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恋.千年》椒聊

6、心铃失双，自断情缘

　　日暮沧波起。
　　残阳下，莽莽黄沙，无限苍凉。
　　四渺荒芜人烟。

　　“好个变幻莫测的无定翰海，若非得天女相助，今日，岂不让这妖孽逃去！”
　　万丈素沙中，有两道谈笑着，骑白鹿而至。
　　一黑一白。
　　黑的肤若赤墨，鹤骨清矍，手持拂尘三千丈；
　　白的肌似薄雪，目光炯炯，白眉、白须、白衣，金妆宝剑藏龙口。

　　这是何处？
　　真切而虚幻，仿在记忆深处，又似曾经来过。
　　龙千雪立在黄沙中，看着这一黑一白两名道人。
　　他们在找什么？
　　妖孽？
　　谁是妖孽？

　　“找到了！”
　　白道说道。
　　顺着他眼神的方向，龙千雪发现在一处岩石的阴影下，席地坐着一名男子。
　　苍白的脸，鹰目紧闭，僵硬又虚弱。
　　“是你？
　　真的是你！
　　几千年光阴，你依然在这里？！”
　　看见石下的男子，龙千雪听见自己在对自己说。

　　似乎想起什么，但眨眼即过。
　　或许并未真正忆起。

　　“不错，是他！”□□笑道：“玄阳道兄，看来你我今日定能诛灭此妖孽！”

　　略一点头，白道捻须道：“今日月圆，这妖孽已尸气攻心，你我趁他之危虽有违正道，但为了三界苍生，也不得不如此！”

　　正道？妖孽?
　　闻言，男子脸上滑过一丝冷笑，在无边的雪海里，寂寞如菊。

　　道与道，谁为正？谁为邪？
　　不过是各有各的轴心罢。

　　“叩首为礼！”黑白两道遣走神鹿，跪地三拜祈愿道：
　　——“皇天在上，弟子青城山白云洞玄阳子，玄阳子，为三界安宁，今祭天开戒，诛杀鬼王。
　　愿天公垂怜，光复正道！”

　　祈天完毕，白道玄阳立指为剑道：“剑神出鞘！”
　　他身后的天剑蓬然爆开，冲上云霄，幻化为无数芒光，金光闪闪，耀眼夺目。

　　见白道已出天剑，□□玄阴不再迟疑，自怀中抽出纸符，咬破食指，欲助玄阳一臂之力。

　　“不可！”白道见状，一把按住写符的□□，正色道，“这妖孽固然可恶，但今日你我已得天助，占尽先机。
　　倘使再以二敌一，必为三界同门所不耻！”
　　言毕，白道斥道：“回鞘！”
　　万千金芒化数为整，复归原位。

　　“你这牛鼻子牛脾气的玄阳子！”
　　□□气得猛翻白眼，捶胸顿足骂道。
　　相交几千年，□□深知白道为人。
　　知他素来顽固，刚愎自用，而今起了英雄气魄，断不会与他合攻鬼王。
　　“若今日错失良机，定教你好看！”
　　□□越说越气，遂竖起拂尘，向白道横扫过去。
　　二人相临而立，白道闪躲不及，脑门上重重挨了□□一拍。
　　勃然怒，白道呵斥道：“如此时候，你还有心玩闹！”

　　□□与白道你推我躲，吵闹不休。
　　“叮！”
　　一颗晶莹剔透的铃铛自白道袖中掉出，落在沙地上。
　　异香扑鼻！

　　好熟悉的香味！
　　心中闪过浮尸岸边翩若惊鸿的芊芊女子。
　　龙千雪不禁苦笑：
　　——那是梦，这应也是梦。
　　难得有人做梦都做得这般清醒。

　　听到铃声，男子慢慢睁开眼，清冷的眼眸如秋水般肃穆。
　　“逝川？！”端详金铃片刻，男子叹道，“原来，你也要我死？！”

　　“不是！”闻男子言，龙千雪不由自主呼道，”不是逝川！”
　　仿佛知道很多，但却什么也不记得。
　　这样幸福还是不幸福？

　　不过，纵使记得又如何？
　　这是梦，只是梦，不管是否发生。

　　“知情铃，一心一玲！”从怀中掏出另一只铃铛，男子冷笑道，“难怪尔等能到此！”
　　言毕，男子目光如刀般直射向犹自吵闹不休的黑白两道。

　　如利刃剜过，两道心中一澟，情不自禁看向男子，一阵失神。

　　“不好！”白道玄阳首先收回心神：“摄魂夺魄！”

　　“摄魂夺魄？！”□□被他喝醒，心中一惊：这妖孽尚有此等功力？
　　若非他今日法力尽瘫，自己与白道岂不应了“出师未捷身先死”？

　　看来，不能大意！
　　“我食指血迹未干，莫浪费！”
　　玄□□。
　　他情急性躁，下口不知轻重，直至现时，右手食指依旧滴血未停。

　　急画下“清神符”，□□脚踏天步，喝道：“玄天无极！
　　风、雨、雷、电四座到位，听我调遣！
　　斩妖除魔，正我乾坤。
　　雷电神诀，急急得令，去！”

　　天色瞬时暗淡下来，电闪雷鸣，风狂雨啸。
　　一道紫光冲开锦川，携雷霆之势，向男子攻去。

　　男子面色凝重下来：
　　□□这雷电神诀，应天劫而创，纵是大罗金身也忌惮三分，今日受阴气侵蚀，他已无力躲避，倘若受此一击，只怕就此魂飞魄散。

　　见男子动弹不得，□□得意笑道：“我这雷电神诀中所含的九昧阴火，灭妖轼仙。
　　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今日遇我玄阴子，便是你这妖孽气数已尽！”

　　“是么？”听闻□□的话，男子仰天长啸，凄厉笑道：“顺天也罢。逆天也罢，天要忘我，我偏要逆天而行！”

　　言毕，他扬起右掌，五指合为手刀，向地一挥，喝道：“魂来！”
　　黄泉飞腾，声震九州。
　　啖尸花受主召唤，嘶风翻雪，嫣然一笑。
　　一支红艳露凝香。

　　“好美！”
　　见缓缓绽放的啖尸花，两道心猿意马，春心荡漾。
　　迷陷在这摄人的妖艳中。

　　是尸瘴妖毒！
　　两道修行数千年，惊觉不妥，立马定住神元，平心净气。

　　”去！”
　　男子喝道。
　　闻令，啖尸花绽放的香瓣一把卷住袭向男子的九昧阴火。

　　如泣如诉的呜咽声，哀吼声，自啖尸花瓣中穿出。
　　似阴灵惨叫，又似百鬼嘶嚎。

　　良久。
　　花蕾淡下来，一切复归平静。

　　“啊！”
　　□□喷出一口鲜血，惨笑道：“我既忘了这尸花深植鬼泉，以阴水为饮，故既灭了我阴火！”

　　五行相生相克，祸福相依。
　　或许，任谁也料不到自己的人生。

　　白道左手急扶住摇摇欲坠的□□，右手立掌道：“剑神出鞘，白虎得令！”

　　一生虎啸，剑吼西风。

　　白虎从天而降，卷起滚滚黄沙。迅如霹雳般，向男子猛扑过去。
　　风浩荡，剑气如虹。合着腾腾杀气，快若春雷，直破烟波。

　　男子见两物来势汹汹，急立指朝天道：“去！”
　　妖花舞风掀诀，艳若红唇，稳稳衔住白道锐不可挡的剑气。
　　“蚍蜉撼树！”
　　男子冷笑道。
　　随即伸出右掌，牢牢扼住猛扑而来的白虎咽喉。
　　猛虎雷鸣，不一刻，便化作一缕黑烟，飘向天际。

　　“天意，天意么？！”
　　见自己修炼数千年的法器神诀，瞬间便被男子破灭，白道面若土灰。
　　“玄□□兄！”
　　观□□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白道万念俱灰，泪流满面。
　　几千年光辉岁月，他与□□历百劫，百难，方成正果。
　　谁料到，纵成天人，也难度天意。

　　“你这牛鼻！”黑白两道心意相通，见白道如此，□□笑骂道：“你素来豪达，今日怎如此愚憨？若你我二人这般仙为能换得三界本和，这身臭皮囊，留之何用？！”

　　”玄□□兄所言极是！“闻言，白道心中的阴郁一扫而光，哈哈笑道，“黄泉路上有你相伴，煮酒论鹤，倒不寂寞！”

　　两道携手坐定，各自将毕生修为注入拂尘与天剑。

　　月姬辞世后，三界皆以鬼王为大敌，以诛杀其为己任。
　　然物华冉冉而休，年月如斯，生生死死，来来去去。细细想来，不过弹指声中，南柯一梦罢。

　　“逝川！”
　　凝视着着手中金铃，男子冷然一笑。
　　两千年前，也似这般萧然素杀的圆月日，她趁他不备，在他手臂上种下这知情心铃。
　　一铃双分，各持一铃。
　　从此无论他身在何处，她知道他，他也能找到她。

　　两千年，岁月如流水，但他至今犹记当日她对他笑言：“铃在人在，铃亡人亡！”
　　她自然在，她与他一样，逆天而生，却又与天齐寿。
　　只是物会变，人也会变。
　　到底谁，不会背叛谁？
　　又是谁，不会遗弃谁？

　　合手用力，金铃在他手中渐渐消散，化为金尘。
　　在男子闭手的瞬间，龙千雪眼尖地看见金铃上刻有“逝川”二字。
　　是逝川心铃！
　　“不要毁！”
　　没由来，龙千雪心中一酸。
　　从此后，只有一铃，只有沙地上唯一的一铃。

　　心铃失双，自断情缘。

　　从此后，她再也找不到他。
　　逝川再也不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