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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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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秋风,肆意玩转。木叶轻飞,恰似流年。两人相对而立,深深凝视,宛如初见。
“你刚刚说粗话了……”小毕不赞同地挑挑眉。
“什么?”某人貌似反应不过来。
“说粗话可不好,不符合主人的气质。”
“她是她,我是我。”
小毕舔舔上唇,不急不缓地说:“对整件事情,你知道得还那么少。就这么急着要下结论了吗?”
“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比如……不想知道巫之咒是什么意思吗?”
“不太想知道。”好奇心害死人,清水决定还是不要越陷越深得好。
忽然听到有个人虚弱地说:“可是我想知道。”
肃走了过来。就这几步路,他走得如寒雀踏枝,飘浮摇晃。脸色也十分苍白,树叶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交交错错,平添了几分阴郁,好在眼神重归清明了。肃看着小毕,清清楚楚地说道:“以前一直觉得你的治疗方法有问题,没想到是你这个大夫有问题……赫赫,‘历史是由活着的人和为了活着的人而重建的死者的生活。’我现在总算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小毕微微一笑,道:“我对你们的治疗方法倒没什么吃惊的。”
两人一对一答间,清水快步走过去,扶住肃,关切地问:“你还好吧?”肃点点头,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清水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动了几下,干巴巴地问:“那你现在相信我了吗?”肃不点头也不摇头,随手拂平清水额头的乱发,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清水往后退了退,抬起肃的下巴,仔细看看,道:“讨厌鬼说这个干吗?”肃耸耸肩,道:“没什么,只是说说。”
小毕忽然拍了拍手,声音不大,清清脆脆,像是在招呼什么人。
林里果然传来踏着落叶的脚步声。肃和清水转头望去,小毕的管家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里珍而重之地捧着一个小盒子。清水回头望向小毕,小毕也正看着她,目光闪动,欲言又止。清水问:“是有东西要给我吗?”小毕点点头。
管家捧着盒子向清水走来。那是个非常普通的木头盒子,颜色暗淡,形状简单。管家小心翼翼地把盒盖打了开来。清水向盒里望去,顿时呆住。
盒里铺着考究的绿色丝绒,丝绒上静静躺着一只银质耳钩,精巧纤细,光泽如初。
清水只觉耳旁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响了,灵光电转,呼之欲出。她缓缓抬起头。空中漂浮着妖冶的密林之气,天地间如一个窒闷的圆,分不出前后,看不清因果,上上下下,浑然一体。
清水看着小毕,几乎忘了呼吸。
小毕孤零零地站着,冷冷清清,只是眼中似有流光一转,如暗夜之星,难以捕捉。
清水噎住。有什么地方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有什么地方出了大问题了!让她回想一下,一定让她回想一下……
还记得塔里巫都把耳钩交给千羽时说的话:“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一直到死,都不许摘下!”
“一直到死,都不许摘下……”清水喃喃重复着。然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望向小毕的目光中难掩喜悦,就像是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
“千羽……死了?”清水颤抖着问,并不是难过,而是欢喜得颤抖。
“他死了你这么高兴?”小毕白了她一眼。
“你不是千羽?”清水又问,声音开心地放大了,“你不是千羽?”
小毕凝视着她,道:“我从未说过我是。”
“但是你也没说过你不是啊。”清水歪着脖子说,眼神俏皮,和之前神情恍惚的样子已迥然不同。
“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出来。”小毕冷冷道。
清水一点不理会他语气里的嘲讽,欢天喜地地说:“那一刀不是你砍的,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坏的人……这么看来,你和巫都也没有瓜葛啰?我老拿千羽的事情冤枉你,你肯定很不爽吧。”
小毕只是微微地勾了勾唇角,无喜无忧。
“现在可以来说说巫之咒是怎么回事了吗?”肃耐着性子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提出。正好清水也开口问道:“你不是千羽,那你是谁?你们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两个人声音互相盖过,小毕的嘴角又勾起了一点点。
肃和清水对看了一眼。清水嘻嘻一笑,给肃使了个眼色道:“你不要老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好不好?” 肃按摩了一下后颈,叹道:“老实说,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清水切一声,对小毕道:“讨厌鬼的问题,你暂时忽视就可以了。”肃冷哼一声,轻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清水转头看他,问道:“什么什么眼神?”肃用一根食指轻轻移过清水的脸,凑近她道:“不要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人家……”清水连翻白眼,吐出一口长气。
小毕看了看两人,像是随口问道:“你知道毕姓的来源吗?”
清水居然点点头,回答道:“当初觉得你很可疑,所以我查过你的姓。”
“说来听听。”
“毕姓原来是姬姓。周文王将自己的第十五子姬高封于毕,也就是毕国。虽然春秋也不知道战国的时候,毕国被楚国灭掉了,但是姬高后人依然世代以国为姓。说起来,毕氏有皇家血统,在穆王时应该是历史悠久的顶级士族。”
“那么巫氏呢?”小毕眨了眨眼睛,又问。
清水撇撇嘴:“估计在当时,也就是那种新兴的奴隶主贵族吧,和毕氏恐怕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如果让毕氏后人世代给巫氏为奴,你说毕氏会如何,而巫氏又会如何呢?”
清水耸耸肩,颇不以为然地说:“这种阶级斗争应该也是不能脱离经济基础的吧。我曾经读到过类似的文章。穆王时期,贵族集团内部的矛盾可不少啊。比如旧贵族和新贵族的矛盾吧。原来地位较高的贵族重戎而轻农,和当时的“井田制”国策不合,慢慢地家道就中落了。相反,那些后起的新贵族,虽然地位低,但是他们知道招徕流散的奴隶和贫苦的自耕农,逐渐地扩大耕地,比起旧贵族士大夫可富得多了。”
小毕认真地听完清水的话,评论道:“只为个财字,又能有多少大的仇恨?但是千羽砍你的那一刀……”
清水打断他说:“是砍巫都,不是砍我,请注意措词。”
小毕笑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接着道:“至恨的意思你懂吧?”
清水摇摇头,酸溜溜地说:“不懂。但是你不需要向我解释。我只需要知道什么叫‘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就够了。”
“哦?”
“你那句话我可足足思考了好几天啊!她是心我是相,她是实……我是无,一切只是为了她的涅磐重生,对你来说,我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标本,是吗?”说到最后更觉辛酸,之前种种再度涌上心头,发现小毕不是千羽的喜悦黯淡了。
不是千羽又如何?小毕也未见得是善男信女。清水想起以前很喜欢的一阕歌词:“如果关怀是种补偿,还有什么不能原谅;倒不如这样,我们回到拥抱的现场,证明感情总是善良,残忍的是,人会成长。”清水此刻再也体会不到歌词里仅有的那点希望了,即使回到拥抱的现场,似乎也无力证明感情的善良……还是因为,真相是只能让人无限接近而不能达到的东西?
小毕迎风而立,长发微微飘散,依然是美轮美奂,一笑倾城。他看了清水一会儿,柔声道:“你现在太虚弱了。”
“我虚弱?”
小毕含笑点点头:“任何人情绪激动的时候都虚弱。”
“所以呢?”
小毕不说话,只在空中划了一个圆。清水望去,圆中立刻出现画面。清水知道是幻境,但她确实很虚弱,所以她移不开视线,再次被小毕趁虚而入。只听小毕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清水,这是穆王20年……”
旌旗飞扬,军鼓震彻。交战中的黑白两军,兵力似乎极其悬殊。远远看去,犹如道家八卦,黑军就是那被白蚁般包围在内的一点。
黑军的将军长须灰白,容颜消瘦,竟已年近古稀,但他身形挺拔,目光炯炯,丝毫不显老迈。他身披兽面青铜铠,手持双刀坐于马上,长须染浸鲜血,周身肃杀之气。围战在他的身边的部下尚有三、四百人,各个尘满面,鬓入血,双目眦裂。白军边战边呼啸,气势压人。老将军双刀挥舞,将一近身白军斩于马下,目光寻觅间,大声喊道:“普儿,你在哪里?”
不远处似乎有人答道:“爹爹,我在这里!”老将军高声道:“突围!”那边遥遥应是,彼处立刻鼓声大振,喊声大举。白军似乎未料到对方会舍主将而出围,阵势略有慌乱。一时间八卦图变成了围棋谱,角落里被白子围死的黑子有走活的趋势。
少顷,白军中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有人尖利地说道:“原来真有儿子带军突围,留下父亲战死沙场的奇怪事情啊?”老将军喝道:“何人说话?”便有一青色人影从白军中飞马而出,隔了五米立定于老将军面前。
只见马上那人文质彬彬,身形单薄,肩不能扛,手不能举,倒像一弱质书生。老将军疑道:“你不是蛮夷吧?”书生道:“在下是周人。”老将军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道:“背祖弃义,比蛮夷更且不如!”书生也不恼,只淡淡道:“在下首先是楚人,其次才是周人。我和毕公的长孙交好,毕公看我不眼熟吗?”老将军皱起眉头,迟疑道:“你认识……羽儿?”书生点头道:“我叫惟。”
两人说话间,毕普那边似乎已经突围成功。老将军身边的黑军则明显减少了,白军更渐渐围拢过来。老将军顾不得说话,手起刀落,又将数名白军身首异处。剩余的黑军知道生还无望,也已杀红了眼,做最后的死拼。白军一时间倒拿不下他们来。
书生坐在马上,看了一会儿,高声道:“毕公,不想为你这些忠心的部下留下一条命吗?”老将军不答。书生道:“他们……可是为你而死,情何以堪?”老将军冷笑道:“我亦将死。”书生叹口气,声音放低,又道:“我只为你那孙儿担心罢了,我好像看见他又回来了。”
老将军闻言浑身一震,分神间,被人从背后刺上一戟,顿时鲜血长流。老将军大吼一声,回刀将那人砍成两片,边上又有人围拢而来。缠斗数十回合,老将军血流不止,体力也渐渐不支,盔甲背后只见一片红光。一个摇晃闪避间,他从马上滚落下地,周围四五把利器一起招呼来。书生虽已出口阻止,还是慢了一拍,刀剑无眼,老将军亦认命地闭上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长枪从侧下挑起,将四五把利器一起挡下。老将军没等到应来的刺杀,疑惑地睁开眼睛,一见来人,惊喜道:“晖儿!”喜色一闪即过,突换成一脸悲绝,嘶声道:“你怎又转回来了?怎不跟你爹爹一起走?”
拿着长枪的少年几乎已是一个血人,但他长身玉立,眸光冰冷,随手几枪,刺死三人,面不改色间,又挑出一人心肝,挂在枪尖。让人不小心对上一眼,心底便生出无限寒意。
书生一摆手,道:“不降者,杀无赦!”白军得令,一拥而上。少年抬脚踹倒当先两人,也不护住自身,拼着三剑不挡,长枪舞动,只向着一骑兵杀去,竟将那人头颅整个挑下,随后夺马而上,干净利落。老将军此时亦勉力站起,脚下虽已是一个血滩,还是用力纵上马背,坐在少年身后。少年一夹马,飞掠而出,却是向那书生而来。
书生见状,一边打马回奔,一边阴恻恻道:“毕公的伤,再不治可就晚了。”老将军咳嗽道:“我……无妨。”少年冷然不语,加速催马。白军急于阻拦,乱刀齐出,少年躲开致命的两刀,腿上却中了一剑,但他浑然不觉,长枪到处,没有片刻迟缓,剩下的黑军士兵亦死命相帮,竟真的给他杀出一条血路来。
书生眼见要被追上,白军皆打乱阵形,急急向书生处营救而来,看来这书生却是个重要人物。书生周围白军骑兵越来越多。他忽然惊觉,叫道:“不好!”少年却毫无先兆地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奔回去。那边白军守备已很稀薄,更无一个骑兵。少年长枪猛刺马臀,马嘶叫而疯狂奔跑,转眼间,竟已冲出战火而去。
少年不做停歇,所取路线婉转而诡异,追兵渐稀,终于不见。他欣喜道:“爷爷,我们出来了!”
没有回答。
少年猛地勒马,转身抱住正要落下的苍老身体,惊叫:“爷爷!”老将军面色惨白,老态龙钟,战衣上鲜血一滴一滴流下马背。双目虽未合,但眸中光彩已逝。少年打散老将军的盔甲,只见后心处有一个腕大的伤口,血流将尽。他紧紧抱住老将军,一脸血一脸泪,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爷爷,你知道吗……其实,爹没逃出来……”
林中寂静无声,三人默然无语。过了好半晌,才听清水咳嗽了一声,道:“你是晖……”
小毕点点头。
清水笨拙地还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这一幕大约就是毕氏没落的序曲吧。她和肃同时提问题,小毕选择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这种回答方式反而让她有了更多的疑问。先不管那么多了。这么看来,千羽是毕家的长孙,也就是小毕的哥哥了。想起千羽和巫都无望的感情,清水忽然不合时宜地忆起了席慕容的一首诗: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不然草木怎么都会
循序生长
而侯鸟都能飞回故乡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无能无力的
不然日与夜怎么交替得
那样快所有的时刻
都已错过忧伤蚀我心怀
一定有些什么在叶落之后
是我所必须放弃的
是十六岁时的那本日记
还是我藏了一生的
那些美丽的如山百合般的
秘密
肃皱起眉头,万分困惑,好像他那外科大夫的头脑里容不下条理不清的事情一般。他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毕氏和巫氏抢地盘吗?怎么忽然和少数民族打了起来?”
清水却有所了悟地接口道:“是犬戎?”
小毕的眼中居然有了一些感情,非常温和地看着清水,柔声道:“读到过?”
清水连连点头,道:“穆王的父亲昭王也曾经亲征犬戎,可惜全军覆没,他自己也掉进河里淹死了。不过书上还说,西征犬戎好像是在穆王13到15年的样子,唉,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穆王20年的时候没有战争啊。”
“没有记录不代表没有战争。你们的史学家不是还推测说,穆王一共活到105岁嘛。呵呵,我可是亲眼看着下任登基的啊。”
清水耸耸肩,笑道:“书上说,旧贵族因醉心于掠夺战争而误了农耕,原来是这个意思。”
“客观地说,不完全是。但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Why?”
“现如今不存在任何实际上的可操作性。”小毕换了种语气又道,“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你和肃先去休息一下吧。”
“小毕……呃,还是应该叫你晖?”
“叫我晖。”
“晖,关于你魂飞魄散的那个问题,是真的吗?”清水恳切地看着他。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插手了吗?”
“我……”
“如果不想得到回报,就没有必要告诉别人你喜欢他。”小毕深深地望着清水说,“可是你知道,你对我说过多少次你喜欢我吗?”
清水愣住。
小毕的目光更加深不可测,声音却莫名地空灵起来:“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诊所的时候,我问过你,不在乎有没有回报?而你答,只要远远地看着他,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