转过身来,一个嫩黄色的身影扑入他怀中。千羽宠溺地将她轻轻拥住,爱怜地念着那个女子的名字。清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千羽的声音那么清晰,吐出来的是四个字,而不是两个字,绝没有听错的可能:

      “云离帝姬。”

      不是巫都。
      周朝的帝姬不就是公主的意思吗?清水狐疑地看着眼前旁若无人、相拥而立的两个人。从未在小毕脸上看到过如此明亮的笑容,从没听小毕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呼唤过她的名字——不管是“巫都”,还是“清水”,都没有。清水原本以为他生性偏寒,不会其他的表达方式。可此刻看来……
      千羽怀中的女子扬起了脸,清水仔细望去——肤白胜雪,眉黛若颦,真像一个瓷娃娃。千羽放开她,她拉着千羽的手绕着他转了一圈,巧笑倩兮,如瑶池仙子,翩若惊虹。清水心中有什么东西“轰”地一下倒塌了……
      过了许久,清水只觉脑袋越来越昏沉,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竟然一片黑暗!她揉了揉眼睛,再睁开,还是一片黑暗。又闭了一会儿,睁开,一片黑暗!

      肃只知道飞机在西安上空缓缓下降的时候,清水握住了他的手,道:“肃,我好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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