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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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还未出现，西陵的街头巷尾已经有人开始谈论其与郡王府世子的婚事，当然被议论得更多的是谢安。一时间有不少人话里话外试探苏青的态度，想从中摸出这两人成亲背后的内|幕。人们急于知道今日不同往日的郡王府和谢氏联姻代表着怎样的预兆。苏青应付了几次便不耐烦，手一挥，闭门谢客，连青鸾那里也去得少了。整日窝在郡王府内和岑寂然对弈品酒论天下，倒也逍遥。
林少游没了伴，让她跟着林翎查案又不乐意，想了想便收拾包袱游访周遭的名胜古迹去了，总归这件事儿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最好的办法就是甩手不干，林翎气得直到她走的那天也没有好脸色，又不能弹劾她玩忽职守。
谢安的到来是突然却不突兀的。
那日苏青正和岑寂然喝酒，两人拼了桌案在树下喝酒聊天，谈兴正浓之时苏一前来通报说有位谢大人前来拜访。
当时苏喻并不在府内，苏青一听“谢大人”三个字就知道自己那位准夫君来了，愣了一下，决定以同僚之礼接待，岑寂然也在一旁等着见这位年轻的后辈。
接着，苏青就看到谢安从远处不疾不徐走来，在她们面前立定，两人视线相对，苏青又愣了一下，心里暗道：“看身形就觉得像……原来他就是谢安，难怪……”倒是谢安先反应过来，薄唇带起一抹笑意，墨如点漆的双眸中似乎淌着清澈的江南流水，缓缓说道：“下官今日才到西陵，晚来了几日，请世子见谅。”然后一丝不苟地对她行了贵族之间的礼仪，又对着岑寂然行了后辈之礼。
苏青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口中说着“既是公务在身，无妨，无妨。”心里却暗自失笑。她本以为他会笑着挑眉，然后用他那独特的音调说一句：“桃花林一别，世子无恙否？”这才符合第一次见面时他给自己留下的印象，那是洒脱并且骄傲的，自然而然地吸引他人的目光。
有了谢安的加入，岑寂然显然很愉悦，苏青看得出来自己的先生很欣赏他，虽说没有赞不绝口，也算是满含笑意了，连带着偶尔看向她的眼光也带着点“你很识货，你占便宜了”的意味。但苏青自己却总有些恍惚，总觉得眼前这个不是谢安，仅仅是前不久才在桃花林的雨幕中偶然邂逅的一个陌生人，因为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更接近于同僚，而非即将成亲的夫妻。
忽略这点小小的不协调感，苏青仍然觉得再没有谁比眼前这个人更配得上传闻中的谢安了，他有着从容优雅的举止，谈吐间不俗的见解，以及有了一定岁月沉淀后清隽柔和的面容。
之前怎么会担心他的年纪呢，苏青愉悦地想，这分明比什么都不懂的年轻美貌却娇弱易碎的美少年们好很多啊。
从谢安口中得知，原本他是真的想要辞官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在其位谋其政，何况要做郡王府世子的正夫想必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可今上不愿放人，极力挽留，于是折中之下只好保留谢安的文职官衔，总归如今的贵族子弟也都成年，暂时用不着他这个少王傅每日指点。为表器重，女帝不仅亲自赐婚，还御赐了一份价值不菲的嫁妆。
苏青没料到他会说出“在其位谋其政”的话来，也没料到女帝会对谢安如此看重。
后来，当她将这些话转述给苏喻听的时候，苏喻对谢安的说法并不在意，倒是用一种欣慰的语气感叹对女帝所为做出了评价：“今上才智卓越，更难得心怀宽广，虽然年少却已然有了不俗的从容气魄。”
苏青反驳说今上既然有容人之量，为何不放过我们郡王府，虽说没有明着为难，但能派林翎来查案那就是打了清渺郡王府一个耳光。苏喻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今上毕竟年轻，人在年轻时总希望能光明磊落、明辨是非。”顿了顿，又喃喃了一句，“越是才智过人的，眼中就越是揉不得沙子。”
这话说完，苏青一时不敢答话，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小心探入了母亲内心深处永久的遗憾和无奈，这个宦海沉浮几十载的人，经历了人生的高|潮和低谷，人们对她褒贬不一，在如今这位女帝的眼中恐怕只是一粒遗留已久亟待清除的沙子吧。
大婚在即，苏青忍不住跑去跟岑寂然细细打听了当年的往事。
谢安的仕途在一开始就是一帆风顺的，年轻而又才华横溢，听岑寂然说起时苏青几乎可以想象当年的他鲜衣怒马，万千丘壑萦怀的志向与激昂。然而先帝并不像他那样年轻并且一心建立一个全新的大玥王朝，先帝只想在合适的范围内留下一些造福后代的功绩，同样地，再享受一下难得富贵权势。
谢安之所以在二十岁那年挂印出走，就是因为无法调和自己心中的朝政与先帝的治国之道有如此大的差异。不是没有遗憾，不是没有愤怒，只是无能为力。直到后来苏喻找到他，说服他回到朝堂之上，劝说的过程没有人知道，然后那以后的谢安是不同于从前的谢安，更成熟，更容忍，更懂得目的和手段有时候并不能达成一致。如今在位的女帝是有野心的人，她的野心不在于攻城略池，而在于真正地与民更始，矫国革俗，自然地，谢安的才华得到赏识，如今的谢安可以说是女帝跟前除了几位大臣外说话最有分量的文官。
苏青有些疑惑：“如果只是劝他回朝，怎么能让他看得如此之重，甚至视为恩情呢？”
“当然不仅如此，”岑寂然笑道，“你母亲或许不是最有才智谋略之人，却是最懂人心和人性之人，所以她可以了解每个人的想法甚至内心深处的愿望并且在她愿意的时候为他们提供最合适的建议，对很多人来说，这样的建议就关乎了这一生的成就和命运。这些人当中也包括了先帝和谢安，甚至还有当时只是太女的今上。”
大婚安排在一个月后，虽然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但相对于郡王府世子的身份以及谢安的名望来说，实在是仓促了。连在外游山玩水乐不归家的林少游也只得在得到消息后立即起程返回，以免错过了日子。
好在不论是苏青还是谢安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焦躁，一个仍旧悠闲度日，一个仍旧安心待嫁，然而两人也并不常见面，因为在大婚之前，谢安还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将早就建造好的府院布置齐整，以便出嫁时当做夫家。谢安寒士出身，父母早逝，又没有别的亲人，所以岑寂然主动搬去谢安临时的府院住，待大婚那日作为谢安的长辈送其出嫁。
一向德高望重的前翰林学士为了谢安如此主动请缨，这让苏青也不禁在私下里说笑道：“若是有的选，先生一定更愿意选谢安为弟子吧。”岑寂然听说后大笑：“哪有做妻主的竟然嫉妒自己夫君的。”一句话说得苏青再不敢有异议。
大婚那一日注定是忙碌的。
按理说迎亲礼是从正午开始的，而正礼则从黄昏开始，然而苏青还是需要一大早起床以便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按照大玥的礼俗，贵族女子迎娶正夫的礼节中，女方着玄，男方着纁（浅绛），象征天地间的高贵与庄重。
沐浴焚香，更衣上妆，侍女们优雅而挑剔地做好每个细节，一切完备之后已近正午。
此后苏青将要告祭家庙，接受苏喻作为苏家最高长辈的祝福和叮嘱，然后前往谢安所在的府院亲自将他迎接回郡王府。
当有侍女询问苏青是否要乘车去接少君时，考虑到路程并不长，苏青还是决定按照最正规的礼仪步行过去。虽然谢安的临时府院离郡王府并不远，但沉重的礼服仍旧使苏青走了几倍于平时的时间。郡王府的人前前后后排成了极长的道路，盛装的侍女们排成两列跟在她的身后，低声反复吟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苏青在夕阳余晖下到达了目的地，岑寂然作为谢安的长辈在大厅内迎接了苏青，按照古礼完成相应的礼节后，侍从们将身着纁色礼服的谢安迎接出来。
他带着得体高雅的微笑走来，苏青惊讶地发现，十二层的礼服穿在他身上没有丝毫拖沓之感，那些布料像水一样跟随这他缓慢的步伐而流动，既不轻浮，也不沉重，而那些样式古老寓意吉祥的配饰使他显得更加高贵与沉静。
与岑寂然按照古礼告别后，苏青走上前牵起谢安的手，她要将他一路带到府外，与他一起坐上礼车返回郡王府，这个途中谢安必须由苏青牵着进行，这代表着将他的余生都交给眼前这个即将成为他妻主的人，也代表着作为妻主的一方对他的承诺与守护。
她感觉到谢安的手指柔软修长而骨节分明，他的手是温暖而干燥的，与自己的总是冰凉的手截然相反。
回去的路程虽然不用再步行，但在时间上并没有快很多，因为回程的路上将有更繁复的礼节，侍女们要在礼车前不停地撒开万千花瓣，车后的侍从们则负责向周围的百姓们抛掷铜板，彩车依仗，鼓乐齐鸣，女帝亲赐的一批批价值连城的嫁妆紧随其后，古曲凤囚凰的调子萦绕整个路程。
郡王府内的喜堂布置得高贵而肃穆，毕竟迎亲时的奢华足以向世人展示这场婚礼的隆重和高贵，而到了正式的同牢之礼时，反而要更加严格地遵循古礼。喜堂内苇席铺地，前来观礼的贵族小姐和夫人们站在两列，隔出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条长长的几案，白鹿皮上放置着青铜礼器，几案两边是高大的烛台，几十根红烛燃烧出烈烈火焰。
苏青和谢安以优雅一致的步调走过这条几案，坐下后由执礼之宾由铜瓶中倒出清水为他们沃盥。一般这项礼节是由双方年轻一辈的亲戚完成，或者由女方已娶的侧夫完成，然而谢安没有亲戚，苏青也没有侧夫。当然，人选是早已备好的，只是他们两不知道罢了。
从两列人中走出来为苏青沃盥的是林少游，苏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嘴角，林少游眸光一闪，终于还是碍于场合忍住了，没冲她翻个白眼。苏青分神瞥向谢安那边，微微一愣——苏一正微躬着身子，一丝不苟地将铜瓶里的水倒入盆里……
苏青收回眼光，认认真真将双手洗净，不再看身旁的人。
接下来是同牢合卺之礼，两人相互喂对方一口豕肉，再交杯饮下苦酒，随后将酒盏一仰一覆置于案上，示意同甘共苦，阴阳之礼。这个步骤完成后即为礼成。
苏青在这个过程中几次看向谢安，在他转向她的时候，将豕肉喂进她口中的时候，饮酒的时候。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里一直含着淡淡的笑意，以至于苏青觉得他的动作变得尤其温柔体贴。
她微微眯了眼，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因为从官员到人夫的身份转变而有任何不适。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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